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 求生倒计时 第106章
作者:木兮娘
落日之前,不时有官差满头大汗地回来汇报:“大人,东城的米铺都关了。”
“西城的米铺也都关了!”
“大人,府内数百来家米铺都关……关门了!”
……
赵白鱼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漕司衙门里回来复命的一众衙役包括窦祖茂几个有品级在身的官吏,没一个敢对上赵白鱼仿若洞察真相的眼睛。
最后一个官差拖着疲惫的身体挪进漕司衙门,大口喘气:“大人,粮商嗬……粮商罢市了!”
第73章
洪州府, 米铺一条街涌入数百百姓叫喊:“开门,我们要买米!”
“我家米缸见底了, 再不开店, 全家跟着饿肚子。”
“为什么连续三天不开店?这叫我们怎么活?我以为天天开店,便没准备多少米粮,眼下都是和邻居亲戚借的粮食!”
百姓焦躁不已,当中有人跳到米铺的台阶上举起双手说:“诸位, 诸位!看——”他指着门上的木板:“‘官府籴粮, 无米可卖’, 是官府抢了我们的粮食, 是漕司的大官为了他的前程、为了当好他的官,对着朝廷阳奉阴违, 欺压我们穷苦百姓, 不让我们活!粮商要把米留给我们,漕司大官非要抢我们的米,现在粮商罢市,洪州府无粮可卖了!”
百姓面面相觑,听到是大官便又畏又怒。
上面的人见状便用力挥手:“粮商罢市,籴粮无方,治下无为, 漕司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为什么不能告官?为什么不去曹司衙门问一问高高在上的官?让两江的官看看漕司治下的百姓过得如何贫苦!只要我们够齐心, 声音够大,我们填不饱肚子的冤屈就能上达天听,让京都里的官、皇宫里的圣上看一看两江的苦!”
人群里有早就埋好的钉子见机响应, 鼓动情绪上头的百姓一块儿到漕司衙门抗议。
人潮涌动,群情激昂, 浩浩荡荡地出发,从府内各个米行涌出,汇聚于漕司衙门,瞧着人头攒动,乌泱泱一大片,估摸该有上千人。
粮商罢市,百姓怨声载道,舆情冲天,两江有监察、谏言之责的官吏迫不及待逮住这个机会,纷纷参奏漕司使赵白鱼处事不当导致民怨沸腾,叩请陛下圣裁。
***
垂拱殿内,群臣就两江粮商罢市一事讨论,有人认为赵白鱼骄矜自负、办事激进,忘记初心,为祸百姓,应当罢官,再行追责。
“……民怨沸腾,粮商罢市,此为其一。俗言道‘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如果漕司使不能及时完成朝廷要求的岁额,势必影响到今年和来年的农田收成以及两江百姓,此为其二。其三,粮仓补给不及时,倘若今年桃花汛、伏秋汛淹了农田,或再发生去年黄河决堤的灾祸,不能及时送去赈灾的米粮,岂不饿殍千里?”章说令慷慨陈词:“因此臣谏言,当从两江挑个人先顶上漕司使一职,令粮商开市,解决民生问题,安抚民怨,再行籴粮一事。”
但也有人出来仗义执言,道赵白鱼性情温和而刚直,向来秉公执法、一心为民,绝不可能纵容属下强买强卖,更不可能为了政绩枉顾民情。
“俗言民不与官斗,赵白鱼到两江满打满算才半年,他行事再激进,哪怕真是个贪官污吏,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成粮商罢市、民怨通天的乱象。依臣看,其中必有蹊跷。”工部侍郎范文明出列说道:“赵白鱼到两江便办成两桩大案,抓了私盐又捅破漕运走私,肯定得罪当地赣商,被联手挖坑陷害,也不无可能。”
章说令立刻跳出来指责:“笑话!照范侍郎的话来说,便是两江的官都没眼睛看、没脑子思考,都来冤枉一个赵白鱼?赵白鱼清清白白,官商民农的陈情都是恶意陷害,连赵白鱼底下的衙役殴打米铺掌柜难不成也是陷害?臣倒是好奇,得是什么人才才会让一个省的官商民都对他恨得牙痒痒!是赵白鱼不会做人吗?恰恰相反,他八面玲珑,口才了得,听闻还是个菩萨心肠,否则哪能让朝堂上这一半的京官都为他说好话?”
户部副使听得不乐意,立刻就跳出来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凡事都有两面性,难不成要所有人都响应你章侍中的话?那这朝堂还是陛下的朝堂吗?道是你的一言堂不更合适?”
“你!胡言乱语!”章说令立刻跪下:“臣对陛下、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表,断不敢有任何结党营私、浮云翳日之心,望圣上明鉴。”
赵白鱼弱冠礼那天,户部副使因故没能去成,再次错失结交知己的良机,虽然还不能和赵白鱼秉烛夜谈,但他私心以赵白鱼未来知心好友自居,哪里受得了章说令这糟老头子的污蔑?
再说户部本质就是讨钱追债的,哪个不是思维敏捷、巧舌如簧?
