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142章
作者:莲鹤夫人
厄喀德纳的身上,有股丰沛且荒蛮的生命力,为他的气场增添了一丝神性,他被称为魔神,是比较恰当的。可是,面前这些魔神的子嗣,则神性全无、魔性大发,仅用肉眼观察,就知道他们必定是森冷残忍的恶兽。
他很想逃跑,但他刚往后退了一步,九头蛇许德拉的其中一个头,便敏锐地发现了这里的异动。
“那是什么?”许德拉叫嚷起来,“喂,斯芬克斯、喀迈拉,你们看啊,莫非那就是厄喀德纳所豢养的人类吗?”
听了他的话,喀迈拉甩开大步,羊蹄踏碎众多铜牛的骸骨,朝谢凝走过去,同时伸出一只爪子,想把人类拦腰抓起来细瞧。
谢凝慌得连连后退,喀迈拉一下捞了个空,又想捞第二下。
“别动我!”谢凝大喊,“这里不是你们家,请你们出去!”
斯芬克斯诧异地“嗯”了一下,“他说的是什么语言呀?博学多闻如我,居然没有听过这样奇特的发音,是厄喀德纳教给他的吗?”
谢凝一时卡壳,人都是有惰性的,他和厄喀德纳在一起待久了,渐渐的,就不再惦记学习语言的事。反正他能听懂厄喀德纳的话,厄喀德纳也可以听懂他的,他乐得叽叽呱呱地说普通话。
然而,缺失了厄喀德纳的神性,这些魔怪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谢凝急忙在脑海中切换本地语言,一边抱头乱窜,一边结结巴巴地大声道:“不要,动我,请你们,出去!”
喀迈拉呲出染血的獠牙,他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俯下身体,仔细地打量起谢凝来。
“你这弱小的人!”他发出大笑,顿时从嗓子眼儿里刮出一阵腥腐的强劲热风,犹如在舌根上埋了一整个乱葬岗,直吹得谢凝左膝盖打右膝盖,狼狈地翻倒在地。
“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于指使我们,指使地母盖亚的血裔?就算我杀伤了你,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厄喀德纳还会执意与祂的同类计较吗?也许我真该把你碾碎的,否则,天上的神和天下的人都会嘲笑我是个懦夫,受了这样一个弱者的指手画脚!”
这时,许德拉见了谢凝摆在金画架上的画册,他用一只爪子,把它惊奇地捏起来,说:“瞧啊,这画上的内容多么惟妙惟肖,逼真得仿佛活的一样!唉,喀迈拉,你不该杀他,厄喀德纳竟在巢穴里养了一位艺术家呢,依着我的看法,这出色的技艺,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喀迈拉被他兄弟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他暂时放下威胁谢凝的爪子,转而凑过去看许德拉提着的画册。
在妖魔的尖牙利爪面前,纸张的材质何等脆弱,只怕不用使劲,他的画本就能被捏出几个大洞。谢凝的心跳一瞬停滞,他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急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放下、放下!快把它放下!”
但他越急,妖魔反而越来劲,喀迈拉发出轰隆隆的愉快笑声,斯芬克斯冷眼旁观,许德拉的九个头表情各异,只是斜眼觑着谢凝,像是想说什么,又懒得说的样子。
以前上小学的时候,谢凝就因为长得秀气,性格比其他小男生文静,又喜欢窝在座位上画画,被班里的同学欺负过很长一段时间。有些男生在经过他的座位时,会突然抢走他画画的空白作业本,然后甩给站在远处的同伴,叫谢凝急得面红耳赤,跑来跑去地追着抢。
他成年了,虽然不至于像小时候那样,要对着霸凌者哭鼻子,但当前的状况,还是令他眼眶发红、面颊充血,恨不得抄起美工刀,一刀一个,全部当场攮死。
谢凝正声嘶力竭,气得两眼发昏时,巢室的黄铜大门再度被粗暴推开,直撞得两旁石壁发出哀鸣的巨声。
——厄喀德纳立在那里,蛇尾盘绕,黑发恍如熊熊燃烧的恶焰,在倾斜的火光中狂舞。
蛇魔看到眼前这一幕,獠牙磋磨得咯咯作响,愤怒得说不出话,在他对面,三头妖魔也不由讪讪地站直了身体,心虚地望着他。
“……啊,你们在这里!”厄喀德纳的黑舌颤抖着,身上的金色刺青亦时隐时现,像是细碎波动的水面。他只能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斯芬克斯长于谜语,素来是他们中最有智慧的一位,他嗅到山雨欲来的危险意味,急忙先替自己辩解。
“厄喀德纳哟,我们请求你去宰杀铜牛,并不是为了支开你的。既然到访,我们又怎么能无视近日的流言蜚语?你要知道,就连路边的花草,都在诉说关于你是如何宠爱一名人类的故事。我们来到这儿,单纯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倘若有什么不妥,请你看在同族的份上,尽可能地宽恕我们吧!”
