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 求生倒计时 第77章
作者:木兮娘
“东宫于漕运一事,渗透多少?”
杜工先:“京东、淮南、河北、河东四省和京都府漕运都在户部掌控之下,其中以京都府和淮南省漕运最发达。经黄河洪涝和淮南大案的敲打,又有夜市开放、商业繁荣的驱动,外省漕运商税贪腐有所收敛。至于府内漕运……与其说是东宫渗透,不如道是与百官息息相关。”
元狩帝:“仔细说。”
杜工先便将百官俸禄不足以养活全家,不得不令人私营产业,从事各项商业等来维持较为舒适的日常生活水平的现状一一说明。
元狩帝:“大景开国初期,内忧外患,国家缺钱,的确给不了太丰厚的俸禄,但是大景恢复前朝废除的职田制,每个朝廷命官根据品级大小均可获得一定数量的职田,用以补充官员俸禄,难道还不够满足他们的胃口?”
杜工先:“虽有职田,但赋税更重!”
元狩帝牙关处的脸颊肌肉格外紧绷,显然处于愤怒中:“这么说,还是朝廷不够厚待的错?”
杜工先磕头,不惊不惧地说道:“臣惶恐。但如陛下所言,大景开国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不断,国库内库亏空严重,天下皆知,为此创前朝未有之举而开放夜市,希冀以商税补足国库,改善民生,但商业鼎盛非一朝一夕之事。国库是举国之财富,而财富取之于民,民间赋税繁苛,百官有朝廷赏赐的职田尚且艰难度日,底下平民无官无爵,本就依靠四时天气决定来年是否能吃个饱饭,遇到收成不好的年岁,还得交大半的税去供养朝廷打仗,或是去救另一个正饱受天灾折磨的大省,可这些本该由国家、由朝廷一力解决,而不该让百姓承担,不该让百姓连饭都吃不饱。”
元狩帝:“这和户部贪墨漕运税银有关?如果没有户部这些年没有贪墨税银,光府内漕运交上来的税银就足够解决国库和内库一部分燃眉之急,不必加重百姓赋税。”
杜工先:“漕运税银虽数目可观,但相对来说还是杯水车薪。而且由小见大,见微知著,百姓赋税繁重,商税名目混乱,杂税繁多,臣曾闻京都府下辖县每十里就有一个场务驻扎,对过路商人收取过路税,商人往往还没出省就被杂税压得苦不堪言,反而户部定下纳税名目,规定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行商,只要缴纳一定额度的商税便可一路畅通无阻。漕运税银被贪墨,但户部没动其他商税……”
文德殿里,杜工先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
而此时在京都府内一家酒楼人迹罕至的后院厢房内,东宫、五皇子正宴请赵白鱼。
今日三人皆不着公服,前两人是一身轻便的直裰,外罩一件做工精致的氅衣,打眼一瞧就知是仕人阶级。而观赵白鱼今日穿着,内着交领白衫,外罩一件杏黄色直裾大袖衫,既像文人、又像闲赋在家的居士,难得穿着颜色鲜嫩的衣服,衬得他多了几分活泼之气。
“赵卿,坐。”太子倒杯酒,亲自递给赵白鱼。
赵白鱼做出不胜惶恐的姿态接过酒杯,没喝,开门见山地问:“殿下邀臣前来,是为私事还是为公事?”
太子:“两者皆有。”
赵白鱼低眉垂眼,做出温驯姿态,说出的话却半点也不客气:“若为私事,臣与殿下无甚私交,更无私情,并无私事可谈。若为公事,还请殿下到税务司找微臣。”
五皇子双眉倒竖:“赵白鱼,你少唧唧歪歪有的没的,我们所为何来,你心里有数!你既然开门见山,我也直白地告诉你,府内漕船商税可以归你漕运衙门管,但也必须允许户部插手!”
赵白鱼放下酒杯,不留情面:“那没什么话好说,就别浪费时间了,臣先告退。”言罢起身就要走。
“你不想知道户部这几年收的漕运税银都花到哪去了?”太子忽然开口。
赵白鱼脚步不停:“要是您愿意把户部真实账本拿出来给臣看,臣感激不尽。”
“受黄河决堤影响,户部去年的漕运税银一共两百万,全部用于救灾和修理河道。前年收到的漕运税银是三百五十万,分别用于两浙蝗灾、山东水灾和定州打仗。大前年的漕运税银是三百七十万,分别用于西北军军资、府内道路桥梁的修缮,还有四渠的河道维护……还要孤再继续说下去吗?”
见赵白鱼脚步不停,太子噌一声站起,提高音量:“赵白鱼,你自诩一心为国为民,孤也承认你的确有宰相之才,是难得一见的良臣能吏,你是能刺破大景官场的利剑,可户部非孤一人的户部,户部管着的漕运税收非孤一人独吞,孤是大景储君,你以为孤就不为国为民?户部掌天下税收,有度支、盐铁两司平权,又有税务司制衡,你以为想贪就能贪?户部收上来的税都进国库,那是朝廷的国库、是天子的国库,不是孤的门党想支配就能随意支配!”
