墨玉笙箫 墨玉笙箫 第59章
作者:疏影残雪
墨玉笙正信马由缰,不料元晦忽地抬眸,没话找话道:“方才师父给我擦的是什么?神农谷的红石软膏么?”
他眼底尚挂着着烟熏过后的泪痕,使得他清冷的五官又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这让一向怜香惜玉的墨某人的心尖,又是狠狠一颤。
算起来墨玉笙这根老油条,常年在女人堆里打滚,对自己的身心智珠在握,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还是头回。
墨玉笙思来想去,觉得大概是五毒山风水不好,滋生了满地的夜游小鬼,自己一不小心着了道,撞了邪。
他蓦地想起了昨日从李鬼夫妇那得到的黄石酒。
那不正是驱邪降魔之物?!
墨玉笙不敢再怠慢,当即从腰侧摘下酒壶,打开瓶盖就是一顿豪饮。
黄石酒性子烈,他又久未沾酒,酒水如烧刀子一般划过喉头,刺得他咽喉火辣辣得疼,当场将喉间残留的酒液呛咳了出来。
元晦皱眉道:“不是戒酒了么?”
墨玉笙置若罔闻,又接连灌了几口,方才被划伤的喉头适应了黄石酒的顽劣,已然能够吞咽自如。
浊酒穿肠过,酒气在腹中沉积发酵,转而涌上脑门,让墨玉笙瞬间头重脚轻,感到昏昏沉沉。
元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打算与酒鬼理论,欺身上前,不由分说地夺过了酒壶。
两人之间贴得很近。
墨某人那原本不太管用的鼻子,在这一刻竟然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
他闻到了一股香气,淡淡的,带着点清甜,似乎是……桂花香。
可是这杳无人迹的崖底,连棵桂树的影都没有,又怎会有桂花香?
墨玉笙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醉到意识模糊,产生了幻觉。
在他的幻觉里,酒香与花香交缠,星光与萤火交融,还有两片被火光润色的薄唇在眼前浮动。
恍惚间,似乎有夜游小鬼贴上了他的后背,将他推向了那对薄唇。
没有想象中的软香温玉,而是触感冰凉,带着点男子独有的……硬朗?!
墨玉笙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我对他做了什么?”
他按捺住心头的万马奔腾,借着三分醉意与十几载混迹花楼的经验,像个没事的人似的,不着痕迹地退开,企图以醉酒之名蒙混过关。
元晦却忽地欺身上前,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直直掰向自己。
他的眼中印着烈火,烈火之下,是求而不得,苦苦压抑的欲望。
他的呼吸灼热而滚烫,像岩浆一样,一寸一寸浇烧着墨玉笙的面庞,墨玉笙觉着,他再靠近一分自己就会被烧成灰烬了。
他大气不敢出,心道:“这小子,应该不会对个醉汉下手吧?”
眼见元晦的气息步步压近,墨玉笙汗如雨下,在心底哀嚎:“娘的,他好像还真会……我是该继续装醉,还是该摊牌,还是该一头栽下去装死呢?”
就在墨玉笙以为元晦会趁人之危自己在劫难逃时,元晦却蓦地顿住,两人鼻尖对着鼻尖,鼻息交缠。
元晦一字一顿,哑着嗓子问道:“我是谁?”
墨玉笙微微侧了侧脸,避开他灼热的气息,借着醉意打了个酒嗝,醉意盎然地吐出两个字:“红豆?”
元晦眼底黯了黯,下一刻,捏着墨玉笙下巴的手却更紧了,眼中聚起的火光越烧越旺,雨洒不灭,风吹更甚,似乎要将自己连同眼前人都付之一炬。
然而最终,他却只是重重地抽了几口气,颓然地松了手,发出一声近乎哀鸣的叹息。
“师父,你醉了。”
第63章 七姑
元晦还想说些什么,只见方才还醉眼朦胧连人都认不清白的墨姓酒鬼忽地翻身而起,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
与此同时,四周像是被什么人掌了灯,陡然亮堂了起来。
细看去,那灯火闪烁随风流动,竟是由成千上万只流萤组成的。
只不过此流萤非彼流萤,尾部点着的不是莹莹绿光,而是熊熊燃烧的赤焰。
“当心,那是赤练流萤。”
墨玉笙握着元晦腕子的手紧了紧,沉声道。
元晦自是听说过当年墨玉笙引爆赤练流萤差点烧山自焚的英雄事迹,他却只是“哦”了一声,没怎么上心。
他呆呆地看着墨玉笙,满脑子都是“他不是醉了么”的疑惑。
正这当,由流萤点亮的光幕缓缓打开了一道豁口,从黑暗深处走出两人。
为首的是个小丫头,身着绿衫,瞧着十五六岁的年龄。
她的目光在墨玉笙与元晦之间来回,约摸未曾过这般俊秀的美男子,还是一次见俩,她娇俏的脸蛋微微泛红。
墨玉笙含笑与她对视了一眼,头一偏,将目光投向了她身后那人。
那人一袭红衣。
两人之间隔了十来步的距离,墨玉笙目力不算好,看不清那人五官长相,却也知道,是个美人。
还是个蛇蝎美人。
她看着面无表情,嫣红的唇角却又似乎隐含笑意,走起路来腰肢扭动,拖动着身后的裙摆摇曳,好似灵蛇摆尾,红衫之下的每一步都散发着不加修饰的危险之气。
她一只胳臂搭在腰间,手腕上似乎站着个玩物,等到墨玉笙看清那活物的面貌时,眼角抽搐,脸都快绿了。
竟是只火影蟾蜍……
蟾蜍本为毒物,而那火影蟾蜍更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毒王。它通体赤红,后背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疣状突起,像是背着成千上万的毒疙瘩,那疙瘩下分布着毒腺,能分泌出剧毒的汁液,只肖一点,便能让人肝肠寸断。
墨玉笙匆匆挪了视线,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强忍住胃里的翻腾,朝来人行了个礼,一番场面话说得是行云流水:“晚辈墨玉笙,拜见七姑。素问七姑乃当今圣手,在世华佗,一见真人才知,七姑不仅医术卓绝,更是貌倾天下,即便是洛神现世,也不输分毫。”
元晦迟疑了片刻,心道:“此人真是毒手七姑?”