任凭他说得如何委婉合理,厄喀德纳只是充耳不闻。
他的剧毒蛇心,快要为多洛斯的遭遇碎成千万片了。他看到多洛斯鬓发散乱,激愤地大声喊叫,在庞然的妖魔当中,显得多么小而可怜!而他珍逾至宝的画册,亦在闯入者手中无礼地传看。
难道他们没有嘻嘻笑着观赏多洛斯的无助吗?难道他们不是无礼地入侵了他与多洛斯的爱巢,在这里欺辱他的人类吗?
……难道我不是愚蠢地听信了他们的恳求,给了他们可钻的空子吗?
蛇魔越是细想,就越怒火中烧。他哽住咽喉,若无其事地冷笑道:“放下人类的东西吧,喀迈拉、许德拉。”
九头蛇急忙放下那个对他而言过小的画册,他本想安置在金画架上,但一个没控制好力道,就把画架推搡得散了满地。
喀迈拉并不觉得这事十分严重,过去的许多年岁,他不是没拜访过地宫。在这里,厄喀德纳从不关心人类奴隶的命运,蛇魔一心一意地怨憎着奥林匹斯山的众神,恨不得祂们眷属的人类死的越悲惨越好。
“我不认为你会责怪我们,厄喀德纳!”喀迈拉大大咧咧地说,“我们不曾对你人类做什么,我甚至没有让他流血。当然,我们擅自进到你的巢穴,这是我们的错处,为此,我愿意用五十头牡牛,八十头黑羊,以及和岩石等重的黄金,来求得你的宽容。”
厄喀德纳嘶嘶吐信,头顶星光辉映,轻轻拂在他的双肩上,蛇魔前所未有地忍住了亟待爆发的狂怒,他不能毁掉这里,妖魔搏斗的战火,更会波及到多洛斯。
“好啊,”他阴鸷地低语,“离开我的巢室,让我们出去交谈罢。或许,我能接受你们开出的赔礼价码呢。”
妖魔们不疑有他,纷纷走出了巢室的大门,唯有斯芬克斯心存疑虑,落在最后面。
三个魔头总算走了,谢凝赶紧扑上去,心疼地抱起自己的画册。幸好他之前找厄喀德纳多要了一层牛皮,裁了个厚实的书衣出来,纵然这样,封壳还是被许德拉的爪子尖夹得变形,好几层画纸也刺烂了。
他心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就在这刻,门外遽然炸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打雷一样,震得他浑身发抖。
谢凝一骨碌地坐起来,透过厚重的门缝,下意识地往外面窥探。
——只见厄喀德纳厉声咆哮,刹那间的暴起,他劈手攥住喀迈拉的鬃毛,将他猛地撞在坚如钢铁的山岩当中!