“你懂见微知著的道理,恐怕认为从户部插手府内漕运税收这点得以窥见全貌,把国库、内库亏空的原因怪到户部头上,但你可知,如果这些年没有户部想尽法子多方权衡,多处捞钱,朝廷哪来的银子去打仗、去赈灾?”
“于朝廷而言,每年三四百万两的漕运税收不过杯水车薪,就算你把它拨进国库里,也缓解不了多少。”
赵白鱼驻足,侧过身,冷冷地望过去:“我只问一句,殿下能保证户部每年的漕运税银都用于朝廷、用于民生吗?”
太子的脸颊狠狠抽搐了一下,咬牙道:“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尽,只要有人、有是非,官场里的贪就抓不尽、杀不完!水至清则无鱼,聪明如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赵白鱼:“焉知不是狡辩?”
太子的怒气腾一下升起:“赵白鱼,你顽固不化!凭你这句话,孤就能治你的罪!国库只需要户部给钱而从不问户部的税有多难收,不问底下民怨沸腾时,户部如何安抚,不问底下乱立名目收土地税商税杂税时,户部如何去解决!户部要用人,也要用钱,你以为户部各个都是吃露水的吗?我告诉你赵白鱼,至少三成漕船必须交由户部来管,你给是给,不给也得给!”
他快速几步蹿到赵白鱼跟前,满脸肉眼可见的怒意:“你当杜工先为什么不敢碰漕运商税?因为府内这群利用漕船经商的商人有一半是替各个京官做事,包括你最尊敬的陈师道!他是清贫,但他和他的族人也要吃饭,他的族人利用他的名号在外头行商,要较起真来,陈师道和户部也有勾结!”
赵白鱼神色微动,目光迅速聚拢在太子的眼睛,确定他没撒谎,不由眉头紧皱。
他向后退一步,想说些话反驳,但脑子有点乱,一时间没能厘清头绪。
太子已然恢复冷静:“漕运税银没那么好收,商税杂税各立名目,没有户部在里面周旋,单凭你一个新劈开的破落衙门根本管不了京都府外的漕运商税。”
他越过赵白鱼,五皇子紧随其后。
“你管得了府内,管不了府外!你杀得了目之所及的贪,除不尽天底下看不见的腐败!”
日光之下,寒风凛冽,枝头落下一朵腊梅。
赵白鱼伸手去接,望着掌心鲜红欲滴的花瓣,眼眸黑黑沉沉不见一丝光亮。
***
“商人需要户部,漕运更需要户部!”
文德殿内,杜工先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户部不可一家独大,由其从旁协助,直到朝廷建立完善的体制,才能杜绝官场上的贪墨横行。”
元狩帝眼里似有幽幽暗火,冷冷地注视杜工先良久才开口:“你特意算计这遭,总不该是来替户部说话。”
唯有杜工先直到他表面平静,实则后背已经沁出一身冷汗。
元狩帝拨弄玉扳指,沉思稍许:“户部管天下税收,但你刚才只提及淮南四省,不提两江……你想说连户部也管不了两江?”
杜工先连忙磕头强调:“臣并非有意针对两江,但是光一个京都府漕运税银一年便达三百万,沟通两大海运港口的两江又何止三百万?大景开国便对民间商业多加鼓励,而海运是自前朝便一直鼓励通商,繁荣程度连京都也不及,到了今朝却只比京都府漕运税银多出一点。敢问陛下,这合理吗?”
元狩帝不动声色:“断案尚需证供,你可有证据?”
杜工先一咬牙说:“凭臣有计相之名!”
元狩帝一闭眼:“无凭无据,怎么查两江?”
杜工先:“陛下——”
“行了!”元狩帝先呵斥一声,然后缓和语气:“漕运方面的体系缺口,税务司漕运衙门和户部的争端,朕会寻朝中宰相们来解决,这件事到此为止。赵白鱼行事于朝廷有功,朕自会嘉奖。下去吧。”
杜工先还想再劝,但元狩帝背过身,摆摆手,摆明不想深入两江的问题,只好行礼退出文德殿。
杜工先低头形色匆匆,忽有人从后头喊他:“杜度支可是要出宫?”
回头一看,却是霍惊堂,杜工先拱手:“臣见过小郡王。”
霍惊堂笑了下,“一块走?”
