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161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说了一遍,他怕听这话的神不能很好理解他的决心,再度大声说:“我要重新画!”

  宙斯惊疑地向前探身,问道:“难道你是想反悔吗,你这胆大包天的孩子?”

  “跟他在第一轮的情况一样,”谢凝指向阿波罗,他想笑一下,然而用于缓和气氛的伪装笑容,也被仇恨杂糅得狂躁不已,“我也轻视了这轮比赛,所以,我想拼尽全力,再画一幅画。”

  阿波罗皱起眉头,不等他开口说什么,谢凝便抢着说:“我知道!人的力量,是不能与神力相提并论的。就在刚才,我有了全新的、更好的灵感,那我当然不能用原先粗制滥造的画来糊弄一个神,对不对?”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但阿波罗微微一笑,已经将谢凝的举动,当成是被神祇的天赋彻底震慑,因此才变得如此反常。

  “好罢,”太阳神拨动里拉琴,慢悠悠地说,“就让你重新作画,又有什么不行的呢?只希望在你认清神与人的差距之后,能收起你傲慢自大的心。”

  “——但是,我还缺了一点作画的材料。”直视着宙斯,谢凝说,“因为要与神明比试,我要画的内容,必须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题材,它太恢宏了,现有的颜料与画笔,根本不能辅助我实现我的构想。”

  阿波罗朗笑一声,这下,他认定谢凝是为了遮掩技不如人的真相,所以才找来这么拙劣的借口,替自己粉饰。

  “哈,人啊!”太阳神放下琴,也转向宙斯,“万神之父哟,你瞧瞧他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难道神明的力量不能替他实现这个渺小的要求吗?”

  宙斯重新坐回去,他宽容地笑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可以赐给你一枚牛角,”神王伸出手,掌中躺着一枚空心的金色牛角,“众所周知,抚育我成长的养母,便有一只丰饶的羊角,里面能够源源不断地流淌出鲜花、珍馐与果实,那是我给予祂的馈赠。现在,我可以给你这样一枚牛角,里面能流出你所需要的的一切颜色,并且这颜色永不枯竭。我再给你一支笔、一匹画布,笔头的材质来自纯金的羊毛,永远也不会损坏;画布则轻得像一片鸽子羽毛,它合上时,只有一块石板那么大,展开后,却能任意延伸,直至达到你需要的尺寸。”

  从宙斯手中接过珍贵的画材,谢凝仍然站在原地,做出踟蹰不去的模样。

  “你还需要什么呢?但不管你要什么,都得记住,切勿贪心啊,人类。”赫耳墨斯在一旁告诫道。

  谢凝抬起头,他深深吸气,不安地说:“然后,作画的时候,我要去大地上取材。假如有神,或者人类精怪什么的,干扰我画画,不想让我取胜,那要怎么办?”

  听了他的问题,众神全都哈哈大笑,嘲笑谢凝的异想天开。

  “那你要神怎么做?”狄俄尼索斯醉眼朦胧地问,“全天候地贴身保护你吗?”

  谢凝也笑了,他表情天真地说:“我只要你们起个誓,不能干扰,或是阻拦我完成这副画。我也听说了,你们是用斯提克斯河发誓的,如果你们答应,我就安心了。”

  神明的笑声渐渐终止了,因为起誓是非常严肃的,不是哪件随随便便的小事,就能使神祇对着冥河说出自己的誓言。

  谢凝的眼睛盯着宙斯,他恭维道:“你是全天下的统治者,也是这场比试的裁判,在我的时代,仍然流传着你身为神王的事迹。你看,我只是一个势单力薄的人,但我的对手呢,他既是太阳神,又是你儿子,两方不平衡到了极点,我谨慎一些,又有什么不对?身为比试的一方,我有权请求一个公平的竞赛环境,这难道不是奥林匹斯的精神强调的吗?”

  宙斯思索良久,他点头,沉声说:“嗯,你说得很对,你要求公平公正,也是很恰当的要求。那么,我作为裁判,就指着斯提克斯河起誓,在这少年去大地上行走,完成比赛的画作之前,任何生灵——即便是我——都不得打扰他、阻拦他的画笔落在画布上,谁违背了这个誓言,便要与厄喀德纳一般,在塔尔塔罗斯受着永无宁日的苦楚!”

