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227章

作者:莲鹤夫人 标签: 甜文 异世大陆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晏欢一袭黑衣,从王庭外侧走过来,踩得一地血水散出涟漪,然后挑起眉梢。

  他没有动作,赤水王手里的刀,已然碎成随风而逝的齑粉。

  “随手拉把破刀过来,你还真信了?”他百无聊赖地问,“你可以完成你的弱智理想了,然后就给我滚去修炼。”

  赤水王默默站起来,自始至终,他不曾问过晏欢为什么帮助自己,因为魔鬼的心意变幻不定,有关魔鬼的意图,更是不能触碰的话题。

  他二次登基,重组军队,自己则御驾亲征,用战火点燃了整个世界。他征服沿途的任何国家,诛杀每一个君王、军阀,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最强大的武者,最精锐的军队,也不过是修真者足下的尘埃。

  待他突破金丹的那一日,尘世不再需要法律,他便是律法的化身。赤水王用超乎凡人想象的强力,以及超自然的一双手,重新将财富和资源分配,在纯白色的铁幕下,他打造着绝对的公正。

  没有掠夺,因为掠夺的强盗早已尸骨无存;没有穷困,因为不会再有饥饿而死的流民;没有罪恶与阴谋,因为每个人都必须遵循新王的规则,他们不得不彼此团结,彼此友善;甚至连异议与反抗也彻底消失,因为新王的双目,能够看透世上任何人的心灵,早在非议的言论出口之前,异见者便已身首异处。

  “这便是我梦中所想。”赤水王说,他的面庞坚硬死板,便如钢铁塑就,“人人安居乐业,像家人一样团结一致,像兄弟姐妹一样友爱和睦。我的世界。”

  魔气震荡,他洪亮的声音同时响彻王城,犹如无处不在的天幕,笼罩在所有人头顶。

  晏欢立在暗处,得意地对刘扶光翘起尾巴。

  “怎么能说我的方法没有用呢?”他炫耀道,“他成了金丹,修为固然微薄,可这世上还有谁能杀他?我已经改写了他的命数,这烂镜子还有什么话说?”

  委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修为完满时,一千面观世镜也捏碎了,现在被锁在镜中,也只得暂且忍气吞声,连蒙带猜地完成镜子的要求。

  想骂的太多,对他的方针,刘扶光反倒无话可说了,只是简短地警告:“我看未必。”

  时光不曾停止,一天天过去,日历慢慢翻向最关键的那一页。

  四极大地,全笼罩在纯然的黑色下,晏欢同样被镜子关进另一个空间,与刘扶光待在一处。

  龙神就像牛皮糖,紧紧黏在刘扶光身边,尾巴乱甩,满心欢喜道:“扶光,我好想你!”

  刘扶光叹了口气,习惯了。

  “仔细看着,”他道,“若这次也功亏一篑……”

  “若这次也功亏一篑?”晏欢重复道。

  刘扶光说:“那我们也爱莫能助了,只能强闯出去,总不能永远被困在这里。”

  长夜弥漫七天七夜,二人看不到任何事物,他们只能看到,七天过后,流言横扫沙——强横的王者原来是邪恶的怪物,大旱即为上苍降下的刑法,因为他不光是这样一个逆行倒施,残暴不仁的君主,更是传说中的旱魃。

  流言具体从何而来,如今已不可考证。或许它出自一本特别古老的参书;或许它出自一个半疯瞎子的口中,基于肢体的残疾与言行的狂悖,为其增添了十二分神乎其神的可信度;或许它只是一种民众私下里的共识,通过眼色、手势与心照不宣的暗号传播……

  无论如何,晏欢的脸先黑了下去。

  “我早让他特别注意类似的谣言,”晏欢冷冷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当真废物。”

  刘扶光不说话,他忧心忡忡地观望。

  日蚀过后,赤水王的修为变得极不稳定,几乎一落千丈。他惊疑不定地寻找恢复的法门,但是所有的尝试皆为徒劳,他甚至呼唤了魔鬼,请求祂可怕的援助。

  刘扶光差不多已经看见了结局。

  即便数量再多,蚂蚁都是没办法咬死大象的,但是它们能不能咬死一只衰弱的狼,一头瘸腿的公牛呢?