岩石崩碎、大地摇晃,他通身的刺青耀目欲滴,喀迈拉大声怒吼,但不等他做出反击,蛇魔张着血盆大口,几乎一口撕掉了他的半张狮脸,鲜血喷溅如瀑,瞬间染透了许德拉的三颗蛇头。
斯芬克斯惊得大叫起来,厄喀德纳的报复却并未终止。他挥动无坚不摧的蛇尾,划破空气的声响,好像宙斯正在疾风暴雨地投掷手中的神霆雷火。喀迈拉急切地示弱,但不等他说一个字,更不等他抱着厄喀德纳的双手哀告,蛇魔已然暴戾地决断了他的命运,再扯断了喀迈拉的蟒蛇尾。
转瞬须臾,喀迈拉的狮首与蛇首,仅剩下一方幸存。厄喀德纳毫不留情地将他摔到地宫的角落,任由他在那里苟延残喘地挣扎。
“如果你们有谁心存妄想,觉得可以挑战我的威严,视我的禁忌于无物,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魔神咆哮出难以名状的古老语言,“你们真以为自己可以免于我的惩罚吗?你们真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阿里马吗?我要砍断你们的手,再用它来警告你们,这就是你们欺辱了多洛斯的代价!”
说着,他狂风一样地冲过去,许德拉的三个蛇头吓得嘶嘶乱叫,三个蛇头试图虚张声势地应战,剩下三个蛇头,已经拼命钻向地宫出口的方位。
厄喀德纳重重地攫住那三颗准备挑战他,正喷发出暴雨一样繁多蛇毒的头颅,一颗接着一颗的折断了它们的颈子,使许德拉痛地齐声尖叫。
最后,斯芬克斯深深地畏惧了怪物始祖的严厉刑罚,他连忙谦卑地卧倒在地上,以示自身的无辜。
“我是没有罪过的呀!”斯芬克斯恳切地告饶,“在他们进入巢穴的时候,我出言劝阻,在他们肆意妄为的时候,我亦不曾同流合污。你瞧瞧我的清白,厄喀德纳,我唯一的过错,就是没有阻拦我的兄弟作恶,可是,你能为了这个责怪我吗?我是斯芬克斯,血液里便流淌着天生的冷酷与残忍。”
厄喀德纳余怒未消,他左右盘旋着打量斯芬克斯,像是在考量从哪里下口比较合算。
“狡辩的话,还是去对复仇女神说罢,”厄喀德纳嘶哑地喃喃,“我心里真挚地爱着多洛斯,你们欺凌他,使我的心也如同受了千刀万剐,我是一定要用同样的方式回报给你们的!”
斯芬克斯立刻狡猾地说:“那你应该先去看看你的人类,看他有没有在与喀迈拉的追逐中受伤才对。”
魔神的身躯一顿,斯芬克斯的话语,立刻激起了他的担忧之情,使他想要马上折返回去,瞧瞧少年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但是,他还不能罢休,他揪住斯芬克斯的鹰翼,锋锐的尖甲深深嵌进其中,让剧毒腐蚀得羽翅滋滋作响。
“带着你的兄弟,立刻滚出我的宫殿,”厄喀德纳阴森地说,“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三个鬼祟的宵小,你们提出的意见,我也绝不会答应的。滚吧,快滚!”
