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193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心魔犹豫再三,一方面,他既想动手扯出至善的魂魄,直接洗了完事——不论真心假意,目的达到了就行,最要紧的是去完成倒转光阴的大计;另一方面,他又迟迟拖着下不了手,说到底,至善于他的伟业有什么妨碍?把他洗成两眼空空的白痴,未免也太过可惜……

  早知麻烦如斯,他一开始就不应当假扮成本尊的模样,何至于今日这番刺手啰唣。

  他忍不住问:“你方才说,你不想接纳这颗元神道心……?”

  “什么时候骗过你呢,”刘扶光轻轻地说,“你也知道,我是从不说谎的人。”

  心魔的眼眸微微一颤,他不愿承认,他其实是被这句话打动了的。

  他踌躇了很久,终于伸手掏进自己的胸口,取出一汪水晶剔透,金光熠熠的道心,慢慢递到刘扶光面前。

  “……它就在这里,”心魔说,“既然你不是要勉强自己来吸收它,那交还予你,自是无妨的。”

  刘扶光下床起身,他立在心魔面前,伸出左手,却并未拿走,而是柔和地覆在其上,与心魔的手掌呈相对之势。

  “你要做什么?”心魔犹豫半晌,好奇地小声询问。

  刘扶光低声道:“你一定很好奇,身为至善,与至恶对立对照的另一半,我所持有的力量,又是什么样子,对不对?”

  心魔的眉梢一跳,那些柔软的情绪皆如潮水退去,他即刻嗅出了不妙的气息,正欲疾速抽手,但此刻再想后退,已是晚了。

  刘扶光的手掌犹如天幕,心魔的手心犹如地坤,共围着中间一颗元神道心,便如光辉四射的太阳。三者恍若磁石相合,蓦然绽放出一道席卷八方、大放炽烈的金光!

  心魔厉声咆哮,遭受背叛的痛苦比天还高,几乎压过了他喷薄而出的狂怒,他嘶吼道:“至善,尔敢——”

  黑暗剧烈爆发,仿佛失控的海啸,瞬间淹没了东沼的王宫、都城、国土、万民……乃至整座日出汤谷,熙熙攘攘的人间世,如同横无际涯的大海,尖啸着吞没万物众生。

  但在所有人、所有物当中,唯有刘扶光神色平静,犹如岿然不动的山岳,任由狂涛拍岸,骇浪翻涌。

  无数金色的光点,浑如千亿流星迸发,它们奔流于漆黑晦暗的天地之间,刹那映亮了刘扶光的面容与身体,他的衣袍与长发都猎猎翻飞,仿佛在曼妙地狂舞。

  “乾罗怛那,洞罡太玄——”他的声音回荡上下四极,来往于亘古须臾的间隙,心魔竭力反抗,那诸世至恶的身躯,却在元神散发出的强光下飞速消散。

  肆虐的狂风吹彻了遍布微尘的世界海,这风不是灵炁与魔气的风,亦不是历劫赑风,而是善恶缠斗,此消彼长所形成的混沌飓风,这股风卷过三千世界,在宇宙中接连爆裂出无比绚丽可怖的星尘云海。

  “别痴心妄想了,你杀不了我的!”心魔放声怒吼,“用这法子耗空我之前,你就会力竭而死!”

  他吼出这句话时,忽然就觉得心如刀绞。

  杀了你的人是晏欢,夺了你道心的人是晏欢,将你留在钟山崖底等死的人还是晏欢……一桩桩一件件,他才是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你真要因他而灭我?!

  金光化星,星又成线,恰如天孙织成的璀璨锦缎,无数金线刺破黑暗,划出完满圆融的曲线,从任何一个角度,封死了“晏欢”的退路。

  “——万法空寂,使我自然。”刘扶光面色惨白,近乎叹息。

  心魔身体大震,他一时愣怔,一时又觉不可思议:至善竟不打算对他下死手,耗尽了一颗元神的能量,只是为了将他封在此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躯壳被封锁,心境再遭震撼的瞬间,一条血淋淋的九目黑龙砉然破胸而出,穿折往返如迅捷的闪电,在眨眼间扑出金线的封印,来到了刘扶光身前!