户部副使续上火力,大嘴叭叭:“闻道章侍中的门生有不少是到了两江做官?章侍中祖籍也在两江?两江官场什么样子,想必没人比章侍中更清楚。先是一个私盐牵出两浙,说是发运司有人偷了废船伪装官船,后是一个田英卓,突然畏罪自杀,书房着火,什么证据都烧光了,世上有这么巧的事?这才半年,等赵白鱼任职结束,两江不得换一批官?”
章说令气得心肝疼:“你……你污蔑同僚!居心叵测!”
户部副使:“不过是合理质疑,章侍中着什么急?章侍中不由分说,偏听偏帮,一力主张赵白鱼担责,无视他之前为民为国的心血。微臣所思所言,也和章侍中一样——”
“你承认你偏听偏帮赵白鱼?”
“章侍中若承认对赵白鱼心存偏见,微臣自不吝于抒发胸臆。”户部副使很坦然地表达他就是偏心赵白鱼,“陛下,两江之事一目了然。民不与官斗,除非官吏所为天怒人怨,但赵白鱼才到两江半年便为朝廷除奸抓贪,哪来的本事惹得天怒人怨?怕不是得罪赣商,被人联合起来整了。”
在队伍里没出列发言的陈师道默默为户部副使鼓掌。
高同知清了清嗓子,本想出列,不料是赵宰执先发言:“禀陛下,俗言‘民不与官斗’,除非危及百姓性命,民情怨声载道。自古以来,官正民心顺,风清社稷安,江西漕司使如果身正心正,合该民安国泰,断无闹出粮商罢市、舆情沸腾的事来。”
陈师道大大方方地翻白眼。
户部副使怒目圆睁,鼻孔喷气,任凭他上差五皇子如何眼神示意都不掩情绪,还好被杜工先眼疾手快地拉住,不然以其性情中人的脾气,怕会撸袖子闹出御前斗殴的笑话来。
高同知捋胡子的速度加快,有情况。
章说令喜上眉头,没错,这就是他要说的话,不徇私、不偏帮,不愧是公正严明的宰执。
“但范侍郎等人所言不无道理,赵白鱼为人、品性、才能如何,在场诸位无不明晰。初到两江,大刀阔斧,震慑漕运贪污走私乱象,手段是激进但胜在行之有效,且不伤民一分一毫。观其行事,进退有度,断不会有倒行逆施的举措。诸位有经天纬地之才,应该知道商人重利,不会看不出查抓私盐和漕运走私,重创赣商利益。所以官府籴粮,粮商反而拒绝粜米,此时粮商罢市,爆发舆情,接二连三,难道看不出是赣商的报复?”
章说令脸上的喜意顿时消失,陈师道的白眼翻了回来,户部副使从张牙舞爪到镇定从容只需要赵宰执的一句‘不无道理’。
高同知捋胡子的频率变快,笑眯眯的,赵宰执对赵白鱼的确心存偏见,于私人私事上,因私情而有所偏颇,但在朝堂政事和大是大非上,尚能不偏不倚,行事公道,否则也不会受陛下倚重多年了。
元狩帝问:“承玠意下如何?”
赵宰执:“微臣愚见,不撤赵白鱼的官职,不对其处任何惩罚,而令他尽快处理好舆情、籴粮和粮商罢市三件事,如果迟迟解决不了,便是德不配位,那么换个人顶上漕司使的缺也没甚可惜了。但粮商罢市、舆情难消,朝廷需表态,不如派钦差巡狩两江,让两江的官民知道陛下始终挂怀两江,也能震慑因私盐和漕运走私两桩案子而浮躁的人心,还有吓吓一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可谓一举多得。”
元狩帝转着玉扳指,寻思片刻:“是个不错的建议,朕会考虑。这件事情容后再议,说其他的吧,西北战事如何?”
“禀陛下,西北战事捷报频回……”
***
早朝结束,六皇子被单独召进文德殿。
行完礼,六皇子便立在一旁等元狩帝的搭理。
元狩帝在看画,一幅大家所作的千里江山图,甫问世,名扬天下,成为天子最爱的珍藏。
“小六,想不想去两江?”
六皇子立即跪地:“臣为君解忧,子为父分忧,天经地义,儿臣愿效犬马之劳。”
元狩帝随意地挥挥手:“眼下你我父子二人,无君臣身份,你说实话,想不想去?”
六皇子蓦地撇嘴:“不想去。”
元狩帝颇感兴趣地问:“为什么?”
六皇子:“两江凶险,儿臣在那边没人,去了说不定会被生吞活剥。”
元狩帝板着脸:“胡说!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么贪生怕死,谁看得出你在冀州军里出生入死五六年?”
六皇子理直气壮:“军营里拼身手,拼谁不要命,不耍心眼,没甚阴谋诡计,连排兵布阵都堂堂正正,哪像两江官场八千八万个心眼?”