  这就很难说了。

  他皱着眉头,忽然纵身飞起,不顾身后的晏欢,一路高升至旷然茫茫的苍穹。

  刘扶光一直在想,那暗无天日的七个昼夜,究竟从何而来?他心中是有猜测,只是本能地不愿往那方面去靠拢。

  穿过云层,穿过星空与宇宙的隔膜,观世镜的视野,仿佛亦在一瞬间拉长到极致。

  在晦暗星光、无尽微尘里,刘扶光看到了一切的答案。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那答案完美印证了他的推想。

  ——六千年来,玄日凌空。

  九目旋转,背负着黑日的黄道巨龙飞过星屑弥散的世界海,其混沌暴恶、无理盲目,恰如一生之中的孤高天意,无法阻挡,更不得违拗。

  刘扶光声音干涩,道:“……是你。”

  晏欢追在他身后,看到这一幕,同时缄默不语。

  不用下去再确认了,刘扶光心里很清楚,无论赤水王拥有多少人的爱戴,建立了多么完美仁善的国家,他能练出多高的修为、多无懈可击的心境……无论是不是至善与至恶都出手帮助,他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永远要被狂热的人群凌迟处死,作为“旱魃”,献祭给上天。

  因为,造成这个局面的正是晏欢本尊,昔时最为强大的至恶龙神。玄日辐射此世七天七夜,点燃了这个本就弱肉强食的世界,又使流言发酵成了深信不疑的传说。在赤水王死后,万民的执念仍然流连不息,以致这种无比强烈的“氛”,真的扭曲了现实,令古往今来的第一只旱魃破土而出。

  晏欢夹着尾巴,低声道:“扶光……”

  “嘘!”刘扶光眉头紧皱,竖起一根食指,“噤声,我在想。”

  现下唯一的问题就是,观世镜的目的是什么?

  作为旱神所持有的神器,观世镜有一点非常奇异的地方,那就是刘扶光和晏欢误入神器内部,却感受不到它的排斥和敌意,反而被它一路引导着行动,就像它是要告诉他们什么一样……

  旱神的根脚?这个他们早已知晓。

  出去的方法?没有观世镜的允许,他俩要强行冲镜,只怕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刘扶光缓缓蜷起食指,凝神细思。

  镜子叫他们对旱神施以援手,分别以至善和至恶的方式,帮助年轻的赤水王达成心愿,只不过两种办法全失败了,赤水王的死因,始终那么凄厉而瘆人。

  毫无疑问,至善至恶的两次干涉,是有某种意义在里面的,可那究竟象征了什么呢?

  “女魃……”刘扶光脑中灵光一闪,他慢慢问道,“我听说,昔日叔均驱逐女魃,只说了三个字,这可是真的?”

  晏欢一愣,急忙回答:“真的,只需‘神北行’这三字,便足以驱赶女魃了。”

  ——女神啊,请你往北边去吧!

  短短的三个字,却沉重如山,蕴含着能够赶走一位帝女的力量,只因言语中潜藏着灵,那是解读世界,诠释真理的密码。

  而至恶与至善,本身便象征着黑和白、浊和清、阴与阳的两极。他们合起手掌,便均衡了大道;分道扬镳,则意味着诸世之间的祸事。

  刘扶光蹲下身体,在空中画了一个太极图出来。

  “这是什么?”他问晏欢。

  晏欢回答:“阴阳合璧,这是道。”

  刘扶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站起来,喃喃道:“我想,我找出了驱逐旱神的‘咒’。”

  话音刚落,镜中的世界,再一次剧烈摇撼起来。

  刺眼的白光刹那击穿宇宙星辰,击穿他们眼前的万象!他们的四肢、身躯,皆如镜子般闪闪发亮,折射着来自远方的万千道晶光。

  紧接着,从发梢到指尖,清冽的粉碎之声不绝于耳,裂纹飞速蔓延了全身,随即灿然盛放。伴随一声鸟鸣般尖锐的碎响,被观世镜桎梏的力量再次回流体内,晏欢抓紧机会,迅捷地揽住刘扶光的腰,化身为龙,一头撞破纯白的时空,再度回到了睽违已久的现实世界。

  世上千年,镜中一日,现实世界的时间几乎没怎么流逝。远处依旧是旱神狂暴的怒吼,他们依旧在赤水神宫塌成的废墟里滚成一团,炽热的空气一瞬涌上,蒸得二人周身水汽四散、白雾弥漫,恍如置身梦中。

  镜中数十年的光阴,当真像是一场漫长无比的梦,眼看旱神发狂地撞进来,刘扶光大喊道:“赤水王,停战罢!我已经知道你的来历了!”

  旱神瞥见翻倒在侧的镜子,更加愤怒,披头散发地咆哮道:“卑鄙小人!”

  “你看,我早就与你说过,”刘扶光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无比熟悉,熟悉到令他为之心悸的声音,“即便是至善,也会耍点小心眼,可你就是不听。”

  ……晏欢?

  不,不是晏欢!

  刘扶光惊得猛一回头,晏欢已经挡在他身后,替他接下了捅向后心的一记暗刀!