  心魔大喊一声,惊痛交加,那只独目瞪着晏欢,其间的恨意与怨毒淋漓尽致,几近撕裂眼眶。

  “走!”晏欢嘶哑地道,缚龙索将他切得遍体鳞伤,胸口仍然敞着一圈大洞,仅以龙尾卷着脱力委地的刘扶光,纵身向外冲去。

  他冲出王都的那一刻,被黑暗洪流盘踞的东沼王国,便在不住盘旋、缩小,最后,再次飞速凝成了比棋盘稍大一点的形态,飞到了刘扶光的怀中。

  紧接着,晏欢一头撞破天穹,护持着刘扶光,就此窜进了茫茫浩渺的世界海。

第198章 问此间(二十六)

  世界海中乱流汹涌,晏欢护着刘扶光,任由混沌之力成千上万地割在他身上,触肢散解、龙角开裂,他遨游此间多年,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情状。

  三千世界依律旋转,宛如经筒光轮,映在真龙半瞎的九目里,转过了一轮又一轮。他瞅准时机,一个猛子扎下去,激起几朵虚无的浪花,转眼便消失在当中的一个小世界里。

  龙的身体撞破另一重天幕,在万里的高空中擦出炽热流炎的火光,晏欢盘绕身躯,龙尾覆盖着龙首,漆黑的触手细密如织,严严实实地挡着怀中的刘扶光,他再也无力控制飞行的方向,只能任由大地拽他坠下云层,坠入群山,重重砸在茂盛林间。

  犹如天外流星一般,陨落的响声惊天动地,将巍峨山岳都砸塌了半边,热浪与狂风扬起的冲击波,瞬间将四面八方的树木灌丛吹散一空。

  也不晓得过去了多长时间,刘扶光才从昏迷中醒来。

  他头痛欲裂、四肢虚软,单薄地蜷在焦黑一片的大地上,四周还燃着熊熊的烈火,他缓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强撑着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

  记忆闪回时,他只记得自己本想先控制住那个冒牌货,然后再追查这件事情的真相,可即便烧空了那颗元神,仍然只能把对方暂且困囿牢笼。然后……

  头越发疼了,他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嘶嘶地吸着冷气。良晌才依稀记起,然后,是九目的黑龙冲破了“晏欢”的胸膛,旋即带着他逃之夭夭,东沼也重新变成了瓶中术的状态,飞到了他怀里。

  看来,是正牌货借着他掀起来的风,趁机脱困了。

  所以,晏欢呢。

  刘扶光头疼地打量着四周,他真想一走了之,不再理会晏欢的任何破事,可兹事体大,他还没搞明白冒牌货的目的,当然没办法轻轻松松地离开。

  四处不见晏欢的影子……莫非他砸到了别处?

  正思量间,刘扶光忽然察觉到身下有异,他不由蹙眉垂眼,低头一看。

  刘扶光:“……”

  原来他一直坐着的,压根不是什么“焦黑的大地”。只见九枚硕大混浊的眼珠,并着一副飘来荡去的龙角,就在他身下焦油般的地面上飘来转去,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晏欢活脱脱成了一枚从高处落下的水球,在地上摔成了一滩,溅得到处都是。

  瞧他注意到了自己,眼珠子们赶忙焦急又谄媚地聚集在他周围,绕着刘扶光转啊转,不敢靠太近,也舍不得离远,仿佛九只摇头摆尾,向主人乞求讨食的小动物,就差呜呜咽咽地哼唧起来了……只不过,世上委实没有这般叫人头皮发麻,瞧一眼就能昏过去的小动物。

  刘扶光默然无语,压根不知道晏欢的诉求是什么。

  见他神色复杂,眼珠子们更加慌乱,不知所云地乱窜了几下,急忙在缓缓流动的焦油上排兵布阵,一会摆成个“收”,一会画出个“集”。

  收集,这是要我把他收拢起来的意思?

