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沥雪 春酲沥雪 第7章
作者:蔓荷桥影
“是。”
阿茶让后膳处的丫头熬了一锅姜汤,连忙给谢庭川灌下,还监督着他泡了个热水澡,但尽管如此,等到后半夜的时候,谢庭川还是发起了高烧。
阿茶就在外面守夜,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摔碎了什么东西似的,他才推门而入:“二爷,您怎么了?”
谢庭川很瘦,但是身上的肉紧实有力,白色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勾出了他沟壑纵横的腰身。
三千青丝悬于背上,其中几缕慢慢倾泻下来,掩住了他的半边冷峭的眉眼。
阿茶看得差点闪了舌头,但是在发现对方赤着脚站在地上的时候,他忽然打了个激灵:“二爷,您怎么光脚下床了?”
“我想喝水。”谢庭川的声音有些嘶哑,“阿茶,我头有点疼。”
原来他方才打碎的是茶杯。
夜间看不清楚,再加上人有些迷迷糊糊的,所以失手打翻了东西。
阿茶点上了油灯,这才发现谢庭川的脸都烧红了。
他“呀”了一声:“二爷这是发烧了,奴才去给您请医师来。”
谢庭川“嗯”了一声,躺回了床上,轻轻地呼吸着,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临睡前,他不禁自嘲地暗笑自己,从前在北疆的风雪天挨冻都没事,怎么回到京城淋了一场春雨,就变成这副模样。
终究是,心病太重。
谢庭川的身子比阿茶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不仅染上了风寒,胳膊上的伤口还化脓了,加重了他的病情。
“将军白日里淋了场雨,寒气侵体。”医师诊断道,“手上的伤淋水之后化脓了,所以烧得厉害。”
阿茶急得眼都红了:“烦请大人为我们家二爷开一副方子,我等会儿就让丫头们煎了。”
“你先别急。”医师上了年纪,说话也慢吞吞的,“不过是一场风寒,将军身子强健,很快就能痊愈的。”
“拿着这副药方抓药,一日吃三次。”医师道,“现在烧还没有退下来,得有人在身边看着。”
阿茶一边应着,一边将人送走。
他就这么守了谢庭川一夜。
次日,天微微亮的时候,谢庭川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有些疼,浑身上下都有些虚乏。
他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紫宸殿,便喃喃道:“陛下……”
阿茶被这一声吓醒了,他爬了两步之后站了起来,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二爷醒了?”
谢庭川看到阿茶之后,才缓缓回魂。
这里是谢府。
“我睡了多久?”他问道。
“约莫有两个时辰。”阿茶将谢庭川扶了起来,“正好丫头们也快把药煎好了,等会儿端过来,二爷先喝了吧。”
谢庭川的唇色有些发白,唇皮都裂开了些许:“辛苦你了。”
“二爷哪里的话,这都是奴才分内的事。”阿茶舀了一勺水,喂到谢庭川的嘴边,想给对方润润嘴唇。
谢庭川抿了一口之后,感觉喉咙稍微好受了一些:“昨夜我可是说梦话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发出了声音,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阿茶的手顿了顿,有些打趣地说道:“二爷昨天晚上将府上当皇宫了,唤了好几声‘陛下’,奴才都不敢听呢。”
谢庭川闻言,忽然攥紧了拳头:“我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阿茶不知道自己每次被扣在紫宸殿做什么,若是昨夜他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
阿茶摇摇头:“没有了,二爷烧糊涂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叫‘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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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孩儿不孝
谢庭川连着病了两日都没好。
在清明那天,纵使有府中的人阻拦,他也还是执意去京城外祭拜谢家先祖。
“二爷,您的病还没好,就在府上的灵堂祭拜吧。”阿茶劝道,“去京城外要乘两个时辰的马车,一来一回就是四个时辰。您现在病着,外头的雨不知何时才能停……”
“往年的清明我都在边疆,只能朝着东边洒两杯浊酒。今年难得留在京城,就让我去吧,阿茶。”谢庭川轻轻摇头,“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再劝了。”
阿茶泄气地拍了拍大腿,只好无奈地安排人去套马车。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进来通传:“将军,夫人带着小姐回来了……还有,萧将军也来了。”
萧将军……萧煜恒?
谢庭川拧了一下眉:“他怎么来了?”
“萧将军说想跟着您一起去祭拜老将军和少将军。”那侍卫又道。
谢庭川扯了扯唇:“难为他的一片心意,让他在堂前候着吧,我更衣之后就来。”
“是。”
谢庭川整理了一下衣襟,又问道:“夫人和小姐何在?”