杜工先有点摸不透小郡王,到底没拒绝霍惊堂的同行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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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尽——大明王朝。
这句台词下一句是:贪官朝朝杀,朝朝有贪官。
计相:户部尚书、三司使,但凡管国家钱最高职位,都能称为计相。善于算钱管钱的宰相。
知识点一:
北宋的商税发展稍微有点反过来,一开始的确杂税比较乱,然后中间繁荣发展,商税是比较低的,但是之后各个地方开始乱收税,后来开始打仗,收的税就更多了。
比如上章,小鱼在河面拉铁索拦商船,这叫河锁,是北宋想出来的收漕船商税的法子。
后来就发展成,在这个地方拉锁收钱,过没多远再拉锁再收钱,一直这样下去,谁也受不了。
更离谱的是,很多省县攀比谁收的税多。
真的是,什么都能攀比。
个人想说点一:
这章对小鱼来说就是撕开官场特别残酷的潜规则的一面,他不得不妥协。
1是户部吞了漕运税银,有贪,但也的确有做事,一定程度保证国库亏空但不至于完全运转不下去。
2是收了商人的税银,势力盘根错节的户部帮忙解决乱七八糟的杂税,保证商人和商业能稳定发展,不被税收拖垮。
3是朝官或自愿或不得已的参与逃税,不可能赶尽杀绝。
4是,好的地方在于元狩帝知道了,会想办法去解决杂税太多的问题,这就是皇帝该烦恼的事了,跟小鱼没关系。
最后,会不会觉得我“个人想说”这段是在解释剧情?如果不喜欢的话,那我后面就不废话了。
第56章
霍惊堂负手前行, 一路寡言少语。
杜工先捉摸不透他的态度,心生几分忐忑, 余光不时瞥向霍惊堂, 微黄的阳光落在小郡王的侧脸,容光之盛,让他想起十五岁大败突厥的小郡王,归京时碰巧遇到琼林宴。
小郡王匆忙赴宴, 片刻即离, 如惊鸿照影, 深深烙印在当日所有人的心里。
再后来有关小郡王的消息便是他从南疆归来, 交还兵权,沉寂于郡王府, 京都突然就有了小郡王貌丑、性情暴虐的传闻。
数次会面, 小郡王都带着丑陋的面罩,更是佐证貌丑毁容的传闻。
去年从淮南回来,虽深居简出,偶尔出入朝野没戴面具,仪态风姿每每能惊艳到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官吏。
如果小郡王和赵白鱼并肩而立,惊艳效果加倍。
临安郡王和赵白鱼怕是不知道他们凭借出色的外表,已经成为京都府内宅妇人口中最伉俪情深的夫妻, 连某些文人士子有所耳闻,也深以为然。
人们总是对好看的人多加宽容, 尤其京都府里的文人和内宅妇人们,毫不掩饰他们对高颜值的追捧并视为高尚情操。
“杜大人。”
霍惊堂忽然开口,杜工先条件反射拱手:“小郡王请吩咐。”
一说完就反应过来, 尴尬地放下手。
霍惊堂将佛珠一圈圈地缠绕在手腕上,又一圈圈解开, 百无聊赖地重复该动作,语气轻描淡写:“杜大人很欣赏我家里的小郎君?”
“小赵大人有奇思妙计,不乏忠肝义胆,我自然不吝于欣赏。”
“所以你利用他帮你对付户部?杜大人的欣赏,本王还真是敬谢不敏。”
杜工先心一抖,知道小郡王这是护短来了,于是注意让语气变得谦卑些许:“小赵大人有青云之志,此前因家事拖累,在京都府衙门蹉跎数年,浪费才华,否则凭他满腹经纶早该名冠京都,稳打稳扎地爬到五品京官,何必如今还在一些穷破落的衙门里摸爬滚打?”
霍惊堂似笑非笑:“漕运衙门在杜大人眼里原来是穷破落,而不是个跳板?”
杜工先:“是穷破落,也是难得的机遇。小赵大人身份复杂,非进士出身等先天原因都使他官运艰难,如无机遇,五品到头。想位列三公,做万人之上的宰相,就必须剑走偏锋,做别人不敢做的事,用绝无仅有的漂亮政绩捂死旁人的非议。”
霍惊堂:“明明是偏向于己身的利益,经你的嘴一说反而变成对他人的推心置腹。怪道杜大人不与人结党,不冒头不掐尖,却能一路平平稳稳坐到三司使这位置。再说追债销账分明是讨人嫌的事,但朝中百官对杜大人的评价向来不错,除了吏部尚书。本王以前想不通原因,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杜大人思维敏捷,颇有辩才,黑都能说成白。”
杜工先:“某实在惶恐,如何担得起郡王殿下的揣度?某不掐尖、不结党,与人为好,概因能力平庸,没法和人争长短。不争长短,自无仇怨。”
一来一回,如矛与盾,杜工先回复得滴水不漏,姿态始终谦卑。
霍惊堂瞟了他一眼,也不恼怒:“杜大人意在漕运改革?”
杜工先:“漕运衙门穷破落,改革的确迫在眉睫。”
霍惊堂:“关乎税收,杜大人心里亮堂着,你这嘴也把得严,本王不和你绕关子。漕运税银事关商税体制,旦夕之间离不开户部的调度,就算陛下有心整治漕运,文武大臣都同意,可是单凭它一个新劈出来的衙门,没威信,没人脉,势单力薄,根本推动不了。小郎以前没接触过体制大变动,不知道推动一条政令需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但是为官二三十载的杜大人,你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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