  说完,他转向谢凝,警告道:“你的要求,神祇全然一一满足,再勿提出其它心愿了,人类!不然,我非但要收回我所有的恩宠,更得千万倍地惩处你的贪心。”

  谢凝环顾四周,他的视线自信地、缜密地扫过若干神祇,眼中闪着森然的光。

  “我没有其它想要的了,”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宝座,对那上面的神王快乐地笑起来,“我的愿望,已经全部得到满足了。”

第167章 法利赛之蛇(三十三)

  望着人类离去的背影,帕拉斯·雅典娜转向她的父亲。

  “众神之父哟,”她警醒道,“你已经给了那孩子太多的特权,我不相信,凭你的智慧,看不出他心中流毒的仇恨。”

  宙斯不以为然地一笑,说:“他不过是个人,没有一天握过杀戮的刀剑,没有一天拿过沉重的盾牌,他的画笔、画纸,又能做什么呢?”

  “他必然会去寻找地母。”雅典娜说,“厄喀德纳进行着悖逆的战争时,盖亚也睁开了一只宏伟的巨目,隐约地瞧着祂的子孙。”

  “神祇的誓言,只保留他在大地上行走的权利。”神王支着头颅,说,“你大可以看着他,倘若那孩子向大地之母提出恳求,请祂送自己去到塔尔塔罗斯,那我准许你,使用雷霆的神力劈断他的腿骨,判处他永生不能再用双足行走的罪过。”

  点点头,雅典娜领命而去。

  “多洛斯呀,你要做什么去呢?”站在奥林匹斯山的出口,阿佛洛狄忒忧心忡忡地看着谢凝。

  谢凝看着女神,笑了一下。他就像初来这个时代一样,背着画板,挎着行囊,手中牵着一匹天马,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谢谢你,”他轻声说,“谢谢你帮我说话,收留我、给我赐福……要是没有你的支持,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现在,我得一个人上路了。”

  爱与美的女神盯着他,世上的一切生灵,全要在她的美中失魂落魄,唯独这个少年的眼神,始终清澈而忧郁,因为他已经拥有了痛彻心扉的爱,又在心里装满了更美丽的情人。

  “那么,你就保重吧,”阿佛洛狄忒叹息道,“我希望你知道,我在心里祝福着你的胜利。”

  谢凝感谢地低下头,接着,他踩上马鞍,跨到天马的后背,在奥林匹斯的云雾间腾飞而起,去往大地与人间。

  天马有力地振翅,强风吹动谢凝的发丝,他却不觉得有多寒冷。他往下眺望,群山犹如起伏的绿波,入海的河流分割陆地,犹如一块不规则的色板,人类居住的王国浓缩成了小小的拳头,都城则像散落的白石与珍珠,滚落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

  他继续往下飞,根据一些小神在私底下的传言,厄喀德纳当时带来的巨大灾厄,早已为众神联手弥补。被毒液腐蚀的河海,烈火灼烧的山林,全都恢复如初,曾经死去的生灵,也在梦中重新回到人间,因为过多的亡魂会挤垮冥界的宫殿,哈迪斯也同意放他们离开。

  天马在上空盘旋,出于畏惧,不肯离阿里马太近。没办法,谢凝只有让它降落在远处的山林,然后松开缰绳,自己一个人走过去。

  四野空无一人,昔日的地宫,早已在厄喀德纳的暴动中完全翻上地面,再也看不到一点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谢凝花费大力气打理的花园,夜明珠的星河,厄喀德纳常常盘绕的王座,他亲手给自己做的小床,还有地热的泉水……统统覆灭殆尽,只剩下一圈袒露在天日下的黑土地,黑得像一枚无光的眼瞳,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躺倒的人影。那是他中毒的时候,厄喀德纳将他放在其中的痕迹。

  谢凝跪在地上,轻轻摸着那块痕迹的边缘,毒性之酷烈,哪怕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仍然在盖亚的土壤上残留。

  “盖亚,”对着母神亲手抚过的膏墟,谢凝俯下身体,低声呼唤,他的音量低得像耳语的呢喃,“盖亚,请你看见我,我知道你曾经醒来过一次,盖亚。”

  四野万籁无声,连风也不从这里吹过,谢凝弯着腰,他的嘴唇几乎要与那神性的土地贴在一处,犹如在说亲密的悄悄话。

  他忽然听到了呼吸的声响,由远及近,飘荡在山林、河溪、旷野、十万座连绵不绝的大山当中。它离得那么远,好像只存在于“天涯海角”的概念里;又融得那么近,似乎就在谢凝的骨血与头发中起伏。

  “我从没睡着过,我从没醒来过。”呼吸过后,一个声音说,“我就在这里,从没离开过。”