“夫人和小姐已经坐上了马车,在院外候着了。”
“好,你且下去吧。”
“是。”
院外还下着细雨,灰蒙蒙的。
这两日谢庭川病了之后也没有好好休息,反倒是将书房中堆叠的军部文书全都批阅了,阿茶一直跟着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家将军在书房中晕过去。
谢庭川的身子较寻常人强健许多,晕过去倒是不至于,但他脸上还浮着一层淡淡的病气。
他走到堂前的时候咳嗽了两声。
只见堂中右侧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俊俏男子,穿的是玄色锦袍和军用马靴,腰间配着一把弯刀。
萧煜恒见着谢庭川,慢慢地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军礼:“将军。”
“你我军衔相同,在京城就不用行礼了。”谢庭川从他的身侧走过,声线清冷,“谢家祖坟在京城外的津樵岭,我拖家带口行动不便,来回路上就得折腾四个时辰,萧将军可以骑马先行。”
萧煜恒摇摇头:“萧某举世无亲,一直将老将军视作亲父,除了老将军之外并无挂念,还是和将军同行吧。”
萧煜恒是谢老将军在行军路上捡到的孤儿。
捡到的时候他还不记事,父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后来谢老将军将他带到军中,当作第三个儿子培养。好在这“儿子”也争气,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南疆的三军主帅。
“好,咳咳……”谢庭川掩唇咳嗽。
萧煜恒见状,扶了谢庭川一把:“将军可是病了……”
“前两日淋了雨,染上了风寒,没什么大碍。”谢庭川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萧将军先请吧。”
萧煜恒垂眸看了他一眼,脖间的喉结滚动了一番:“好。”
二人同乘了一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檐角上不断滴落着水珠,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谢庭川闭着眼小憩。
“听说今年北疆更冷了。”萧煜恒主动道,“很多人都南迁了。”
“比不上南疆的毒瘴,”谢庭川客气又疏离地回复道,“听说萧将军奉命南扩,损失了不少兵马。”
“何止。”萧煜恒苦涩一笑,“也怪我们没有事先勘测山貌,才让那么多弟兄白白丧命。”
“你们也是辛苦了。南边的孟人常来骚扰边疆,自从军队镇压过之后,这种情况便好很多了。”
“孟人不过会耍一些小手段罢了,对付起来不难。”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着,聊的内容不是军事近况,就是百姓安危,仿佛只有这种家国大事儿能聊。
“回到京城这些天,将军还好吗?”萧煜恒倏然间问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谢庭川垂下了眼帘,神色如常:“和从前一样罢了。”
“那……那就好。”萧煜恒的脸色不太自然,“在下总是担心陛下会为难将军和谢家。”
“萧将军。”谢庭川缓缓抬了眸看他,“其实按照父亲所愿,我本该叫你一声‘二哥’,我们算是一家人,一家人说说这种话也就罢了,但千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萧煜恒难得地嘴拙:“在下知道……”
“我有军功傍身,位列朝廷正二品将军,而谢家祖上十数代更是出了不下三十位武将,他们尽是有功之臣,陛下怎么会为难我和我身后的谢家。”谢庭川压低了声音,“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省得……惹祸上身。
萧煜恒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也没有说什么:“是在下唐突了。”
“谣言止于智者。”谢庭川又道,“外边的风言风语,萧将军就当作是没听见吧。”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的车程,谢庭川都没有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谢老将军曾经料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日后成就非凡,定是要为齐国镇守四方。但若是数十万兵权都被谢家揽去,恐怕会引得帝王猜忌,于是他从小就将萧煜恒和自己两个稍大些的亲儿子分开教养,给萧煜恒取了“萧”姓,而非随他姓谢。
所以谢庭川和萧煜恒并不熟识,甚至有些陌生。
三年五载才见一面的人,能有什么感情呢。
谢庭川不知道萧煜恒默默关心自己,知道了也不如何。他和贺昭之间的牵扯太深,关系太过复杂,还是不要连累了旁人为好。
好歹……是他名义上的亲人。
下马车前,萧煜恒还是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若是将军有难处,一定要告诉在下,就当是在下回报老将军的养育之恩了。”
谢庭川微微启唇:“老将军是老将军,我是我,不必混为一谈。”
说罢,他也跟着下车了。
津樵岭的寒风更甚,吹得人骨头都疼。
戚风伴着苦雨,一副十分萧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