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 求生倒计时 第146章
作者:木兮娘
谢氏和赵伯雍二人露出惊喜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哪能不怨不恨?
不怨不恨的反面便是不爱不期待,怎能不怨不恨?
“不……五郎尽管怨恨我们,没关系,做错了就该受惩罚,没关系,你尽管怨、尽管恨,爹娘不难过,爹娘受着。”谢氏见赵白鱼想开口,赶紧堵住他的话:“天色是不是晚了?小郡王该等急了,我们不耽误你出宫,其他事回头再说。”
她扭头询问赵伯雍:“回头再说,行吗?”
赵伯雍连连点头:“往后多的是时间,要是五郎一时间接受不了,我们就尽量减少见面的机会。慢慢来,没关系,我和你娘应该还能多活几年,努力点再活个十几二十年,还有大把的时间……天色真的不早了,就不说了,我们先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急于逃避。
赵白鱼突然开口:“两江时,昌平搬出生母身份压我,我告诉她,我生而知之。”
轰如平地一声雷,震得赵伯雍和谢氏两人浑身僵硬,面面相觑,表情茫然,齐齐看向赵白鱼:“什么?”
五郎说什么?
是否他们听错了?
“生而知之?”谢氏声音很小,蓦地笑了声,眼中泛起泪光,不住摇头:“五郎是怨我恨我所以才骗娘对不对?你生而知之……岂不是这二十年来你便知道你的身世?岂不是在明知身世的情况下遭受着所有人不公的对待?岂不是,岂不是二十年来日日诛心?”
赵白鱼摇摇头,“也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天意作弄,我虽生而知之,偏不记得出生时的许多事。”
新生婴儿本就五感微弱,成日昏睡,加上胎中带毒,更是虚弱,连魏伯喂了他洗髓丹他也毫不知情,两岁左右能跑能跳了才知道他投胎到哪一户人家,才知道赵家和昌平的恩怨,又怎么能想到他居然投胎到一本仅仅听护士描述过的小说里?
年深日久,早便忘记前世听过的那本小说。
“被迫代嫁那日摔破头,忽然想起——”
骤然间便记忆格外清晰地想起护士小姑娘愤愤不平的话,她说那的确是本甜宠爽文,可文里的男配太可怜,反而叫人同情,实在恨不起来。
她说那恶毒男配叫赵白鱼,主角受叫赵钰铮。
“想起我早该知道出生时便被调换过身份。”
谢氏哽咽着,小声询问:“逼你李代桃僵时,你便知道了?临安郡王那时声名狼藉,传闻床上玩死过人,是京都府的官差去收的尸,是你亲自处理……你,你应当很怕他,可你宁愿嫁过去也不愿告诉我们——”
真相已如此残酷,怎么还能将人的心碎成千万段?
她的小儿郎,她的小鳞奴,在最绝望的时候发现真相,原来本该属于他的父母、兄弟,和本该属于他的所有的宠爱,都偏移到赵钰铮身上,而他还被亲人逼迫去收拾赵钰铮惹出来的烂摊子,发现他所承受的怨恨原来与他毫无瓜葛,发现十九年来遭遇的所有不公、伤害,皆来自血缘亲人?
发现真相的那一刻,他该多绝望?
怎么能如此残忍?
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看着他的亲生父母宠爱顶替他位置的赵钰铮,受父母兄弟联手逼迫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痛?
可是心如刀割,可是万箭穿心?
赵伯雍表情一片空白,凭着本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真相?”
赵白鱼很平静:“我没有证据。”
戳穿真相需要证据,他能拿出什么凭证?谁会相信他说的话?
