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39章
作者:莲鹤夫人
那就行了,云池松了口气,既然互相看不惯,那不见面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阿斯托城邦到了,”片刻后,岩延对他说,“我扶您下车。”
这么快!云池欣喜地推开车门,瞧见眼前的景象委实是焕然一新。城邦依山而建,灰黑色的高大城墙,仿佛一整块横卧的界碑,在苍茫的雪色中格外鲜明瞩目。山腰的位置上,云池甚至还眼尖地看到了一星半点的绿色,在屋棚下摇曳。
城邦指的是独立的城市国家,这确实是一座整饬有序的人类家园。
至于大山的最高处,应该就是神庙的所在,云池仰得脖子都疼了,方才窥见铁金色的尖塔,于山峰上璀璨地闪光。
“正门?”云池问,西风萦绕着他的衣摆。
“您在前。”岩延恭敬地说。
他们光明正大地走向阿斯托的城门,云池看到甲胄沉重的士兵手持长叉,站在门口检查过往行人的证明。城门有三条路,中间的大道过车,两边的小路通人。
云池带着一个高大的仆从,穿过厚厚的城墙口,无一人盘问,也无一人验查,他们有如两个透明的来客,轻轻松松地混进人堆里,进到了城邦内部。
“您想从哪开始买起?”想到云池的优先选项是梳子,岩延补充了一句,“梳子的话,要去专门的珠宝店。”
“好啊,”云池着迷地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景象,城中的情况和荒野真是大不一样,明明天上飘着小雪,可脚下的石砖地面却没有丝毫落雪的痕迹,干燥得如同夏天,“那就先买梳子吧。”
城邦建筑的材质,皆是统一的硬石,越往山上走,房屋的颜色越浅淡,走在山脚下,云池身边的屋顶梁柱还是浓郁的铅黑色,到了山脊,建筑物的色彩已经十分趋近于米白和浅浅的苍色。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区,云池还看到一些坐在家门口,朝过往的路人兜售小玩意的妇女,成群结队的儿童穿得圆滚滚、厚墩墩,几乎是以弹跳的状态窜过大街小巷,追逐着嬉笑打闹,整座城市的上空,都被笼罩在腾腾升起的烟雾当中。
真热闹啊。
云池许久不曾看过这么多喧嚣的人群,这么烟火气十足的场面了。他偷偷问岩延:“最高的那个神庙,供奉的是不是这座山的神明?”
岩延微微一笑:“您猜得很准,没错。”
见他只是认同了自己的说法,却没有依照惯例,向自己介绍山神的具体信息,云池心里明悟,并不多说什么。
在接近山腰的位置,他们找到了一家专供平民的首饰店铺。云池一推门,门上的响铃便“哗啦”一动,带着擦亮了门口的一盏油灯。
这个创意有点惊喜,云池露出笑容,打量着店铺的陈设。
说实话,这里既狭窄、又昏暗,墙上没有窗户,角落点燃的烛火,令这里的光线始终处于类似傍晚的朦胧。一位消瘦的老人坐在长柜后面,发现门口的油灯亮了,急忙抬起头,招呼:“请进、请进!”
原来油灯不光是给客人点的,还是为了提醒店主。
云池走上去,许久不和同类的普通人说话了,难免有些紧张:“请问——咳,请问,这里有没有梳子呢?”
“梳子?”老人一愣,急忙从长柜下面搬出一个木盒,“梳子好啊,梳子是今年时兴的首饰。年轻的姑娘盘起头发,再插上一把染色的梳子,确实是别致的……”
“不,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梳头发的那个梳子?”云池哭笑不得,急忙打断老人的话,“不是首饰,要再大一点的,有吗?”
他端详着木盒里的梳子,确实都是一些小巧可爱的装饰品。朴素一点的,就在上面描绘着花样,染成缤纷的颜色,稍微精致一点的,就给梳齿包上亮闪闪的银层,在梳背上镶嵌一点浑浊的宝石,磨光的贝壳,只是这些都太小了,还没有云池的手掌大。
老人抓了抓稀疏的头发,“梳头的梳子?”
他又拿出几把更大的木制发梳,云池一一摸过去,发现梳齿粗糙,齿尖也很锐利,这样的梳子,拿给萨迦用,肯定是很不舒服的……
昏暗的光线下,老人看不清云池的神情,却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心思,他哈哈一笑:“年轻人,是给相好的姑娘买梳子吗?”
云池张了张嘴,有些慌乱地否决:“啊不是,不给相好的姑娘买!”
