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 他与它 第72章
作者:莲鹤夫人
报丧女妖终于看清了对面的对手——褪去了笨厚的腿甲,辉天使与生俱来的羽翼仍然是畸形的,可那象征着安格拉所有物身份的咒钉,却统统荡然无存。
过去,地狱里这些恶毒的狱卒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辉天使面前炫耀她们的能力,譬如对于天空的掌控,在风中如闪电般徜徉,利用雷霆的强横力量。而所有盘踞了天穹的魔物都心知肚明:那些本应是属于辉天使的权柄,它们不过是篡权者。
可是,地狱的乐趣不就在于此吗?篡权者可以在沦为奴隶的高贵囚徒面前洋洋得意,尽情嘲笑它的虚弱,以及今非昔比的地位。
此刻,女妖猖狂的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尖啸,军队溃散的疾速,一如她们簇拥作恶的效率。但是已经太迟了,黑云的屏障构成了先锋军队的死城,尸身翻滚如迫不及待的雨雪,在马群经过的大地上砸出不绝于耳的沉闷坠响。
“炫耀。”军锋郁郁不乐地抱怨。
铁权杖笑了一声:“那是它应得的,再说了,你也不会空战。”
“我也可以跳得很高!”军锋不服气地说。
天空清理一新,辉天使调转云头,轻笑一声。
“但是,你不会飞。”
军锋气得呲牙,想要跳起来咬住辉天使的蛇尾,被法尔刻喝止了。
“高耳,你和辉天使一起去前面探查,安格拉绝不会只派一批魔物过来。”
“喔,大派对啊,”亵舌吐出舌头,贪婪地嗅探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它愉悦地践踏着报丧女妖尚在抽搐的尸体,偷偷看了一眼余梦洲,“就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加入进去……”
“别想了,下一个是我,”七重瞳嘶嘶地说,“再说了,你的能力是什么,去宫廷里摆弄棋子,讲小话?排到后面去吧。”
亵舌不阴不阳地回击道:“是么?真巧,我也不知道直视秘密的能力有什么值得自豪的,或许……你能帮忙看看安格拉有没有在他的大腿根上钉环?”
七重瞳火上心头,朝着亵舌就撞过去,军锋大声抗议:“嘿!我都没有打架,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开打!”
法尔刻跑在最前面,沉沉地喷出一口气,余梦洲忍不住笑了,他感觉到了身为首领的无奈之情。
“我看到了,穿过山脊,就是巨魔行军的驻地!”大地化作阴影的载体,高耳骤然出现在全速奔跑的马群中间,“看得出来,它们在等候报丧女妖的消息。”
法尔刻淡漠道:“军锋?”
军锋急忙竖起耳朵:“我在这儿!”
“去吧。”
军锋兴奋地长嘶,那嘶吼旋即转化为声震寰宇的咆哮,它撒欢地甩着蹄子,高声说:“以太,我要以太送我过去!那个词是怎么说的,出……出其不意!”
法尔刻没有说话,以太便知道,这是准许的意思了,它凑近了首领的身旁,悄声对余梦洲说:“你知道吗?巨魔的心脏是它们全身的精粹所在,亮闪闪的,可漂亮了,你等等,我带过来给你看。”
余梦洲还没来得及说话,以太就扯住军锋乱舞的缰绳,蹄下浮现出幽暗的光环,两匹魔马瞬间便消失在队伍当中。
“——对空间的控制,”法尔刻轻声道,“这是以太的能力。”
余梦洲立刻朝前方的高山看去,即便有一座山充作屏障,他还是能隐隐约约地观望到,雷光和火光照亮了半边的天空,某种不似人的雄浑战吼响彻天际,又很快转变成了垂死的哀嚎,连绵不绝地于山中激荡。
战争绞肉机。
这就是他对这些魔马,准确来说,是去除了枷锁的魔马的最新印象。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从表面上看,当时还是恶魔领主的安格拉,用诡计封禁了魔马的天赋能力,以痛苦征服它们,将它们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囚徒——即便如此,凭着这些残缺的魔马,他仍然能晋升为独一无二的亲王,地狱中的最高统治者。
那恶魔战马呢?它们属于自己的,原来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在他思索的时候,巨魔驻地的哀嚎已经停止了,军锋和以太凭空降落在马群当中,浑身覆盖着泥浆般浓厚的血层。
“我们回来了!”军锋肆意地哈哈大笑,“那群蠢货,居然准备用蛮力阻挡我们,可惜,谁让它们的体型那么大,弱点又长在肚皮上呢?”