  刘扶光实在懒得理他,僵持半晌,开口道:“……写的什么字。”

  沉默一会,他又淡淡道:“我只学了篆书,别的看不懂。”

  眼珠子们呆在原地。

  眼珠子们渐渐洇出一汪泪意。

  眼珠子们开始委屈地颤抖,并且抖动幅度愈发剧烈,要是长了嘴,想必马上就要汪汪大哭起来了。

  ……等等。

  刘扶光蓦地警觉,以晏欢的本事,别说一张嘴,就是手脚蹄尾、鳞甲尖角,又有什么长不出来的?把他惹急了,真要让这九个眼珠子长了腿脚和牙嘴,挤着自己到处乱跑,那也怪瘆人的……

  思来想去,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爬起来,就蹲在地上,用手把那些焦油样的活体物质拢在一处,再高高地堆起来。

  那九颗大眼珠子顿时欢喜无限,你推我挤地滚到刘扶光身边,咕咕唧唧地盯着他猛看,连瞳孔都融化成了爱心的形状。

  刘扶光只觉疲惫和无奈。

  亲身体会过就知道了,这些焦油实在缠人得要命。他梳拢在手里的时候,说恶劣点,简直像有十万张嘴聚在里头,吸着他的皮肤不肯松口,他一定要甩了又甩、抖了再抖,花费百般功夫,才能让双手脱困。这样缠下去,他得“收集”到猴年马月,才能进行下一步啊。

  没奈何,刘扶光只好想了个招数。

  他再拢起一堆时,将双手往里一捏,眉心蹙起,手臂微颤,便轻声“哎呦”了一下,似是被弄痛了的样子。

  霎时间,九枚眼珠子僵住了,原本翻滚沸腾、极尽亢奋的活体物质,也即刻如冰冻住一般。

  趁这个空档,他赶紧把发麻的手抽出来,装着揉了两下。

  见此情形,先前被刘扶光收在一处的残躯,极快地挣扎着长了张布满利齿的嘴出来,眼珠子们也纷纷跳到上面,意图充当几扇心灵的窗户,与他沟通。

  “对不起,扶光……”龙神发出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粘稠响声,就像泥浆与血肉糅合在一处的诡谲动静,“是我太蠢笨、太心急,把你弄疼了,我真该死,真该死……”

  刘扶光默默望了他一眼,再没吭声,只是低下头去。

  你好诡异,别说了。

  既然晏欢不再捣乱,刘扶光便在心里松一口气,继续做着收集的工作。只可惜,这口气还没松多久,他就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行为。

  ……无他,如果说之前这些流质是在饥肠辘辘地吮吸,现在就是在万般痴缠地舔舐。刘扶光不胜其扰,忍无可忍,终于将手一缩,往后退开几步。

  “自己搞。”他吐出几个字,便抱臂侧脸,不肯再看。

  呃呜,晏欢正在神魂颠倒、昏头昏脑的时候,听了这冷冰冰的三个字,就像雪遇了火烧,人遭了鞭打一样,立马伤心欲绝地缩成了一团。

  此刻,他能与刘扶光亲近,能请求爱侣亲手拢了自己的残躯,感受他温暖柔软的指尖,是如何划过自己的身体内部——这简直就是在梦中……不,哪怕是最美的美梦,也不能妄想到的体验啊!