斯芬克斯一声不吭地承受了毒液的苦楚,因为他知道,比起另外两个境况悲惨的血亲,他已经幸运了太多倍。
带着昏迷的喀迈拉、蔫蔫的许德拉,斯芬克斯快速逃离了阿里马的地宫。东来西往、南来北往的风,全都看到了他们狼狈的惨相。
第148章 法利赛之蛇(十四)
谢凝在巢室内,隔着黄铜大门的保护,看到了厄喀德纳与其他三位妖魔的斗争。
先前,他是发了很大的火,也幻想过要用美工刀,把这些恶劣的玩意儿全部捅死,一个不留。但不得不说,对比起厄喀德纳的惩罚手段,美工刀实在是太文明、太温婉了。
他们厮杀得惊天动地,异形的肢体缠绕扭转、筋肉虬结,蛇魔野蛮地撕掉喀迈拉的半张脸,一颗头,再折断许德拉的蛇首,扯住斯芬克斯的羽翼——骨肉横飞之间,血海亦随之波涌,凄厉地放了满地。
谢凝愣愣地望着,耳边尽是妖魔垂死的哀嚎,他看见厄喀德纳怒吼出晦涩的言语,无情地驱逐了他的同族,蛇尾在腥腻的血泊间弹动,甩出去的血浆如雨,将倾颓大半的地宫妆点得更加森然可怖。
亲眼目送那三个蠢货逃出地宫,厄喀德纳才折返回自己的巢穴。在他的视野里,多洛斯正呆呆地坐在地上,眼圈发红,双颊却是惨白的。
他急忙甩掉身上的血,全身的鳞片一齐细碎地碰撞击响,在地上留下一面赤红四溅的印痕。
而后,蛇魔掠到谢凝身边,他盘绕成团团的形状,把人类搂抱在中间,焦急地查看对方有没有受伤。
“多洛斯,请你别怪罪我,”厄喀德纳紧紧地抱着他,哑声说,“很难说是不是我的愚蠢导致了你今日的境遇。他们以客人的礼仪乞求我,要我用宴饮款待他们,于是我亲自挑选铜牛,准备美酒,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偷偷溜到了这里,令你受到屈辱。”
谢凝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画册,又抬头看他。
人真是挺奇怪的,刚刚他还想着,就算是被几个魔头围起来欺压,又有什么好哭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到了这会儿,他被厄喀德纳一圈圈地围着,塞在胸口,听他低低地说着心疼的话——谢凝全程盯着他是如何暴虐地发狂,此刻亦能闻到一股苦腥的魔血气味,弥漫在厄喀德纳的周身。他热一阵、冷一阵地打着哆嗦,并不怎么害怕。
谢凝抓着自己的画册,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
“气死我了……”他咬紧牙关,长长地吸气,又颤抖着把它吐出去,“真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厄喀德纳手足无措,他想擦掉少年脸上的泪水,伸出手指,又看到指尖染得猩红,指甲里也凝固着血肉的碎末,他转而曲起手指,用指关节笨拙地轻拭谢凝的眼角。
“这是我的错,”蛇魔嘶嘶吐信,声音亦哽咽了,“你不要哭,多洛斯,今天是奇里乞亚的人献祭阿波罗的日子,按照惯例,他们是要举行盛大的竞技赛事,并且做出歌舞表演的。过去,我总会暗暗地看着这些人,既然你此刻在这里,我便找出了黑夜女神倪克斯赠予我的神镜,好让你也可以看到大地上发生的一切热闹事情。今天本该是很快乐的一天啊!你不要哭,你哭得我的心都绞痛了。”
结果他这么说,谢凝嚎得更凶了。
长久以来,想家的痛楚,独在异乡的孤寂,被魔怪欺凌的愤怒,以及厄喀德纳给他的太多厚待……种种情绪,此刻全杂糅在一起,又听到对方令人心酸的话,谢凝连连抽气,堵得鼻子呼吸困难:“你……你说我,你为什么也哭、哭了?”
在厄喀德纳心里,他的人类完全有资格担任奥林匹斯的座上宾的,可现在却和他一起,窝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怪物巢穴里生活。多洛斯吃的每一分苦,都加倍叫他感到酸楚。
他没有回答,一人一蛇抱在一起,便如两个身世凄苦、同病相怜的倒霉蛋,一起憋屈地哭了一阵。厄喀德纳尚且凶残地沾着满手的血,谢凝像小帽贝似的,牢牢贴在蛇魔怀里,直把眼泪往他的胸前淌。
良久过后,发泄了情绪之后,谢凝的眼睛肿肿的,他带着厚重的鼻音,问:“他们找你,是干什么来了?”
厄喀德纳将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嘴唇挨着他的黑头发,低声回答:“他们很担心。”
“担心什么?”