以太则在背上驮着一个还在滴血的皮口袋,露出里面一颗颗坚硬的无规则晶体,每一颗都有椰子大小,在火光的照耀下,放射出璀璨的钻光。
“这就是巨魔的心脏,好看吗?”以太甜蜜地问,“都送给你。”
余梦洲:“……”
余梦洲的嘴唇开合,实在无言以对。
“……好看,”他勉力道,“虽然是心脏,但是……咳,挺好看的。”
第83章 暗空保护区(十八)
“专心赶路。”法尔刻漠然道,“前面都清理干净了吗?”
以太收了收皮口袋,闷声说:“再前面,还有一支数量繁多的军队,看来是军工厂倾巢出动了。”
“可以了,”法尔刻果断下令,“无需一次性暴露太多力量。我们兵分两路,左翼的跟我走,死恒星,你领着右边的,让以太侦查前方的敌情,从两侧包抄绕过这支军队,辉天使监视全局。没问题吧?”
一声唿哨,位列两侧的魔马齐齐散开,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在余梦洲的印象里,这还是它们第一次分散行动。
“这样真的好吗,”他忧虑地问法尔刻,“不会出事吧?”
“以前不分,是因为没有办法,我们的力量都被压得太过微弱,分开就等于找死,”法尔刻回答,“现在,情形则大不相同了。”
即便在陡峭的山峰上行进,马群仍然如驰平地,速度一点不曾减缓。余梦洲远眺地平线,总算看到了被以太称之为“倾巢出动”的军队。
“哇!”他不由自主地惊叹,“就像往地上倒了一袋芝麻,黑压压的一大片。那么多人啊……”
法尔刻道:“就是再多一倍,也不会有用的。我们要进到暗处了,你准备好了吗?”
余梦洲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只听法尔刻喊了一声高耳的名字,霎时间,魔马变换身形,与黑夜融为一体,将马群包围在一团浓如墨水的暗影当中,遮蔽了它们猩红的双目,以及鬃毛上燃起的火光。
夜晚即是最好的屏障,在以闪电般的高速,接连将两支阻挡的先遣部队血洗一空之后,魔马们无视了后方真正打重头戏的压阵大军,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它们于沉沉的夜色中径直飞驰,在暗影的帮助下,铁蹄落地的动静不再像雷霆那样震耳欲聋,而是如点水的雨燕一般轻灵无声。
“找一个新的据点,”法尔刻吩咐,“安顿下来之后,就不许再使用能力。”
“辉天使看到了一个,就在前面!”暗影内部,传出高耳的声音,“只是有些远,我们得加快速度。”
这会儿,余梦洲已经累了。
他没有戴表,不晓得时间过去了多久。一开始,他还能在赶路的途中跟魔马说上几句话,现在,他抱着工具箱,自暴自弃地躺在宽敞的马背上,任由缰绳把自己结结实实地捆着。
他知道,法尔刻正尽力让身体变得平稳,使他在马背上不用颠得那么难受,但就是在车上坐几个小时,人的精神都会感到疲惫,何况是骑这么长时间的马呢。
“反正……你们到了就叫我……”他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看我能不能睡得着……”
尾音渐渐消散,他神志恍惚,瞬间两眼一闭。
“睡着了?”亵舌把这几个字轻轻嘶出来,“他真能睡着?”