“嗨呀,”老人一仰头,“神明居住的城邦,可不要撒谎啊!你不给相好的姑娘买,那你进我的店做什么呢?你这样风尘仆仆的旅行者,给自己买梳子,要么去剪头匠那里讨要,要么去东城区买把毛刷,给做脚力的畜牲刷完,顺带也就给自己刷了。”
云池张口结舌,身后的岩延就跟哑巴了一样,一声不吭,由着云池被老人痛心疾首地教诲。
“况且,你刚刚摸完我这些梳子,又觉得很不满意,暗暗摇头。不是替十分珍重的人着想,是不会有这种反应的。”老人慢悠悠地收起木盒,“去上城区看看吧!虽然那卖的,全是供给大人物们使用的昂贵珠宝,但你这样年轻,不为心爱的姑娘倾家荡产一回,岂不可惜了?”
云池憋了半天,一个反驳的字眼都憋不出来,丢盔弃甲,落败般地跑了。
第44章 神婚(十五)
“其实您可以反驳的。”跑出去之后,岩延冷不丁地说,“阿斯托商贸来往众多,城邦风气亦是开明,不拘男女之情,或是同性之爱……”
“什么男女之情同性之爱!”云池哭了,“没有!我和萨迦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云池卡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只是家人!相依为命的家人!”
行。
岩延点了点头,再不多话了。
您说是家人,那就是家人吧,总归我等也不能反驳您。
云池的脸蛋红扑扑的,他使劲扇了扇风,转移话题:“那个店主刚刚说城东买毛刷,城东是干什么的?”
“城东是牲畜的市场,驮兽、耕牛、牙猎犬、家禽……”岩延回答,“基本都可以在那里买到。”
云池叹了口气:“那我们暂时还用不上。走吧,去上城区。”
他们穿过鳞次栉比的房屋,走向目的地,途中,云池还找到了几家面包房。可惜,由于大陆长久的寒冷气候,这些面包房统统不会做那种蓬松柔软的白面包,而是清一色紧密坚硬,近似于还没发酵透的面饼。
不过,价钱最昂贵的一类面点,几乎可以被称作是甜品了。筋道的麦粉,里面掺杂了蜂蜜、香料末、干果碎和蛋清,吃起来层次丰富,香甜而有嚼劲。面包师们使用平底陶锅烤制的这种圆圆小饼,对于平民来说,售价十分高昂,并且有顾客限额,是有钱都无法随心所欲采买的奢侈品。唯有城邦的贵族,或是神庙的祭司,才能无限量地换购。
“给我来三十个?”云池抓出一把雪白闪耀的银粒,在面包师跟前晃了晃。
面包师为难摇头:“二十,二十,这一条街都是一样的,有定量,多的不能卖啦!”
“我出双倍价钱。”云池笃定道。
面包师在围裙上拘谨地揉着双手,面露难色:“这是祭司大人的规定,您别让我犯错误呀!”
云池“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你看,我也不瞒你,这一条街我都尝过来了,就数你家做得最好。而且,我等会去别人家还得再买一些,那我在你家买三十个,到下一家买十个,总量一点没变啊!这算违规吗?不算,这只能叫多多地让你挣钱!”
面包师吃惊地张着嘴,被炉火熏得黝黑的脸上,露出恍惚深思的神色。
云池凑过去:“三十个?”
面包师一咬牙:“行,三十个!”
岩延站在身后,默默地接过那袋鼓鼓囊囊,冒着热气的甜饼,往打开的身体里一塞,便空着手跟在云池,看他继续前往下一家面包房。
“给我来三十个?”
“不不不,三十个真的不能卖,客人不要说笑了,这可是祭司大人的规定。”
“唉你看!我也不瞒你……”
岩延:“……”
过了片刻,岩延再接过一大袋甜饼,放到身体内部。
等到云池心满意足地忽悠完整条街,两人才甩着手,快快地脚底抹油,溜了。
跑到上城区,云池的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这里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居所,连脚下的石砖,都不如山脚那般乌黑暗沉。两旁的房屋也不是用石头草草堆砌而成,更像是宅邸,宽敞气派不说,后方好像还有温室花园呢。
来到这里,珠宝店的装饰越发富丽明亮,里面的人也多了起来,除了裹着厚厚皮衣的贵妇小姐,还有不少穿着光鲜亮丽的男子。
云池一进去,就先被柜台上展示的首饰吸引了注意力,传统的首饰,诸如项链、戒指、耳环之类,云池在地球上见得多了,但是花冠类的珠宝,他还是头一次碰到。那花冠的主体以黄金打制,银叶与璀璨簇拥的金花簌簌乱坠,近乎以假乱真,宝石的花蕊则殷红如血、娇艳欲滴,真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好看。”他不由赞叹了一声。
岩延立刻说:“我等为您买下来。”
“不用不用!”云池赶紧制止,“萨迦……”
他咳了一下,声音放轻:“我是说,岛上不缺这个,只缺生活用品罢了。”
岩延若有所悟,据说在自我放逐时,冰海之主与祂的主神庙一同消逝了在大海上。在过去的第二个神纪,那座神庙曾是世界的财富与权力中心,身为祂的妻子,云池又怎么会缺少这些亮闪闪的俗物?