  “好久不见,亲爱的扶光。”心魔露出舒展的笑容,情意绵绵地凝望刘扶光,“怎么了,没想到我会逃出来吗?”

第232章 问此间(六十)

  至恶的血液粘稠,同时夹杂着冰冷与滚烫的温度,宛如某种扭动的活物,溅在刘扶光面上。

  他的瞳孔不住缩小,千分之一秒,或者更短于此的瞬间,他已经想到了当中关窍。

  ——“这个至善不当也罢” “若是不想再做至善,那就断了吧” “届时至恶消散,你自然也算不得至善了”……

  来自神明的言语和承诺。

  他一再重申,自己不愿再做至善,晏欢也因此流泪,应允了他的说法。既然至善之名摇摇欲坠,至恶亦为他担保,那他的元神,还能困住心魔多久?

  来不及再想下去了,心魔的咆哮的声音回荡于天下地上,他倾吐着古老的箴言,其中一些连刘扶光都未必听得懂,龙语犹如雷霆,晏欢顷刻暴起回应!

  他们同时显出了黄道真龙的特征,晏欢的肌肤表面爆裂出无相无穷的漆黑腕肢,犹如延展全身的龙鳞,九目则如连接的脊骨,在脊椎的位置拼成一线,浮岛般凸出;心魔头角狰狞,利齿獠牙交错纵横,一路裂直胸口,独目镶嵌在头颅的位置,每一根狂舞的黑发,俱是强鞭一样抽动的触须。

  两头人形巨兽恶毒地强杀在一处,心魔的手臂还插在晏欢后背,转眼被其蛮横地撕碎。

  那一刻,刘扶光只得屏息,因为呼吸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事。两尊神级参战者的死斗,在高天中卷起了生灭变化的无数风暴,他们疯狂汲取着周遭的一切能量,从而使自己能够更快、更狠辣地击杀对手。

  赤水的岩浆疾速跳跃狂喷,又疾速冷却下去,变作永远死寂的黢黑岩石。火元素的能量正被他们一丝不剩地汲取,在他们离开之后,这个地方不会再有生命,更不会有温度,残存下来的,唯有无边无际的死地。

  “带他走!”心魔怒吼道,“履行承诺!”

  旱神很快回神,张开熔岩巨手,冲刘扶光抓来,晏欢爆发出无法言喻的长嚎,仿佛海啸与地震的啸响,这声音完全是仇恨、疯狂、恐惧……诸多情绪的具象化。

  “你打你的,别操心我!”刘扶光吼回去,宛如错身在岩火中躲避的玉蝶,翩跹轻灵地避开了旱神的扑击。

  至善鲜少出手,就算出手,也不需要讲究什么武器,但此刻他要面对的敌人是旱神,祂是上古女魃的继位者,在神道近乎断绝的今天,对方就与一位真神无异。

  刘扶光面朝血色巨人,目光瞥见干枯焦裂的地面,于是,他束起袖口,缓缓伸手下去。

  地上断裂着至恶的血,有心魔的,也有晏欢的,更有数不清的散落残肢。他白皙的指尖一触到地表,那些黑似焦油的血液便打着旋地蜿蜒起来,残肢也游曳聚合。最后,刘扶光从中提出了一把形如宝剑,只是单面开刃的长锋黑刀。

  “剑为君子器,我竟不知,至善何时也会用刀了。”旱神嘿然而笑。

  “你与心魔达成了什么交易?”刘扶光问,不比晏欢心魔的不死不休,他与旱神还有些话可说,“他的话,绝不可信。”

  旱神的瞳孔狭长,岁月枯逝,蹉跎人心,刘扶光需要仔细辨认,才能从祂的面容上,窥见昔日那个天真王者的影子。

  “再不可信也好,他许我不必被拔除的未来。”旱神道,“仅凭这一点,便强过你二人百倍。”

  刘扶光忍不住道:“事情未必就要这样发展。”

  旱神凝视他许久。

  昏暗茫茫的苍穹,尽数淹没在龙兽残杀的灭世震响中,天象如死、尘寰应劫,这样的凝视,便显得格外有份量。

  “你和至恶也进了观世镜当中,想必对我的生平,你们烂熟于心。”旱神道,“你说事情未必要这样发展,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为人时的命运?”

  刘扶光说不出话,他知道没有,观世镜分别给了他们机会,但不管是至善,还是至恶,都不能改变赤水王的结局。

  “时间不能逆流,过去无法更改。”他最后道,“我们穷尽心机,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也许花不必枯萎,家园不必离散,人和人之间……亦能少一些恨。”

  “那就不必再说了,”旱神哑声道,“他许你作为我的战利品,就让我来看看,至善到底有什么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