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20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身体带动大脑进行回忆,那甘润的鱼黄,肥美腴厚的血与肉,独属于他的珍馐和佳肴……江眠的嘴唇不禁抽动了一下 ,紧闭的眉目间,浮现出恍惚回味的神色。

  可是,虽然我很想进食,但我还不饿啊?

  这真是件奇特的怪事,江眠的眉头逐渐缩起来,拧成了疙瘩。食物是好的,香甜的,让他恨不得长出几张嘴去吃它;然而,他的身体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吃不下,多余的食物只会淤堵在你的胃袋里,直到向上漫进你的食管。

  这感觉难受极了,江眠皱着鼻子,正在焦躁踌躇时,听到耳边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叫他小骗子,说他骗了自己。

  骗子?说我?

  江眠气得噎住了,他正想在梦里口齿不清地反驳,一块微凉的肉就讨好地贴到了他的唇边,引诱他张开嘴,用牙齿咀嚼。

  嗯,他张开嘴,嚼了一下,吞食着新鲜的、冰凉的、完美的肉汁,再嚼两下、三下,他的胃里便发出了抗议的警告,提示他有多么饱,不再需要美味,但是额外的食物。

  江眠叼着它,不知所措地让肉动来动去。耳边的声音倒是不叫他小骗子了,它变得更温柔,更溺爱,不停劝他,告诉他只吃一口没关系的,你想吃就吃,不需要考虑别的。

  ……我想吃,但我不饿。

  浪花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并不清凉,反而热得他心慌无比、气喘吁吁。他的皮肤下面似乎是藏了一座火山,随时有爆发的危险。

  算了,我不吃了,你别挨我,我好热啊。

  浪花不听话,将他抱得更紧了,江眠愈发烦躁,踝骨处更是钻心的痒。他挣扎了几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大蟒蛇给牢牢捆住了,越是想脱身,越是缠得密匝。

  不,真的很热,活像有小火在煮,或者被开水的蒸汽熏透了全身,就连冰冰的食物也快叫我的BaN嘴唇烫熟了。你松开,别绕着我……

  浪花只是固执地守卫在原地,不肯退去。

  我想呼吸,江眠意识模糊地想,我的鼻子怎么这么干,像发烧一样,每吐一口气,便如同吐出一团火,我想呼吸,你、你……

  “……你别箍着我!”

  江眠脱口而出,骤然从床上坐起来,热得头晕眼花,身上的睡衣已经被泉水一样的汗打湿了,紧紧地绷在皮肤上,宛如不透风的塑料袋,禁锢得他喘不上气。

  “咳!”江眠呛地咳嗽,一低头,朦朦胧胧地从嘴里吐出一团嚼干了鱼血的生鱼肉,纵然已经没有多少水分,鱼肉滚下来的时候,还是在他的衣服上拖出一道浅色的痕迹。

  江眠满嘴的腥气,惊呆了。

  这时,他才听到身旁的动静,猛地转过脸,看到一个僵硬的庞然大物,暗沉沉地压在床边,一双金眸宛如燃起的星灯,汹涌着江眠看不分明的光芒。

  “拉珀斯?!”江眠失声叫道,“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我……”

  雄性人鱼的掌中萦绕水流,他已经退开了许多,只是以冷水敷着江眠的侧脸,从江眠开始挣扎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情不妙,提前到来的热潮期打断了他的一切计划,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在这里照顾自己的伴侣。

  但是,他的眼中还是充满了惊慌之情,就差在心里大喊大叫,狂甩尾巴了。

  生鱼血在江眠的舌尖凝结,竟然是无比生动适口的醇厚与甜润,和它相比,他过去二十多年吃的精细饭菜,都成了草纸糊的,索然无味,寡淡干巴。

  摆在面前的事实比泰山还要沉重,江眠怔怔地与人鱼王嗣对视,心念电转,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如今都在这一刻串到了一起。

  “昨晚喂我的,也是你?”江眠颤声问。

  拉珀斯默不作声,半晌,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所以,他才过了一整天都不觉得饿,只是因为他终于吃到了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

  江眠面色僵硬,大脑飞速运转着,也就是说,他对生鱼肉并不过敏,江平阳却要伪造他的过敏记录,叮嘱他千万不可食用生冷食物;他体弱多病的幼年,行走在人群中,总有格格不入的异类感;体检的血样,江平阳的包庇,他了然无声的叹息……

  以及,二十年前的那个午后,他懵懂无知,见了水池,就像着了魔一样把脑袋扎进去,结果引来了江平阳惊怒交加、格外严厉的斥骂,之后,便是常伴他多年的“水质不服”。

  江眠张了张嘴。

  “我是……”

  他眼中的光明明灭灭,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猜到了。

  拉珀斯低下头,再没有什么迂回隐瞒的必要,轻声说:“你是一个,混血人鱼。”

  作者有话要说:

  【叮!存稿箱准时掉落!】

  江眠:*大声* 过来,你这个纯洁无暇的东西!你是不会作恶的,我要永远相信你,赞美你!