说不定,他这双眼睛看过的奇珍异宝、无价瑰帛,凡间诸国那些洋洋得意的君王,只怕耗尽自己全部的寿命,也无法获取到其中的万分之一。
“我等明白了。”岩延低声道,“您自便就是。”
云池走到一个店员身前,笑着问:“请问,你这里有梳子吗?”
店员抬起头,看到身前站着一位衣着朴素,但是身上一尘不染的少年,眼睛仿佛含着一汪亮晶晶的星星。
他赶紧站起来,潜意识里,似乎隐约察觉出对方是不可怠慢的客人。
“梳子?有、有!”
店员手脚麻利地端出一板闪耀精巧的梳子,比起下面首饰店的朴素商品,这里的梳子有纯银的,有镶金的,有编着宝石和玳瑁的,还有雕刻成花卉动物模样的,珠光宝气、琳琅满目,委实养眼。
“我是说,有没有那种能梳头发的梳子?要大一些的。”
店员想了想,第二次拿出来的梳子,多是打磨过的骨梳,温润的质感便如玉石,又比玉石轻灵许多。
云池一眼就相中了最大的那柄,他喜爱地放在手上比划。这支梳子触手冰凉、梳齿均匀,缥白的梳背上,有形似雪山的纹理,手柄的处理工艺十分机巧,便如珐琅那样,包裹着光滑洁净的瓷釉边。
“和萨迦的毛色真像……”云池笑了起来,“就要这支了,帮我包起来吧。”
西风轻柔地流连在云池的衣角,待云池把包好的梳子珍而重之地放进背包,打算接着采购清单的下一样物资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云池一转头,发现招呼自己的,是一个衣着华贵,容颜美丽的陌生男孩。浓郁的香气,自他的举手投足间芬芳流溢,让云池的鼻腔不住发痒,险些打个大喷嚏。
“呃,请问你是……”云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见他身后仆从如云,外头天寒地冻,少年倒是只穿着一件毛领装饰的单薄锦衣,面色红润,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云池心里咯噔一下。
坏菜了,这不会是个神吧?
站在身后的岩延眸光森冷,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他对云池低声解释:“这不是神明,应该是最亲近所供奉之神的人祭,因此身上才能带着神香。通常,我们会叫这类人为神明的代行者,不过更加常见的称呼,是神眷。”
云池心中犹疑不定,那少年已经笑吟吟地道:“隔着老远就看到你身上的光啦!欢迎你来到阿斯托城邦,我是纳梨,山神阿斯托的神眷。你呢,你是哪位大神的亲近之人?”
四野寂静了刹那。
岩延轻轻地按住了自己的指节,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他们依靠了大地的伪装之力,才能不着痕迹地走进阿斯托城邦。假如云池据实回答,或者因为含糊其辞,和这位天真的神眷者起了矛盾,那么,阿斯托山神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这里的异动,继而发现云池的身份。
所谓神眷,不过是新纪元的神明,为了能够长久地留存于世,逃脱母神伊尔玛的律令,从而发明出的畸形造物罢了。第三代的新神比以往的神系更加亲近人类,同时更加贪图人类的信仰之力。祂们妄想与人类分摊自己近乎无穷的寿命,以此来攫取人类近乎永恒的铭记。
神眷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的东西,谁更虔诚,谁更能搏得神明那微薄的宠爱与欢喜,谁就是神的眷属,有望成为保证神明永不消散的密匙。
云池是神眷吗?
不,他不是。
大地捍卫他,西风环绕他。岩延握着那颗蓝宝石,他没有瞎,看得出冰海之主是如何绝望地爱惜着云池,正如濒死的恶龙是如何珍视自己的最后一枚珍宝。
——你也许是神眷,但他却是神的一整颗心。
很遗憾,你打扰了他,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现在,你和这座山的结局,都被放在他接下来的回答上。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看命运要如何抛起祂手中的金币……
无数只眼睛,于土地膏壤的幽暗处无声睁开,凝视着阿斯托山,凝视着山城里这场小小谈话的主角。
风灵亦逐渐大量地聚集在城池上空,拢起云层,扰乱雪花,嘻嘻冷笑着挨近一无所知的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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