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界都在传唱我们的故事 全修界都在传唱我们的故事 第132章
作者:青端
溪兰烬这才明白过来,闻人舟近来大概都是这样子,一惊一乍的,司清涟的师父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踏入屋中,终于见到了曾经的好友。
屋里没有窗户,昏暗一片,而闻人舟就靠在床上,身上只穿着件白色的寝衣,侧边看得出身形的瘦弱单薄,低垂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呼吸凌乱而沉重,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慢慢抬起头。
那张在溪兰烬记忆里温和俊秀的面孔,如今有了几分棱角,脸色苍白得可怕,眼底不再是那副纯然害羞的样子,多了几分病气沉沉的阴翳。
闻人舟沙哑地开口:“毕蘅,外面是怎么回事?”
那语气听得人不寒而栗,被他询问的毕蘅眉心都禁不住跳了跳。
毕蘅这个名字,溪兰烬听闻过,是药王谷另一支的弟子,当年也颇有名气,只是同样被光芒万丈的燕葭对比得十分黯淡。
溪兰烬知道此人,还是因为闻人舟同他提起过自己在药谷的好友毕蘅,说有机会就引荐俩人认识。
不过直到溪兰烬离开,那个机会也没到来过。
毕蘅轻轻吸了口气,看他额上浮着汗,掏出帕子递给他,斟酌着道:“是清涟出去了,前些日子山中冥甲虫繁衍,经常跑到谷内偷吃灵草,他挖了些陷阱,今日察觉到有只猫误踩进去,便去搭救了。”
闻人舟听得眉头紧蹙起来,眼神黑幽幽的,毕蘅攥着帕子的指尖都有些发汗。
半晌之后,闻人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没有责罚,只是闭了下眼,往后靠去,淡淡道:“没有下次,叮嘱他别再随意出去了。”
毕蘅也微微松了口气,点头道:“我已经叮嘱过他了,清涟很听话,不会再犯的,你放心。”
俩人说了几句话后,毕蘅道:“你的腿今日如何了?我施针看看。”
闻人舟没说话,毕蘅就自顾自地掀开了他盖在腿上的被子,溪兰烬的视线从闻人舟的脸上转到腿上。
听到毕蘅的话,他还以为闻人舟的腿怎么了,但当看到闻人舟的腿时,他又发现,那双腿完全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中毒的征兆。
毕蘅翻开自己的药囊,低首在闻人舟腿上的穴位上施了针,又抹了药后,问:“阿舟,可有什么感觉?”
闻人舟摇了摇头。
毕蘅脸上闪过丝纠结,欲言又止。
闻人舟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犹豫,冷恹恹的嗓音再次响起:“怎么,你又想说我的腿其实没有事,只是我的错觉吗?我的腿怎么了我还不知道吗?是你的医术更高明吗?”
毕蘅苦笑着道:“我没有那么说……你放心,你的腿一定能医治好的。”
他看了眼屋门的方向,又问:“你还是经常陷入噩梦中吗,要不要将安魂树移栽过来?”
哪知道这句话一下又戳中了闻人舟的心事一般,他的脸色瞬变,直截了当地拒绝:“不需要。”
药谷中的安魂树,是从谢拾檀那儿讨来的分枝长成的。
毕蘅静默片刻,忍不住问了出来:“阿舟,你究竟在怕什么,在担心什么?”
但闻人舟却不再说话,垂下头,凌乱披散的长发挡住了脸,整个人死气沉沉,哪还有一点为天下修士所敬仰的一宗之主模样。
毕蘅看上去大概是问过几次了,一直没有得到回答,这次不想再无功而返,弯下腰,盯着闻人舟,咬着牙问:“明日就是燕师兄和他兄长的忌日了——阿舟,你是不是在怕这个?”
闻人舟的呼吸如同凝结了般,良久,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向来都很听话的毕蘅这次却没有听他的话,反倒又逼近了一步:“阿舟,告诉我,当年在瑶赤山,燕葭和燕笙到底是怎么陨的?你师父老药王又是怎么陨的?”
闻人舟苍白细瘦的手攥得死紧,青筋毕露,在毕蘅的逼问之下,终于抬起头,俊秀的脸微微扭曲:“出去!”
这一声怒吼与他平时温润柔和的模样全然不似,毕蘅与他相识几百年,第一次见到闻人舟这种狰狞的表情,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吭一声,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离开之前,毕蘅点了屋中的炉香。
封闭的屋子内,香气氤氲,闻人舟紧绷的情绪逐渐得以安抚,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慢慢平顺下来。
他盯着自己的腿,喃喃道:“六百多年了……明明你早就死透了,为何最近频频入我的梦,为什么……”
他的情绪又不宁起来,从枕下抽出符纸,贴上四周的墙壁与地面,几乎每一寸都贴满了黄色的符纸。
似乎这样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溪兰烬看着神态疯癫似的故友,发现他很难再在闻人舟身上觅出当年熟悉的迹象了。
药谷谷主闻人舟,早已不是他的好友闻人舟了。
“现身吧。”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这样子,神魂脆弱,若是我们想搜魂,八成也无力抵抗。”
江浸月早些年与闻人舟没什么来往,但这些年和药谷,尤其和闻人舟的交情不错,看到闻人舟这样子,也颇不是滋味。
四人之中,只有曲流霖跟闻人舟没有交情,相当轻松地点点头,顺便还拍了拍江浸月的背,以作安慰,随即头一个现身走出去,笑着跟床上的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啊,闻人谷主。”
这一声无异于惊雷,刚安心了一点的闻人舟打了个寒颤,一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还没脱口而出,视线里就映入了四道身影。
人这么多,闻人舟一下哑巴了。
溪兰烬抱着手,靠在谢拾檀身边,眉心拧了一下,语气放得很平:“闻人,许久未见了。”
看清溪兰烬瞬间,闻人舟已经僵住了,又察觉到了溪兰烬身边那人熟悉的气质,指间的毒针攥得紧紧的,却没能弹射出去,呼吸变得很乱:“溪兰烬,不可能,你怎么……谢拾檀,你……”
溪兰烬和谢拾檀,任何一个人出现在面前,对闻人舟的冲击都极大。
他的语调变得很乱,含糊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溪兰烬在浣辛城现身一事,还只是在魔门之间流传,没有千里顺风行帮忙传播的话,恐怕还要再过一两日才能传到正道这边。
显然曲流霖没有让手下去传此事。
溪兰烬盯着他:“你是想说我不可能活着,还是想说,谢拾檀怎么知道是你下的手?”