  拉珀斯:*眼神乱飘,把沾血的爪子塞在尾巴下面* 嗯……嗯…… *算了不管了,挤过去,使劲融化在江眠身上,露出满足的傻笑*

  江眠:*望着血痕从拉珀斯的尾巴下面蔓延,越扩越大,视若无睹* 哦,是番茄酱!

第21章 果核之王(二十一)

  江眠大脑如沸如烧,他焦躁不安地扯着身上湿透的睡衣,几乎喘不上气来。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他的喉咙像点燃了,这火来得如此气势汹汹,根本不由得他反抗分毫,“你说我是骗子,可你……”

  他又想起拉珀斯那些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拼命流着汗,水珠将他的睫毛黏成一绺一绺,头发亦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他没有拉珀斯那种灵敏到夸张的嗅觉,但到了这会,江眠自己都能隐隐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在他高温的皮肤下翻滚酝酿。

  他焦灼不堪,只想急着摆脱这种难熬的感受,江眠不假思索,对拉珀斯说:“你骗我,难道不是更多?”

  雄性人鱼受伤地弓起脊梁,向后退缩,如同被迎头重击了一下。

  热潮期的气息已经相当浓烈,滚烫地浇在嗅囊上,差不多要让他的鼻腔融化。拉珀斯闭上眼睛,颤抖着长长地吸了口气。

  人鱼可以轻松分辨出一个人是否高兴,是否难过,是否诚实且不加伪饰,这是最简单的天赋。人的汗水和肢体动作,会出卖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无论是心跳的快慢,体温的升降,还是呼吸频率的缓急……拉珀斯能读懂他想了解的任何活物,但唯有一个人的反应会令他如临大敌,紧张万分。

  那个人就是江眠。

  “我没有,要骗你,”人鱼小心翼翼地卷起尾巴,缩起巨大的身体。尽管他的本能正在朝他绝望咆哮,吼叫着此刻他的伴侣有多么难受,又是多么需要照顾,筑巢的冲动几乎让他崩溃了,“但你的处境是,很危险的。”

  他尽量释放出缓解平和的气味,向江眠解释:“你被,人类养大,你坚信自己是一个人类,如果我冒失告诉你,真实身份,你的头脑,会混乱,你会……”

  “还有什么?!”江眠一边撕扯身上烦人的睡衣,一边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你还瞒了我什么,告诉我,都说出来!”

  睡衣吸饱了汗和水雾,难脱程度更甚于干燥的时候。江眠骨酥腿软,手脚又热又麻,挣扎了好半天也弄不开这桎梏,语气里就带上了愤怒的哭腔。

  拉珀斯于心不忍,又不敢在这时候把他抱起来哄,于是悄悄伸手,替江眠从背后撕开了一条缝。

  “我的灵魂伴侣……”拉珀斯欲言又止,“就是你。”

  江眠把湿透的睡衣扯下去,连连在拉珀斯的手背上打了好几下,不许对方挨近自己。他气得胸膛不住起伏:“那我……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热潮期,来了。”哎呀,拉珀斯连忙可怜兮兮地缩回手,“你已经推迟它太久,它在你体内,也堆积太久,和我的相遇,快速地引发了它。所以我们,碰的时候,会感觉,像触电、像燃烧。”

  “那……”

  “你需要食物、筑巢、安全的环境。”江眠刚刚开口,拉珀斯立刻接上,邀功地望着他,“放心……已经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了。”

  为他最后这句话,江眠快要滚开的脑子里似乎掠过了一丝不妙的了然,但他此刻太躁动,太难受了,无暇去细思拉珀斯说的每一个字。

  “你,出去。”江眠既羞且恼,灵魂伴侣、热潮期——这些名词清楚地解释了拉珀斯在面对他时的反常举动,包括他粘人的占有欲,每每看向自己时的炽热眼神。

  亏他一直以为,那是人鱼天生就有的直率坦然……现在看来,不就是另一个“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追求对象”的老套故事?

  拉珀斯大惊失色:【什么?!】

  情急之下,人鱼的音波惶恐地回荡在空气中,他连忙切回人类的语言,“你需要,照顾、筑巢,只有建立纽带,你的热潮,才会消退……”

  【你,出去!】江眠改用人鱼语,大汗淋漓,向拉珀斯忿忿地眯起眼睛,“我会自己筑巢,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拉珀斯的鳍翼炸开,完全慌了:“毛毛,可是你不会……”

  “我可以学!”江眠提高声调,“我不要你待在这里,我热!”