元狩帝佯怒:“朕当初就不该心软放你到定州去,野惯了,什么话都能说!”骤然话锋一转,“如果朕有意派你到两江去做这个钦差,你敢不敢去?”
六皇子凛然:“穷凶极恶的突厥尚且不怕,遑论两江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元狩帝打趣:“不怕心眼玩不过他们?”
六皇子:“一力破万法。儿臣是代天巡狩的钦差,是替父皇微服私访,谁敢跟天子耍心眼?”
元狩帝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后者避也不避,模样毫不心虚,像是真开诚布公地说心里话。
扔出早已写好的圣旨,元狩帝:“那就去趟两江,要是折在那儿,也是天意,莫怨天尤人。”
六皇子抱拳:“儿臣必不辱使命!”
***
六皇子府。
一回府的六皇子就给自己泡了冷水澡,春寒料峭,不到两个时辰就烧得厉害,连夜敲开太医局的门,第二天传出病重需静养的消息。
东宫和五皇子当天登门拜访,见六皇子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就令太医不要吝惜药材,也让六皇子好好休养,务必将身体养好,朝政之事不必着急,自有人帮他分忧。
做完兄弟情深的姿态,东宫和五皇子便施施然离开。
马车里,二人今日的收获却是:“父皇已下旨,令钦差微服私访下两江,明是查赵白鱼,实则查两江官场。谁这会儿当钦差,谁就能清出一个为己所用的两江官场,可惜不知道究竟谁领了旨意。”
太子:“不是六弟就行。”
五皇子颔首附和,随即不解:“二哥,你说父皇对两江到底什么态度?去年麻得庸撞翻官船,倒了一百多万石的粮食啊!换一般人,早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他麻得庸居然有一百八十官联名保奏,而且这么多人联名保奏,谁能想不到朋党?”
一百八十官联名保奏虽然一开始瞒住了,但时日一久,纸包不住火,多少漏了点消息出来。
“依父皇的性子,肯定派人去查,赵白鱼无朋无党,的确是查两江的好人选,却不是唯一的人选。霍惊堂上阵杀敌,家眷被送两江这滩污泥里,闹出现在罢市、无粮可籴的困局,就不怕霍惊堂寒心?”
五皇子左思右想,摸不透元狩帝的心思,隐约有了可怕的猜想,但一向比他聪明的太子反而不以为意。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太子的语气理当如此:“霍惊堂和赵白鱼一文一武,武掌三军兵权,文掌一省财赋,分明是重用、是天大的恩典。霍惊堂就算知道赵白鱼赴任两江,也该感谢皇恩浩荡才对。”
不是储君,没有天下皆为他所有的概念的五皇子只能点头,追随东宫惯了,就打消心里那点异样。
“一个激进的赵白鱼,再放进去一个微服私访的钦差,摆明是激化两江局势。孤现在有些看不懂,但不需要看明白,看着就行。”
五皇子若有所思地应和。
***
东宫一走,六皇子霍昭汶立刻换上一身常服,钻进郑国公府的马车出城,到渡口换水路走。
郑楚之担忧还烧着的外甥:“不然歇息几日再走?”
霍昭汶闭着眼:“等二哥缓过神来就麻烦了。眼下他们能袖手旁观,概因没有皇子掺进两江,一旦我久不露面,他们很快能猜到我就是钦差,我掺进了两江官场,必然不甘心,所以我得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立刻抵达两江。”
郑楚之头疼,随即说道:“两江被收拾,空出来都是肥缺,你又有冀州军……有兵有钱,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他很快想到机遇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激动的心情稍减:“我能想明白的关窍,东宫也明白,如果他知道,肯定视你为眼中钉,想方设法让你死在两江!”
他反应过来:“我们得将你离京的消息捂死。”
霍昭汶:“捂不了多久,最多半个月就会被发现。”猛地睁眼,眼里有显而易见的磅礴野心:“我不怕和二哥正面交锋,只要有了两江,东宫党羽能奈我何?”
郑楚之心下稍定:“两江有旧部,我再找些人保护你?”
霍昭汶面露疲惫:“不用。”
郑楚之见状不敢再多言,将他妥帖地送进船里,目送船只消失在天际边。
***
“五郎!”砚冰飞奔进来,顾不得喘气就拿出康王飞鸽传书来的信件说:“来消息了,果然派钦差微服私访!”
赵白鱼:“派了谁?”
砚冰摇头:“不知道。这回藏得严实,谁也不知道钦差的身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抵达两江。五郎,您说陛下会派谁来查您?会不会针对您?”
赵白鱼面色如常:“和两江官场比起来,我不过是个小拇指盖,针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怕万一。”砚冰愁眉苦脸:“不过粮商罢市,漕司衙门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舆情传遍大江南北,快把您之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青天之名毁个干净了。”
“别真把老百姓都当成愚民。”
“可是……”砚冰咕哝道:“能被轻易煽动,堵衙门口骂您贪官酷吏,能多聪明?”
那些话难听得他都听不下去,替五郎气得不行。
“嗯?”赵白鱼挺惊讶:“你看得出有人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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