军锋跑快了几步,想到首领边上,小心地探头嗅一下人类。法尔刻冷冷地睨它一眼,军锋立刻吓得缩了脖子,赶紧躲到后面去了。
等到余梦洲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
“我们跑了一个晚上?”他吃惊地问,“居然那么久……”
“这只是第一轮,”法尔刻说,“安格拉的试探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的时候,除非彻底杀了他。”
余梦洲活动着酸痛的身体,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比起上一座奢侈富丽的行宫,这里似乎是一处被人废弃已久的堡垒,身下的床铺,也深刻地腌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但无论如何,总比风餐露宿好一百倍。
“这么说,我们现在就是……打游击战?他们追,我们躲,直到我把你们全部修好,你们再来个大反攻?”余梦洲问。
法尔刻沉思道:“可以这么说。”
“好简单的计划,”余梦洲耸耸肩,“不过,通常是越简单直接的计划越有效。有吃的吗?我饿了。”
话音刚落,军锋立刻顶开房门,丝毫不掩饰自己正在偷听的事实,傻呵呵地跑进来,咬着一袋干粮。
“嚯,看你,跟滚泥地了一样,身上脏死了,”余梦洲笑着拍拍它的大脑袋,“等会给你擦擦。”
法尔刻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忽然对温声余梦洲说:“擦洗的事先不着急,正好,七重瞳它们还没回来,朝圣在这里,你先帮它把封嘴的东西去了吧,也该是时候了。”
“哦、哦!”余梦洲急忙揩掉嘴边的干粮渣子,朝圣始终不能说话,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了,“可以,军锋你再等等,我先帮朝圣搞定它的问题……”
军锋睁大眼睛,望着人类,又看看自己的首领,实在无法相信,上一刻还切实存在的洗刷福利,这一刻却化为乌有……
军锋很委屈!但是军锋什么都不能说,军锋气呼呼地跑了。
“哎,它生气了。”余梦洲发愁地看着魔马的背影,它闷着头就跑,只肯留一个倔强的屁股给他看。
“没关系,它气得快,忘得也快,”法尔刻轻描淡写地说,“十分钟以后,你再看它,还是那副傻乐的样子。”
一想到那个画面,余梦洲就不由得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突然察觉出不对,怀疑地转向马群首领:“等等,你刚才没有欺负它吧?”
“我?”法尔刻惊讶地扇了扇耳朵,“怎么会,我为什么要欺负它?”
嗯,确实,余梦洲一思忖,法尔刻也没道理欺负年纪最小的军锋……
但他还是像哄小孩子似的,对法尔刻殷殷叮嘱:“你没有欺负它,那当然很好。因为你是首领嘛,它们不能违抗你,所以,你也不能随便对它们使坏啊。”
这感觉很新奇,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法尔刻说过这样的话。它的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忍不住又扑扇了好几下,才沉闷地“嗯”了一声。
余梦洲填饱肚子,就提着箱子去找朝圣了。
“朝圣!”他喊了一声,“来,我给你把铜环剪了吧!”
朝圣抬起头,讶然地望着他,仿佛在说“是我吗?”
“是的,就是你!”余梦洲冲它招手,“快,趁七重瞳还没回来,我们把这个解决了。”
朝圣很高兴,它眼含笑意,喜滋滋地小跑过来,在余梦洲面前卧下了。
军锋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很想大声地“哼”一下,又怕人类以为自己对他有意见,于是小小声地“哼”了一下。
余梦洲没听见,朝圣是装作没听见,它仰起脖子,将嘴唇上的铜环展示给修蹄师。
“我看看啊……”余梦洲小心地转动了一下,观察金属有没有跟里面的肉长死。幸运的是,虽然久不活动,但是朝圣还能在日常生活中来回摇晃这些沉重的铜环,没有使它们固定在某一个位置。
靠近了细瞧,这些铜环也不是单纯光滑的模样,其上以巧夺天工的技艺,镂刻着繁复的咒文和血腥的图案,那些花纹的连结点,甚至比一根头发丝还要纤细。
这些委实可以称作上上乘的艺术品——倘若拥有如此恶毒的特质,还能被称作艺术品的话。
余梦洲毫不觉得可惜,他果断用钳子夹住铜环的一端,随着他的虎口慢慢施加力量,坚固结实的精炼金属,就像挨着热刀的冻黄油,飞速变形、坍塌,直至崩断成两截。
夹出一个足够大的豁口之后,他放下钳子,一只手缓缓地转动铜环,一只手托着朝圣的嘴皮,把它慢慢地转出上唇,再反着转出下唇。
“一个!”余梦洲举起破损的铜环,递给朝圣看,“瞧!很轻松的,是不是?”
朝圣凝视着用以禁言的刑具,那一刻,它的目光深处闪动着阴鸷暴虐的烈火,然而狂怒唯有一瞬,下一秒,它看向余梦洲的眼神,又仿佛含着泪光似的了。
望见它的眼神,余梦洲急忙丢了手上的垃圾,继续工作。
第二个、第三个……剪到第四个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看出,由于长年累月地背负着这些累赘厚重的器械,去除之后,马匹的嘴唇已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形,也不知道这里的药膏能不能改善一下这种情况……
第五个、第六个,余梦洲不得不停下手,擦擦钳子上的金属粉屑,那些镂雕的精致花纹,在断裂时崩得到处都是。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完成!”青年高兴地放下钳子,用柔软的布料,抹去它嘴唇上飞溅的铜屑,同时心疼地看着那些豁口。
“现在,试试看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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