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 神谕 第70章

第091章 循环 向死而生还是苟且偷生。

　　吴金垂下头, 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慢慢整个身体都朝着地面伏下去。付希依然站在原地，沉默地与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宋司对视。

　　宋司的目光拉得很长,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极远的什么东西。他的四肢都被绑在容器之中, 明明是困兽, 却依然能让人忍不住战栗。

　　付希的嘴角动了动，没能露出笑来，神色间带着沉重，试探地唤了一句：“宋司？”

　　容器里的人无动于衷，转而望向近乎匍匐的吴金。

　　宋司的耳畔塞满了数不清的呓语。在世界各处, 不同国籍、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宁海药服用者同时感觉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笼罩, 如同母亲的羊水般让他们亲切，让他们止不住泪流满面，也让他们不受控制地渴望臣服。有一部分人甚至不由自主地低诵起不知名的神明，企盼能得到祂的注视和眷顾。

　　比起在刘岑宁意识海中的觉醒, 这次觉醒来得更加彻底, 不止是宁海药的使用者，甚至有部分后天异能者也有所感应, 隐约间与宋司建立起新的通道。

　　宋司望着吴金, 又好像并不是在问他，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痛苦：“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无数呓语于是沸腾起来，从四面八方飞向宋司的耳边：

　　“请求您赐予我力量, 请求您……”

　　“主啊, 请结束我的苦难, 让我重新变回普通人……”

　　“请引导我们, 请训教我们, 请给我们归宿。”

　　“请赐予我们家园，我的主……”

　　“请带领我们发动战争，我们是更高等的生物，我们渴望进化，渴望……”

　　“请您赐予我内心的平静。”

　　……

　　宋司偏起头聆听，在这样无尽的呓语中近乎癫狂，游走到了失控的边缘，连接在他身上的仪器不断发出警报，而吴金仍然在低声呢喃什么，没有丝毫的反应。付希连唤了几声“吴金”，忍不住变了脸色，走上前试图关闭容器，手忙脚乱之间，他又听见宋司兀自冷笑起来，用又痴又疯的语气嘲讽道：“你们算老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付希用力拉下电闸，针管自动拔.出，不停注入宋司体内的药液终于停住，却没有解开宋司的手铐与脚铐，依然将他牢牢困在容器之中。

　　付希再次抬起头，宋司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眼睛里全是血丝。

　　“宋司？”付希又一次试探，“是你吗？”

　　随着药物作用的减轻，宋司的理智短暂回归，试图从混乱中分辨眼前人的身份。付希担心地往前几步，宋司又面露痛苦，重新闭上眼睛，被捆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宋司感到痛苦，连带着吴金和所有宁海药服用者都感到了同样的痛苦。

　　吴金从地上站起身，终于抬起头望向了他的“神明”，开口道：“请不要生气，我们并不会要求您做什么，您的存在即是最大的眷顾。”

　　宋司的神色在这句话中逐渐冷下来，面无表情地半睁开眼，道：“你们为了找一个容器，肆无忌惮地搅乱我的人生，把我困在刘岑宁的意识海里无数年，又大张旗鼓把我绑来这里，让我继续做你们的傀儡？”

　　吴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露出一点谦卑的笑意，道：“我会给您最好的生活，您可以随心所欲，只要别再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

　　宋司沉默了几秒，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吴金。”

　　吴金依然垂着眼，不肯与他对视。宋司也露出了一点笑，道：“你知道吗，我可以看见你的心脏。”

　　吴金只是温和地笑，不说话。很快，宋司脸上的笑意消失，房间里陷入凝重的安静。

　　付希心惊胆战地看着，却见片刻之后吴金慢慢转过头来，神色与之前已经大为不同，看上去有些木愣，一顿一顿哑声道：“锁怎么解开？”

　　付希怔住。

　　“锁。”吴金又重复了一遍，“怎么解开？”

　　付希皱起眉，又偏头去看宋司，容器里的宋司正闭上眼一言不发。

　　“你是宋司？”付希心头一跳，“你能够控制吴金？”