“人类是天神的眷属,大洪水过后,丢卡利翁和皮拉身受神谕,从大地上捡起石块向身后抛去,那些落地的石块,皆成了新生的人类,因此,人类世代供奉天神,是有原因的。”厄喀德纳说,“妖魔听到我与你的流言之后,心里都很忧虑,他们怕我会为了你的缘故,不再与奥林匹斯神为敌,所以来一探究竟,并且着力劝谏我。”
谢凝摸不着头脑,说:“可是……我不觉得我是神的眷属啊。”
他说的是心里话,身为现代人,他接受的是进化论的教育。物竞天择,万物演化,人类从直立猿变成今天的模样,花费了多少时间,都是有海量的学术研究、考古史料佐证的,和这个时代的神明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的实话实说,落在厄喀德纳耳朵里,又成了另一番模样。
蛇魔感慨激动到了极点,以致大为惶惑。
他慌忙将谢凝严严实实地藏在怀里,劝告说:“多洛斯呀,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语,你必不可再讲了!我不受新神的管束,可你仍然是人身凡胎,灵魂牢牢管控在众神的手中,化作丝线,到命运女神的织机上编织成布。若是让众神听到你的宣言,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你的!”
不说……不说就不说了呗,谢凝耸耸肩膀,答应了。
见他恢复了一点精神,厄喀德纳也喜笑颜开。他暂时放下谢凝,洁净身体,用濯洗过的双手,捧出黑夜女神送给他的镜子。
谢凝放眼一看,那镜子像餐厅的圆桌一样大,装饰着精美的黄金、黑铜、红宝石与黑曜石,镜框上镶嵌出六道金环,每一道金环上,都雕琢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城邦。城里的妇女、男子、孩童、老人、牲畜等一应俱全,人群熙攘,世情百态全在其中呈现。起伏的金色麦浪包围着高大的城墙,农夫在其间挥舞树枝,驱赶偷食的鸟雀;佩戴着栎木手杖的牧羊人吆喝他的羊群,脚边的猎犬跳来跳去;葡萄园的游人如织,藤条上挂满了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饱满果实。在这里,有的城邦洋溢欢快,男男女女皆围绕着竖琴诗人,轻盈地歌唱、跳舞;有的城邦死气沉沉,暮年的老人怀抱着战死的儿女,头戴的黑纱如子夜一般寂静凄凉。
真是超凡脱俗的工艺!
谢凝看得叹为观止,最让他惊讶的,还不是这种精致到头发丝的雕刻技巧,而是那些雕刻出来的人物、动物。当你正眼盯着它们时,它们便一动不动,和金银的死物没什么两样,可你转开视线了,它们就马上在你的视角余光里活动、交谈起来,宛如使人产生了奇诡的幻觉。
“来呀,”厄喀德纳拉起他的手,牵着谢凝一起在王座上坐好,“不要想那些蠢东西了,我们来看一点高兴的事物!”
他抓起一枚金币,向镜面扔去,镜面犹如湖水,随即吞噬了金币,泛出荡漾的波纹。
——奇特的情况发生了,镜子居然逐渐荡出了活动的影像。它显示着一个盛大的会议,全城的人都拥挤在市集上,最高处站着奇里乞亚的国王和王后,还有他们的子女,那几个谢凝十分眼熟的狗不理王子。
……这啥,神话时代的投币电视?
“看!”厄喀德纳快活地拥着他,“集会刚刚开始呢。”
他接着呼唤石雕的大蛇,叫它们顶来装满了丰盛食物的银盘,谢凝喝不惯葡萄酒,于是上面又有一桶搅拌蜂蜜的鲜榨石榴汁,以及乳糕、包裹着牛油的炙肉、鹿筋、无花果等等。
好,谢凝心想,现在又有点吃爆米花看电影的感觉了。
“奇里乞亚人善于赛跑、射箭、掷铁饼、战车竞走和角力,”厄喀德纳为他解说,自己也含了铜牛的跟腱与骨髓,望着镜面咀嚼,“分出胜负之后,他们还要选歌手与舞者,出来尽情地唱跳……嗯,那全是很热闹的。”
谢凝注视镜子里的盛会,他的思绪没有被这个吸引,他只是想着厄喀德纳的话,想着他漫长而孤寂的一生,如何靠着这面镜子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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