  可惜,节制到底算作一类美德。晏欢忘乎所以,幸福得险些飞到天上去,终于做过了头,招来了刘扶光的冷待。

  漆黑的触须,自地面慢慢地延展出来,缠连、扭曲,生出嶙峋锋锐,又湿滑粘腻的异态肢节,表皮亦翻涌着晦暗如油的斑斓光彩。

  它们一面细细地搜集崩洒得到处都是的龙神残躯,一面似风摆柳,控制不住地朝刘扶光的方向摇曳,只盼望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脚下与身后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刘扶光统统不予理会,更不打算分享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他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炁,掐出生雨术的手诀,一遍遍地浇着四周燃起的大火。待到所有浓稠的响声都停下,久扑不灭的火势也随着骤然一熄,仿佛被一种不可言说的威势,压进了湿润的土壤深处。

  刘扶光一顿,缓缓松开手指。

  他回过头,便瞧见晏欢坐在地上,朝自己歪歪扭扭地一笑。龙神的胸口袒露着一个大洞,九目混浊,神躯亦折损过半,整个人都虚了,像蒙着一层模糊的雾光似的。

  “扶光……”披着皮囊,晏欢神情痴妄,他含着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缠绵地转了许多圈,才恋恋不舍地吐出去,“你来救我啦。”

  事到如今,再搞漠视冷战那一套,也没什么必要了。刘扶光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单刀直入:“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欢轻轻吸气,能再听到刘扶光对他说话的声音,他不禁头晕目眩,瞳孔都涣散了些许,必须几次三番地调整呼吸,才能不至于当场失态。

  “……他是我的心魔,”晏欢沙哑地回答,“我三度修复大日,等同于三度减弱了自己的神力,因而叫他寻到了可乘之机……”

  “原来如此,他拿走了你的龙心。”评估着他左胸的大洞,刘扶光判断道,“他与你本是一家,难怪掩饰得天衣无缝。”

  晏欢笑了起来,目光甜蜜:“任凭他如何天衣无缝,还不是被你看穿了。”

  ——可见你是最了解我的,剩下半截话,他咽在嘴里没说。

  刘扶光不接这个话茬,冷静道:“他既是你的心魔,那他为的是什么?夺舍了至恶的躯壳,想必所求之事甚重。”

  晏欢的九目,全在刘扶光身上贪婪地逡巡,像沙漠里跋涉日久的旅人,饥渴啜饮得来不易的甘露,不肯错过任何一滴。

  他一边眼睛发直地猛瞧,一边在唇边露出一个苦笑:“卿……咳,说得一点不错,他确实所求甚重,说是妄想亦亳不为过——他竟要倒转时间,回到……一切发生之前。”

  说起“回到”的时候,晏欢的语气,难免含糊了许多。

  “一切发生之前?”刘扶光蹙眉,“且不说能否做到时光回溯这种荒诞之事,一切发生之前又是什么时候,是真仙亲口封正你的时候么?”

  晏欢冷笑一声:“他的野心,岂止这么一丁点儿?他想回到你与我……合卺同牢、解缨牵巾之前,回到我们共系姻缘红线之前。”

  闻言,刘扶光默默不语,双方无话许久,他才另起由头,出声问:“你既说他是你的心魔,那他究竟是从何事上衍生出的心魔,你可知晓?”

  晏欢斟酌词句,尽量捡温和从容的话语答了:“你也知道……自从失了你之后,我就发疯了,脑子也不甚清醒,这么茫茫地过了六千年,做了许多关于你的长梦,因此诞生了他。他自陈饱尝苦痛,实则从初生那一刻,他便是我许多负面情绪的具象化,永无安宁之日,也是应当的。”

  见刘扶光仍然不说话,晏欢继续道:“他想报复我,捎带着也恨上了你。他不去阻拦真仙封正,自是因为他想做正统的至恶龙神;而他发愿要回到我与你相知相识之前,则是因为他受尽情缘磋磨,要斩断善恶的联结因果。这样,他才能更好地控制尚且年轻的至善……就是你。”

  说到这里,他终于低下了头,语气暗沉,不敢再看刘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