算起来七姑与姜悦卿是同辈,即便短上几岁也近知天命之年。
眼前女子红颜绿鬓,看着也就鹊豆之年。即便岁月不败美人,如此这般纵容一个凡胎逆天驻颜,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他顿了顿,还是躬身朝七姑行了个礼,“晚辈元晦,拜见七姑。”
七姑却连眼皮子也没掀一下,低头逗着手中的蟾蜍。
那蟾蜍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忽然“咕咕”地叫了几声,叫声在谷底回荡,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七姑似乎是笑了一下,抬手抚上了蟾蜍的后背,指尖摩挲着那大小不一的毒疙瘩,用近乎宠溺的语气说道:“蟾宝,不久前才刚喂过你,怎么又饿了?”
墨玉笙那好不容易摁下去的鸡皮疙瘩,又冒了一身,活像只受惊的刺猬。
他蓦地想起了几桩江湖旧闻。
七姑,人送外号“毒手”,擅长蛊毒还是其次,更因此女喜怒无常,心狠手毒。
有说七姑曾因一句口舌之争,将山西陈府一家十六口毒成哑巴,连府中的畜生都没放过。
也有说七姑为寻一味药草,潜入清风派后山,被发现后非但不收手,还毒杀了清风派多名弟子。
江湖之大,流言四起,时间久远,更是无从考究。再加上墨玉笙对这个名义上的师姑多少有些敬畏,原是未将这些传闻放在心上,如今看来……流言多半是真的……
他拿不准七姑的脾气,不敢轻举妄动,转而眼波流转,看向绿衣少女,十分自来熟地冲她笑笑。
那绿衣丫头生得伶俐,当即会意,她对这两个长相俊美的不速之客颇有好感,于是吊着脆生生的嗓音接口道:“二位不请自来,是有何事?”
墨玉笙正思忖着如何将求人办事的话说得漂亮,七姑忽地冷哼一声,沉吟道:“苏铁,枉你跟着我这么些年,还看不透吗?他一个将死之人,来五毒山还能为了什么?”
她这一番话着实震惊了三个人。
小丫头苏铁黯然神伤,好端端的一个神仙人物,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短命鬼?
墨玉笙虽对七姑的医术早有耳闻,还是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仅凭观相就断言他身患绝症,即便是华佗再世,也不见得有此等功力吧?更何况……她几乎没有正眼瞧过自己。
元晦自打听到“将死之人”四个字,掩在袖袍下的十指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重重抽了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起伏,几步上前,开门见山道:“七姑明鉴,可能治好我师父的毒伤?”
七姑缓缓抬了一下眼皮,似乎是瞟了元晦一眼,旋即又收回,将目光落回到手中的毒物上,语气温柔地开口道:“蟾宝,那二人不请自来,先伤我苦心饲养的耗虫,又差点毁我千年草王,这笔账,你说我该不该算?”
那畜生极有灵性,竟真的“咕咕”叫了一声,好似在回应七姑。
元晦听出了话中的杀意,移步到墨玉笙跟前,对着七姑抱手沉声道:“耗虫与土精都是我错手所伤,冤有头债有主,前辈若要算账,大可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还请不要迁怒于我师父。”
七姑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忽地掩面而笑,末了,她看向元晦,用比对蟾蜍更温柔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倒是明事理。那你说说看,这笔账要如何还?”
她顿了顿,语气忽地变得冷厉:“比如……拿命还?”
“命”字一出口,墨玉笙与元晦的指尖已经倏地聚起了光华。
苏铁在一旁听得冷汗直流,方才主人那语气分明就是动了杀心。
她忌惮七姑的乖张,也同情墨玉笙的遭遇,思量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插嘴道:“主人不久前以千年土精入药,新研制出一味百化丸,正愁没人试药,不如让这位墨公子……”
苏铁自小跟在七姑身边,她性子剔透又极有眼力见,应付起七姑的古怪脾气虽说不上得心应手,总还是有那么点心得在的。
果然,七姑听到“试药”二字,瞬间收了周身的杀气,转而将目光投向墨玉笙,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像是野兽紧盯猎物却不急着享用那般。
末了,她开口道:“若要我出手相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俩伤我耗虫与草王在先,惹得蟾宝不高兴,这笔账,还是得清算的。”
元晦目不错珠地看向她:“七姑想怎么算?”
七姑慢悠悠道:“与我赌一把。”
元晦面不改色道:“好。七姑想怎么赌?”
那七姑却挥手一指,玉葱般的手指点住了墨玉笙,“我要与你赌。”
冷不丁被点将的墨玉笙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春风满面地回道:“难得七姑好雅兴,晚辈自然奉陪到底。”
看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哪个青楼的花魁钦点,即刻要移步雅间,诗酒年华。
七姑嘴角微蜷,轻笑道:“你我赌一场,你赢了,耗虫与草精之仇一笔勾销。”
她轻抚着蟾蜍,玩味地打量着墨玉笙,又道:“若是我赢了,你打算怎么还?”
墨玉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大言不惭道:“任凭七姑处置。”
七姑微微眯了眯眼,笑道:“蟾宝嘴刁,正愁伺候不了它。不如将你剁了,喂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