  谢凝再抬起头,看见百川如黛、青空似洗,“她”化作侧卧的山岳,横贯在蓝紫色的大海上。

  此世再无比她更丑陋不堪、更美艳光耀的母亲,她臃肿累赘的肚腹,孕育着“初始”与“终末”,可那线条同时曼妙得使人流泪,胜过一千一万条婀娜狂舞的狐狸,一千一万缕纠缠流连的春风。

  原初的母神,万物的生育者,盖亚。

  她半睁着一只天穹的左眼,半闭着一只四极的右眼,含糊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

  谢凝只看了她一眼,就把脸侧了过去。

  他不过是个人类,无法承受这么庞大巨量的美丽——比起爱与美的女神本身,盖亚的美是全然的无序与混沌,足以叫任何理智健全的个体彻底疯狂。

  “我不是来找你救厄喀德纳的,”谢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也不是来求你送我去塔尔塔罗斯的。”

  “我知道。”盖亚说。

  谢凝一愣:“你知道?”

  “我还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盖亚睡眼惺忪地低语,“你是万万年后的人类,躯体承载着躁动不安的灵魂,那个时代诸神远去,幻异的光辉亦彻底消弭……你触碰神、经历神、与神交锋,并且爱上一个神,但你是历史的旁观者,因为你见证了神话的衰亡。”

  说到这里,地母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分。

  “现在,你要与一位神明对抗,嗯,福玻斯·阿波罗……年轻的新神,勒托的儿子,赫利俄斯离去后,就是祂接管太阳的金车。”盖亚说,“你赢不了,没有丝毫胜算,可我知道你心里的打算,正因你是这样一个旁观者,所以你要画出众神衰落的光景,终结宙斯循环往复的统治。”

  谢凝没有回答,盖亚一语道破了他的想法,在他心里升起无边的惶惑,他唯恐母神否决这个念头,打破他复仇的幻想筹码。

  “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盖亚话锋一转,问道,“按照你的计划,天上地下,没有哪一位神祇能够逃出你的裁决,哪怕是我也不行,即便是卡俄斯也不行。作为记叙者,你要终结神话的时代,将世界带向那个你熟悉的未来,那个拥有‘科学’,拥有‘公理’的未来。那儿没有神,人类在冰凉黑暗的太空,探索他们的真理……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帮你?啊,千万不要说,请我看在厄喀德纳的面子上——提丰是我最后生育的小儿子,我亦不曾为祂寻求自由,更不用说厄喀德纳,一名旁支的子嗣。”

  谢凝把脸转过来,他在心中想着厄喀德纳,坚决地望向地母的眼瞳——无论他在那里看到了多么可怖的世界。

  “距离你最后的孩子落进塔尔塔罗斯的深渊,已经过去了多久?”他问,“父系的天祇,顶替母系的地祇,又过去了多久?”

  盖亚缄口不言,以相同的沉默看着他。

  谢凝再问道:“去我的时代,和你现在一直沉睡的状态,又有什么差别呢?起码我能替你复仇,帮你偿还你受过的屈辱。”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地母轻声问:“你想要什么,人类?”

  因为与原始神明对视,谢凝的面色苍白无比,比纸还要单薄,但他决然地说:“我要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地母若有所思,喃喃地复述。

  “我要看见所有的神,不管他们在天上还是地下,我要得到他们的真实样貌!”谢凝大声说,“只有你的眼睛,才能将诸神完全收录,因为你是一切的母亲,他们全是从你的怀抱里诞生的!”

  盖亚呼吸不停,她凝视那个小小的人类,在她眼里,他比一根头发丝还小,比一粒灰尘的十分之一还小,然而,他背着无尽的画布,拿着不损的画笔,腰间悬挂缤纷丰饶的牛角,胸膛中更跳动着一颗被魔神所挚爱的心。

  “好,”她说,“我就给你我的眼睛,你去吧。”

  谢凝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他视线里的世界蓦地变了。

  他的面前,青山仍是青山,海面仍是海面,地母离开了,她的面容却牢牢地铭刻在他的脑海里。谢凝往上望,向下看,转着圈地打量世界,每一种神灵都在他的视线中浮现。他发力远眺,甚至能看见天幕后的无边虚空,在那里,混沌卡俄斯正在沉沉地酣睡,祂是极致的黑与极致的五彩斑斓,长发上漂浮着一百万个幻灭的泡沫,每个泡沫都流淌着一百万颗此消彼长的星球。

  谢凝笑了一声,又笑了两声、三声。站在无人的原野,他骤然放声大笑,一直笑到喘不过气、弯下了腰,他仍旧断断续续地笑着。

  “女神哟,你可曾听到地母和他说了什么?”飞翔在高高的云端,赫耳墨斯紧张地望着下面的人类,“不知何故,我心里弥漫着极其不祥的预兆,像要发生非常糟糕的事情似的!”