　　吴金朝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这个基地，我可以控制任何人。”

　　付希竟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被眼前怪异的场景催出一身冷汗。见他这样，吴金反而哼笑了一声：“付主任，你跟他合作这么久，竟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么？”

　　付希静了一会，没有回答，只是道：“锁用的是吴金的瞳纹，但不是简单的瞳纹。你控制了他也不一定能打开。”

　　说着，他走到操控台前，将页面调至解锁，机械音提醒道：“请注视上方摄像头。”

　　吴金望向摄像头，片刻后，红灯亮起，机械音又道：“非本人操作，无法执行指令。”

　　付希道：“他敢让你觉醒，肯定留了后手。据我观察，这个组织里等级非常森严，强者对弱者拥有绝对控制权，从思想到行动到生死都不过一念之间，类似动物中的蚁族社会。吴金处于金字塔顶层，基本等同于组织的实际掌权者，大约是不肯把这些拱手让人的。”

　　吴金道：“你呢？”

　　“我？”付希笑了笑。

　　“你想要的乌托邦、伊甸园。”吴金说，“你又希望我做什么？”

　　付希道：“这个组织叫做‘神谕’，它已经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成员有数万，大部分都是无知无觉又无辜的普通人。当数万普通人成为武器……或者说成为人质，小司，你有更好的办法拯救他们吗？”

　　“你也许可以控制他们，”付希又道，“甚至让他们自己走到警察局里自首。但司法应该以怎样的罪名来定罪？他们今后的人生该如何安放？……只有拥有锚点的人能够在另一个世界解放他们，如果你能考虑我的提议，也不枉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宋司听懂了。他又想起了一些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无聊时他写小说，将付希写成小说的主角，却把自己写成里面最大的反派。

　　付主任总是这样。宋司想。但他不是。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刘岑宁，吴金，还有现在的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这是我的人生？”

　　付希又道：“我很抱歉。”

　　吴金不再说话，很快，他的眼睛重新恢复光彩，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付希，对付希道：“付主任，希望你慎言。”言毕，他又看向容器中的宋司：“您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

　　宋司也已经睁开了眼，道：“我要洗澡。”

　　吴金微微弯腰：“好的。”

　　他重新调出页面，依然是扫瞳纹，控制台这回却亮起了绿灯，束缚宋司的手铐和脚铐从容器里脱离出来，环绕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让他可以短时间内自由活动。

　　吴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带宋司回去他之前的房间。这里的走廊都是封死的，没有窗户，偶尔会经过某个房间，房间的门也是用金属制作的，严丝合缝地贴在墙壁上。

　　两边距离很近，只是一个拐弯的功夫，吴金拉开门，请宋司进去。

　　宋司活动了一下手腕，手铐在微微发热，似乎正对着他虎视眈眈。

　　?

　　他走进房间，吴金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道：“稍后会让人送餐过来。您还需要什么？”

　　宋司站在床边，道：“吴金，在孤儿院里我曾经救过你一命。”

　　吴金微笑：“您都想起来了，宋司哥。”

　　“拜你所赐。”宋司道，“滚吧。”

　　吴金合上门，房间的门非常重，合上后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外界的一切都完美隔离。宋司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圈，这里所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连家具的角都包上了厚厚的软布，浴室里也没有浴缸，花洒的水最多开到五十度，地面和墙壁都贴着软绵绵的防滑防撞海绵垫。

　　宋司洗完澡之后，有人送食物过来，是一男一女。

　　女生看上去二十出头，男生也许更小。他们一左一右站在桌边，微微发抖，低着头悄悄打量宋司的脸，目光里带着热意。直到宋司吃完他们也没有走，男生将桌面收拾好，女生大着胆子，用柔软的身体贴上宋司的后背，眷恋地低声道：“主……”

　　宋司猛地挥开她的手臂。

　　她惊呼一声，腿软跌坐在地面上。宋司面沉如水，道：“滚。”

　　女生小声哭了起来，男生朝着宋司走过来，解开最上面的两颗衣扣，问：“您不喜欢她吗？”