何况赵家人对赵钰铮的维护、疼爱令他怯步,原著真相大白后无人在意死去的‘赵白鱼’也让他畏惧。
他害怕了。
他怕说出真相反倒被连夜打包送出京都府,只给一点赔偿,以免他的存在让赵钰铮伤心难过。
大抵是伤心失望的次数累积多了,达至巅峰时,就像气势磅礴准备爆发却最终没能爆发的火山,所有的力气都在蓄力准备的过程耗完,便心灰意冷,反而平静无声息。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反而释怀,多少的阴差阳错促使他和赵家人错过,让他打心底里承认,彼此亲缘浅薄,不该奢求。
赵伯雍颤抖地说:“如果你直接说出来,我当时并非完全不信。”
虽然荒谬,但他性格多疑谨慎,也相信以昌平的恶毒和偏执,什么都干得出来。
纵然不会轻易相信,可他会令人去查,任何事只要做了便绝不可能天衣无缝,哪怕是一丁半点的蛛丝马迹,他也能查出来。
“我查得出来。”他看向赵白鱼,眼睛通红,眼神祈求:“我一定查得出来。”
可这话一说完,望着赵白鱼平静的表情,赵伯雍蓦然明白是十九年的偏见、仇视根深蒂固,早已抹杀赵白鱼对他们的信任。
从来无条件付与亲友善良、赤诚和真心的五郎,到底是怎么被逼到不敢再相信他们的?
“也许吧。”赵白鱼笑了声,不习惯也不愿诉说他当时的心情。“这件事里,我是受害者,你们也是受害者。仔细想来,却有太多的鬼使神差,太多的意外,让我们屡屡错失亲缘续起的可能。”
他简单的将赵家人迫他放弃科考、逼他李代桃僵嫁人等事统归于‘意外’,给足二人体面。
“亲缘亲缘,有亲有缘,笙磬同音。有亲无缘,自厝同异。”赵白鱼向后退三步,撩起长袍,一跪三叩:“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二跪三叩:“赵大人,赵夫人,是我赵白鱼缘悭命蹇,气运欠佳,怪不得你们。”
三跪三叩,额头碰地不起:“赵白鱼答应嫁入临安郡王府之时,便从此与赵家恩怨两消,一世两清。”
三跪九叩声声磕在赵谢二人心头,磕得他们肝肠寸断。
“娘错了,是娘做错了,便不是我儿,当初也不该为了赵钰铮断你前途、逼你入虎穴!”谢氏扑到赵白鱼跟前想将他扶起来,泣不成声道:“不要跪我,你不要跪我,不能两清,你不能,你从未亏欠我们,如何恩怨两消?”
赵伯雍缓缓俯身说道:“有……有缘的,缘分可以续。”
赵白鱼悄悄捂住似乎裂开了的伤口处,抬头说道:“互不相干,各自为安。”
何必呢?
谢氏和赵伯雍都发现赵白鱼过于苍白的脸色,看向他捂住伤口位置的手,便又是一阵绝望,宁愿强行忍住也不愿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声痛。
从赵白鱼得知真相,宁愿嫁进郡王府也不愿说出真相,他们就明白此生没有和解的可能。
也许对赵白鱼来说,不怨不恨不爱不期待便是他和此世亲缘的和解,对赵家人而言,是一辈子的心碎神伤。
三跪九叩,连同从前种种亏欠一块儿还了生恩,不亚于硬生生挖出谢氏和赵伯雍的心、削他们的肉、断他们的骨,骨血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疼得此生再难心安。
纵百般不甘,他们也挽留不了赵白鱼。
是他们亲手断了这份亲缘,从他们逼迫赵白鱼嫁出去那一刻,彼此默契的恩怨两消,而今反悔了再想挽回,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
赵伯雍和谢氏互相搀扶着,背影佝偻地走出偏殿,一直在外头等的小黄门上前本想说几句讨喜的好话,怎料二人如丧考妣,面色灰败得令人心惊。
便是隔着几步距离,便是他们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也能感受到那股死气沉沉的、磅礴的哀伤。
小黄门吓得顿住脚步,不敢上前,眼睁睁看他们旁若无人般掠过他,朝台阶下方走去,向来眼毒体健的赵宰执心神恍惚,竟是一脚踩空摔下三四级的台阶,疼得动弹不得。
好在他摔下去时迅速松开谢氏,没将谢氏带下去。
小黄门急得赶紧跑下去将人搀扶起来,并喊道:“叫太医来!”
不经意间瞥见谢氏,发现她神色冷淡,对赵宰执的摔伤情况无动于衷,倒不像名满京都的伉俪情深。
太医很快到来,诊断赵伯雍只是摔伤了腿,可能伤及筋骨,不到断腿的地步,注意着疗养个两三月便成。
心里则嘀咕这台阶宽宽阔阔的,怎么还能摔下去了?