  雅典娜眉头拧起,她急迫地道:“地母不愿让人聆听的话语,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听见的!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盖亚没有帮助那人类去塔尔塔罗斯,亦不曾帮助厄喀德纳从深渊的监狱内出逃。我的兄弟,你速速去禀报我们的父亲,请他不要冒然小看了这人类,有了盖亚的帮助,他完全可以惹出一些棘手的麻烦来!”

  赫耳墨斯快速地飞走了,地面上,谢凝止住了笑声,他开始伸展那张无穷的画布,并且握住了腰间的牛角。

  “混沌卡俄斯,”他在心里说,“我不仅看到了你,我还要画出你的相貌!”

  他抓着牛角,在那张不竭延展的画布上奋力一泼,诸世的颜色一齐喷涌,犹如滔滔不绝的洪水,顷刻搅成了混乱的一团。所有的色彩相互碰撞、相互交融,又逐渐溶成了晦暗不明的纯黑。

  对着万彩融汇的黑,谢凝画出了第一笔。

  正如他描摹的笔触,可以直接探到厄喀德纳的灵魂,这一笔下去,混沌的古神也不由感到发自心神的颤动,祂发出疑惑的咕哝,从梦中苏醒。

  “有一个人,”祂模糊不清地说,“他正‘记载’着我。”

  说完这句话,卡俄斯便扭过头,接着陷入永恒的睡眠。祂转头的动作,便令无数幻沫破灭,无数幻沫重生。

  哪怕卡俄斯只苏醒了一刹那,对于众神而言,也漫长得如同暂停了时间。宙斯立在奥林匹斯山的巅峰,他惊愕难言地搡开云层,看到谢凝的画作。

  “那孩子,你究竟做了什么,如何唤醒了混沌的大神?!”神王厉声责问,滚滚的雷霆击落人间,可它们没能落到谢凝身边,就如云雾一般消散了。

  谢凝的画笔没有停止,他勾勒出混沌发间东升西落的泡沫,便令诸神胆战心惊地发颤;他描摹出混沌似人而远非人的眉眼,早已避世的古老神族,纷纷都从隐居的领域中站起身体,震撼地大声呼号。

  所有的神明中,始终不曾露面的命运三姐妹,也终于离开了她们的织布机,踩踏着斯提克斯的冥河,来到阿里马的平原。

  她们一名垂垂老矣,一名壮年而丰满,一名年幼纤细,浅淡如一滴露水。

  “你在画什么?”最年迈的老人问。

  谢凝回答道:“我借了盖亚的眼睛,在画所有的神。”

  “你为什么要画所有的神?”中年的妇人问。

  谢凝回答道:“因为我是记叙者,我是万万年后的旁观者,我看到了这个时代众神消亡的结局,所以我要画下来。”

  “你要怎么诉说众神消亡的具体原因?”幼小的少女问。

  谢凝回答道:“我想起了普罗米修斯的预言——宙斯要与海洋女神忒提斯交会,他们将生下比父亲更强的孩子,接着推翻宙斯现任的统治。这个预言,宙斯从未告诉任何神明,但我知道他没法逃避自己的命运,我会画出他们的结合,这就是众神消亡的开端。”

  这三问三答传遍了大地,响彻天际,由于过度的震悚,众神哑口无言,不能说出一句话、一个字。

  命运三女神点了点头,她们转身离去,接着回到了她们用于编织命运的房间。

  空气一派死寂,唯有宙斯勃然大怒的咆哮,恍若亿万人齐声吼叫:“是什么使你发了疯?!落在神祇强有力的手中,就不该那样地胡言乱语!”

  被揭露了压抑最深的秘密,众神之父愤怒至极,他无力违背自身的誓言,打扰人类作画,因此手持着神圣的雷霆,冲进幽邃无光的冥间,冲向三位命运女神。

  他发誓要夺回一个说法,发誓要向命运女神求证,那样信口开河的狂言完全是无稽之谈,是不能实现的妄想,但当他劈开命运的大门,看到三位女神时,他却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