　　这是两个普通人，宋司没法控制他们，也不想与他们为难。他道：“出去。”

　　男生像是没听到，紧张地伸手想要搂住宋司的肩膀。宋司这回没有躲，任由他搂了，他心头一喜，放软身体贴着宋司，试图拉开他的衣襟，却忽然被抓住了双手手腕。宋司把他的手反剪到身后，将他的上半身压在了床上。男生明显更紧张了，呼吸急促：“请您……”

　　宋司单手将他的衣服兜都摸了一遍，从里面摸出一根试管。

　　果然。他松开床上的人，徒手将试管掰碎，丢进垃圾桶里，沉着脸道：“你也可以滚了。”

　　男生脸色惨白，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一对上宋司的眼睛，又瑟缩一下，最后朝宋司弯弯腰，拉了拉身边的同伴。他们离开之前，还不忘把装了试管碎片的垃圾袋提走。

　　房间里只剩下宋司一个人，极佳的隔音效果隔绝了一切声响，安静到让人产生耳鸣。

　　宋司的耳边却环绕着无数窃窃私语，吵得他几乎汗毛倒起，太阳穴尖锐的刺痛。他靠进椅子里，一只手撑住额头，闭上眼睛。

　　许多疯狂的念头开始往外冒，他似乎又回到了一切结束、一切开始的那个时间，独自拿着小刀站在浴缸前，想着向死而生还是苟且偷生。

　　……还有楚明意。

　　是了，他还有两条没来得及发给楚明意的短信。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告白！

第092章 雾里看花 “楚科，这人是谁啊？”

　　所有记忆回归之后, 一切都明朗起来。

　　宋司靠在椅子里额头滚烫，呼吸沉重，想的却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点琐事。不知哪年哪月, 他独自下班回来，正在诊所的阳台上假寐, 楚明意来了。楚科长用钥匙打开门, 唤了一声“宋司”，他明明听到了，又故意不作答，等楚明意轻手轻脚地走到身边来，听着来人按耐着呼吸声, 就贴在他的身边, 慢慢地靠近，直到那温热的呼吸喷到了他的脸侧，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克制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以前的宋司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藏着一堆坏心眼，坏心眼后面又藏着说不出口的自卑和自傲, 藏得久了, 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明白，变得畏手畏脚、小心翼翼, 宁愿与楚明潇订一场虚情假意的婚, 也不敢跟楚科长多说几句想说的话。

　　直到死过一回，两世当宋司，成了自己的局外人, 才不再雾里看花。

　　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仰头靠在椅背上, 在信徒们让人发疯的呓语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然后重新潜进吴金的视野里, 透过吴金的眼睛，他只看到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吴金似乎躺在床上，但显然并不是在睡觉。宋司与他之间的联系并不深，刚苏醒时趁着吴金松懈才控制住他的身体，现在只能侵占他的视野。

　　躺在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笑，低声道：“司哥，你还需要什么？刚才那两个小孩被你吓得够呛。”

　　宋司不快地从他脑中撤离。

　　他转而潜入更多人的视野之中，吴金明显早有防备，这个基地拥有异能的人非常少，宋司只能透过少数十几个人的眼睛，看到部分基地的情况。这里构造很复杂，如同迷宫一般，极少会有窗，就算是有也用窗帘严严实实拉起来，让人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宋司控制其中一个人拉开了窗，外面是一片漆黑的。

　　他曾经凭借三眼女人看到吴金和付希站在海边，也隐约听见过海的声音，但此时又感觉大不相同，一点海的迹象也没有，似乎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地方了。

　　毫无所获，宋司的意识离开基地，去到更远、更远的地方，花了很长时间，试图搜寻靠近特侦局的能力者……

　　……

　　楚明意半躺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右手连着吊瓶，一边滴点滴一边看喻义铭调出来的资料。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天快亮了，三科没有一个人睡觉，都聚集在投影的前方，气氛比白天还要来得沉重。

　　田黎又在哭。宋司消失之后，她的情绪波动最大，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从心理室回来之后便进入半崩溃状态，断断续续地小声哭了快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