闻人舟只是拼命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溪兰烬又叹了口气:“闻人啊闻人,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句话像是戳在了闻人舟的某道死穴上,他的动作倏然顿住,眼底燃起愤怒的火光:“是他们逼我的!”
溪兰烬眉心蹙得更紧:“谁逼你了?”
“每一个人,每一个!”闻人舟嘶哑道,“他们都在嘲笑我,看我的眼神都是怜悯……”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还在重复“每个人”。
溪兰烬一时无言。
他竟然不知道,那时候的闻人舟敏感如斯,旁人看他一眼,他都怀疑在被轻视。
明明魔祖的事情更重要,但溪兰烬就是忍不住想先问些别的,关于谢拾檀、关于闻人舟自己的:“闻人,照夜寒山上的静夜兰,是不是你放的?”
这句话一出,封闭的房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人舟才轻轻道:“看来你们早就猜到了。”
的确是早就猜到了。
但是得到闻人舟亲口证实时,溪兰烬心里还是不太舒服,抿了抿唇,还没再次开口,便听到旁边的谢拾檀淡淡问:“为何?”
没想谢拾檀居然会开口,屋里的每个人都不免愣了一下。
毕竟谢拾檀总是清清淡淡的,没有七情六欲似的,除了溪兰烬的事外,似乎任何人他都不会关心,淡漠到了极致。
溪兰烬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谢拾檀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与闻人舟的友情。
也是,若非在意这个朋友,谢拾檀又怎么会和他一起去安慰失意的闻人舟?
分明在他眼中,世人几乎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什么分别的。
问出这句为什么,已经是谢拾檀对于闻人舟的背叛最大的当面质问了。
愣神过后,闻人舟忽然笑了。
那个笑却半点没有曾经纯真的感觉,更似嘲笑。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厌恶你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闻人舟的视线在溪兰烬和谢拾檀身上徘徊着,脸色又浮现出几分狰狞:“还有你,溪兰烬……你们不会懂的,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能理解?你们只会假意安慰我,背着我嘲笑我……”
溪兰烬听他胡言乱语的,攻击自己就罢了,还攻击谢拾檀,一直压着的火气也冒出来了。
敢对谢拾檀下手,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他能忍着不对闻人舟下手,已经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了。
他的手已经按在渡水剑上了,将将要拔剑出鞘,却被只温凉的大手按了回去。
谢拾檀平静地朝他摇了下头。
不必激动。
在他问出“为何”的时候,他就已经斩断了与闻人舟的最后一丝情分。
从此往后,闻人舟已不再是他的朋友。
溪兰烬和谢拾檀很有默契,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睛,也读懂了他的意思,迅速冷静下来,松开渡水剑,朝着闻人舟嗤笑了声:“那你真是想多了,我和谢拾檀没有闲工夫做那种事。”
当初他得知闻人舟的失魂落魄,违背澹月宗的门规,半夜偷溜下山也要去找闻人舟,陪他喝酒安慰他。
谢拾檀能寻过来,除了要找他外,也有闻人舟的缘由。
没想到他们的行为,落到闻人舟眼底,成了虚情假意。
闻人舟颠乱的模样微微一滞。
他其实是知道的。
溪兰烬对待任何人的感情都很真挚,对讨厌的人不吝辞色,对他人的好,也不会掺杂半分假意,像一簇热烈的火光。
只要是能看清他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就连那般清清冷冷的谢拾檀,也会被他吸引。
即使那时溪兰烬待在澹月仙山上,因为魔门的出身,显得身份十分尴尬,但他仍然很愿意当溪兰烬的朋友,且乐意之至。
谢拾檀也是。
谢拾檀的话总是很少,但无论出了什么事,他永远是第一时间站到朋友身边的人,稳重而可靠。
这几百年间,谢拾檀闭关照夜寒山,不问世事,可若药谷有什么危机,他依然会出关来助他。
但他刚刚说了什么?
溪兰烬说得对。
是他变了。
明明他曾以有这两位朋友为荣。
闻人舟整个人又突然死寂地沉默下来,溪兰烬的那句话像是把沉重的铁锤,迎头敲下来,砸得他耳边嗡嗡作响,说不出话。
溪兰烬的视线落到闻人舟动弹不得的双腿上,冷淡道:“闻人舟,你的腿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闻人舟颤了一下:“别、别说了。”
“你是因为生病才站不起来的?”溪兰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再不留半点情面,“还是因为心虚才站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