  雄性人鱼沮丧而伤心地望着他,江眠的味道在他的嗅囊里横冲直撞,像雷雨一样轰鸣,火冒三丈地逃避着他,急欲推他走出这扇门。

  然而比拒绝更痛的,是他在害怕。珍珠害怕自己,同时也惧怕未知的热潮期,会给他的身体带去什么样的变化。太急了,还是太急了,如果揭示真相的速度能再循序渐进一点……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他的过失。如果他能忍住诱惑,不与伴侣进行长时间接触,那么今晚或许就不是热潮来临的时刻。

  “好,”拉珀斯难过地说,“我,出去。我想你,快乐。”

  浓雾倒卷,水花随着人鱼慢慢消退,门关上了,室内重回宁静。江眠把汗湿的睡衣搡下床,再狠狠掷进垃圾桶,忽然觉得又累又苦,只想失控地大哭一场。

  平心而论,拉珀斯不过个被波及到的倒霉蛋,江眠满心的火发不出去,只是因为真正让他生气的罪魁祸首早就不在了。

  江平阳一直在骗他,他的养父,他自以为这世上最后一个能依靠的亲人,实际上一直在骗他。江平阳总说,江眠是被遗弃在海边的婴儿,无父无母,他见其孤苦无依,就收养了这个孩子,并取名为江眠。

  可这一切却不是真的……江眠当真对研究所的生活用水过敏吗,还是江平阳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他当真对生冷肉食过敏吗,还是江平阳故意不让他贴近人鱼的食谱?

  一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因为误食了生鱼而上吐下泻,只能蜷在急诊室的床上,疼得浑身抽搐,啜泣不已,江眠就咬紧牙关,不愿让止不住的泪水往外冒。

  “他骗我,你也不肯说实话……”他吸了吸鼻子,忍着身体的酸痛,勉强爬下床。他不知道什么是筑巢,又该怎样筑巢,他只能凭借直觉,将被子费力地拖到地毯上,让床在后面做一个支撑。

  然后,他又打开衣柜,一边哭,一边拽出里面柔软的织物,穿过许多次的毛外套,包括冬日必备的厚毛毯等等,在被子里撑起一个小窝。其实他的衣柜里还有江平阳留下的围巾,但江眠仅是恨恨地瞪了一眼,就关上柜门,不肯采用。

  江眠抽泣着,他钻进这个窝里,把自己缩成一团,但这如何能叫一个巢穴呢?它又简陋,又不牢靠,所以,江眠又辛苦地爬出去,翻出许多小时候留下的玩偶和抱枕,艰难地塞进两边。

  就这样好了,他不服气地想,反正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如何筑巢,我不是真正的人类,也不是真正的人鱼,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算,从没有人肯对我说一句实话,我把巢筑成这样,谁要嘲笑我,那就让他尽情笑吧!

  拉珀斯在走廊里焦急地来回游走,又俯身贴在门上,不住拿指甲刮着房门,他还不敢刮得太深,不然动静刺耳,会让江眠更加烦心。

  “毛毛……”他低低地呜咽,耳鳍颓唐地耷拉着,“毛毛,别把我关在外面,让我进去,照顾你……”

  用完人类的语言,他继续用人鱼语接着恳求:【你是我的伴侣,我怎么能离开你?让我照顾你,喂你,我需要你开心……求你了,请你允许我这么做,珍珠,我……】

  听到房间里的声音,拉珀斯手足无措地盘旋,慌张地拍打房门:“你在哭吗,毛毛?让我进去,难道我不能对你好吗?我求你!”

  江眠哭得更大声了,其实拉珀斯一直都对他很好,他是个又温柔,又甜蜜的生灵。但这种好,究竟是因为他是人鱼注定的灵魂伴侣,还是出于他本身呢?

  热潮期间大量分泌的荷尔蒙,使他较以往更能胡思乱想,情绪亦更加激烈脆弱。江眠抽噎着说:“你对我很好,不过因为我是你所谓的灵魂伴侣!”

  “胡说八道!”拉珀斯露出獠牙,急火攻心地分辨,“直到你向我请教的那天,我才发现你的身份,知道你是混血人鱼!”

  他大声讲完这句,就立刻放软了语调:“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凶。让我进去吧,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江眠缩在小窝里,关节胀痛,全身无力。他觉得自己很渴,又饿又渴,但这种饥寒交迫的感觉,却不是出于身体,而是某种来自更深层面的东西,近乎永无止境地纠缠着他。

  “你本可以对我说实话……”他喃喃地捂着脸,感到自己仿佛是孤身一人,行走在布满炭火的冰原之上,天空冷得可怕,大地亦烫得可怕。

  拉珀斯的嗓音低沉,从门后失落而模糊地传过来:“我很恐惧。我见过那些,被异族收养的幼崽,它们中有许多,因为无法弄清自己是谁,放逐自己进了深渊,再没回来。我怕你,也被两种身份拉扯,到最后,忘了你是谁。”

  江眠闭上眼睛,只是默默流泪,没有出声。

  他知道,弱者习惯用阴暗的诡计谋害他人,是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再无其它手段,一如法比安,一如这个看似庞大巍峨、坚不可摧的西格玛;可对于强者来说,诚实才是他们的天性,既然他们已经掌控了毁灭的力量,自然没有必要再去骗人。

  拉珀斯说他很怕……这是不是证明,他已经在自己面前失去了那种力量?

  这个事实奇异地安抚了他,令他不自觉地开始调整呼吸的快慢,心跳也逐渐宁静下来。

  江眠吸吸鼻子,声音微若蚊蚋:“……进来。”

  拉珀斯的耳鳍敏锐地一抖,瞬间兴高采烈,他把鱼尾的鳞片甩得簌簌作响,眼睛骤然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