***
临安郡王府。
赵白鱼一回府,海叔等人立刻在门口放火盆、柚子皮,让他踩过去,接着洒点柚子水,用桃木在他后背敲三下,然后塞给他一个荷包,里头装着三枚驱邪的铜钱。
赵白鱼想说没必要,被海叔等人十分严肃地反驳回来:“你小孩子不懂。”
李姑娘她们也都来了,年轻漂亮的脸蛋上都是深以为然地迷信。
赵白鱼无言以对,扭头找霍惊堂,发现对方神色若有所思,惊觉他才是最大的迷信头子。
赵白鱼扶额:“算了。”
随他们吧。
秀嬷嬷同他说:“快进来,嬷嬷们前几日便赶早跑遍府内几个市集抢到十几只肥美的秋蟹,原是要等上一两个月才更好,但这时节若仔细点也能找到不亚于秋末的螃蟹。放厨房里养了好几天,听说你今天回来,特意烹煮了。有蟹酿橙、醉蟹、清蒸、蟹煲和红烧香煎……保管你吃得畅快。”
李姑娘也跟着说道:“五郎敞开怀吃,徐大夫说吃螃蟹不妨碍刀口愈合。”
沉默寡言的魏伯此时凑上来说一句:“螃蟹辟邪去晦。”
赵白鱼惊讶,没想到浓眉大眼的魏伯也沦落了。
……不过吃螃蟹能辟邪?
还是头一次听说。
郡王府里的人都簇拥着赵白鱼,热热闹闹地说话。赵白鱼一只脚跨进前厅门槛,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身后安静跟随的霍惊堂。
他没说话,霍惊堂就知道他是想他陪着,装模作样地叹气,上前挤开其他人,牵着赵白鱼的手十分做作:“拿你没办法。”扭头对旁人说:“离不开我。”
李姑娘、砚冰和秀嬷嬷等人:“……”
海叔等郡王府里的老人默默把脸扭过去,很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他们的小郡王。
螃蟹全宴说来也才十来只,每人一只便能分完,赵白鱼一邀请,众人立即找借口跑了,留他和霍惊堂独自享用。
霍惊堂帮他拆壳剔肉,俨然是喂猪的架势。
赵白鱼一有放下筷子的架势,霍惊堂就能用‘小郎不疼我不爱我’的眼神攻势,他不明白这段时日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霍惊堂,有些不要脸面的招数他怎么能使用得如火纯情?
一边吃着霍惊堂殷勤挑出的螃蟹肉,赵白鱼一边忧心忡忡,不会以后还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吧?
想到霍惊堂撒泼大哭的模样,赵白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霍惊堂:“冷了?”
赵白鱼:“没。”赶紧扒着碗大口吃。
***
用完膳自然是走一走,再休息一会儿,等天色暗下来便是洗漱。
赵白鱼很久没泡过澡了,为防止伤口感染都是用湿巾擦身子,问过徐神医道是能入水了,便高高兴兴地来到府里的露天浴池。
赵白鱼的腰带刚抽下来便犹疑地看向跟在他身后仿佛闲庭信步的霍惊堂:“你也想泡澡?”
霍惊堂负手,闻言说道:“你泡你的吧。”
言罢便把贵妃椅拉出来,放在浴池旁边躺下来看星星。
赵白鱼背对霍惊堂,虽说什么都做过了,按理来说没甚可害羞的,但是在没那个氛围的时候裸1裎相对还是会尴尬羞耻。
脱得只剩一件里衣,便听身后霍惊堂传来低低的哼唱声,侧耳倾听,哼出了一段唱词:“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
是情词,调子倒是悦耳,霍惊堂也能唱出几分架势,兼之声调低沉微哑,再压低了些,便显出几分颓靡与痴缠,听得耳朵发痒。
赵白鱼不自觉侧着脸看过去,正好瞧见霍惊堂正含笑着看他,手在大腿上打着拍子,换了段唱词:“……我和你同心意,愿得百岁镇相随,尽老今生不暂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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