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天才造疯者 第58章

作者:不官 标签: 穿越重生

第54章 灵魂照相馆

  江秋凉将后背抵在沙发上, 说不清自己在得知真相这一刻的感受。

  他的情感很寡淡,像是一块丢进池子的方糖,没来得及触及池底,已经消融了个干净。

  江秋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经过两次循环之后大不如前, 之前卡佩小姐在, 他还能靠着意志强撑装作一切如常, 现在诊室只剩下他一个人,疲倦如潮水一般迎面而来。

  他咬了一下泛白的下唇,背靠在沙发上,抬手抹去额头上的薄汗。

  雨不知何时停了,星星点点的残痕尚未干涸, 仿佛悬浮在半空中。

  江秋凉叹出一口气, 原先他还担心卡佩小姐会在路上被雨水淋到, 如今想来不过多此一举。

  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到室内, 是夏天最后的缩影, 一年中余下的每一天, 不过是在与盛夏背道而驰。

  江秋凉在无人打扰的空闲时光里回想起了过去关于夏天的细枝末节。

  最开始是关于母亲的,准确来说, 是母亲生病以前的样子, 她盛着一把伞, 挡住了烈阳,长裙在温热的风中起伏, 撩在江秋凉裸露的小臂上, 是酥麻的痒。她笑起来很好看, 特别是低下头的一瞬, 酷热的暑气在她的眼前漾出一圈圈的温柔。

  后来是关于父亲的,他在仲夏夜回到空荡荡的别墅, 一身臭烘烘的酒气,在外人眼里的不动声色在家里撕得粉碎,他是怪物,是恶魔,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索命者。他当着所有佣人的面抓着江秋凉的头发,打他,酒瓶砸在身上,很疼,碎片划破皮肤,红酒渗透到身体里。

  江秋凉不敢躲,也不能躲。

  因为他说:“如果你敢躲,我就敢让他们断了治疗。”

  他在威胁他,用他最爱的人的生命要挟他妥协。

  江秋凉屈服了。

  他屈服于他的强势,忍受他的□□,成为他想让他成为的那个人。

  成熟稳重,得体大方的儿子。

  唯他是从,拿得出手的附庸者。

  没有喜怒哀乐,丧失基本情感的木偶。

  毕竟那个男人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亲人。

  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DNA鉴定报告上有他的名字的,又一个怪物而已。

  每次挨打,江秋凉说的从来不是“别打了”,而是“别在这里打”。

  他讨厌佣人们的目光。

  最让他难过的不是幸灾乐祸的,不是麻木不仁的,而是饱含怜悯的。

  他被男人一路暴力拉拽到地下室,脚步跟不上倒在地上也没关系,总会到达的,就是夏天穿的少,小腿和手心难免被地板割出一道道血痕,新伤叠着旧伤,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地下室是温馨的地方,隔绝光亮,隔开异样的目光,隔开温馨的假象,黑暗和隐秘创造出了绝佳的避难所。

  这里有私藏的刀,是从世界各地送来的私人藏品,美国的、德国的、瑞士的……每一把都足够锋利,轻易可以划破脆弱的脖颈。江秋凉甚至知道桌肚里藏了一把美国M1911A1式手.枪,因为男人曾经用这把手.枪抵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一口气灌下大半瓶红酒。

  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刀尖离自己的皮肉只有一寸距离,手.枪差一点就要走火,暴力让他失去意识,又在剧痛中死而复生。

  江秋凉承受着不真实的拳打脚踢,下意识把自己缩成一团,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他有一米八,就算缩起来,后背、小腿、后脑还是会暴露出来。

  好在,肚子和脸是安全的。

  黑暗是罪恶的朋友,它们如影随形,在地下室张口放声,嘲笑他的狼狈。

  江秋凉浑身浸入冰水中,风拂过,又燃起了滚烫的热意。他身上的伤口很疼,却不敢发出一点闷哼,头晕的厉害,额头烧起来,是夏天的暑热趁虚而入,夺取了他廉价的神经。

  在黑暗中,在暴力中,有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丝丝缕缕的凉意透过皮肤,一路流淌到心头,缓解了此刻的痛苦和燥热。

  是湍流中的浮木,是汪洋中的孤舟,是黑暗中的篝火。

  让他想起五六岁时生病,摸着自己额头的母亲。

  江秋凉忍不住靠近冰凉的掌心,无意识用自己的额头轻蹭柔软的所在。

  他想要睁开眼,可是他做不到。

  他更害怕,睁开眼一切都是假象,他最心疼的人不是完好站在他的眼前,而是躺在病床上,靠着冰冷的进口仪器维持岌岌可危的性命。

  黑暗之后是黑暗,循环往复,他根本无力逃脱。

  贴在额上的凉意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要移开。

  “疼。”

  江秋凉忍不住开口,嗓音是沙哑的,类似于砂纸的质感,偏偏这一声很轻,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脆弱,反而像是猫科动物示好时舔舐过掌心的粗糙舌头。

  那只手果然没有移开,放纵他的任性,由他凑过来。

  “很疼吗?”

  有个模糊的声音在问,听不出男女,听不出语调,但是应该是在关心他的。

  “很疼,浑身上下都疼。”

  对面沉默了几秒。

  “你在发烧。”

  江秋凉下意识想说,反正死不了,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说这种话,如果说了,对方就会离开自己。

  意识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影影绰绰,江秋凉反射弧难得延长,长长地“啊”了一声。

  “伤口在渗血,可能感染了。要尽快处理伤口。”

  “你会处理伤口吗?”

  声音在蛊惑:“只要你需要,我就会。”

  趁他犹豫的空隙,对方已经再次开口:“不过我没有理由帮你,我应该把你扔在这儿。让你的伤口在高温下腐烂,你看,你已经失去意识了,很快你就会陷入昏迷,这里除了我,没有人会来救你。你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里,留在这个永远炽热的夏天,和我在一起。”

  江秋凉口干舌燥,理智正在一点点剥离,对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酒杯碎片,锋利而绚烂。

  字句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江秋凉头很痛,下意识问:“你会不会走?”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搁在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蹭过江秋凉滚烫的皮肤。

  “不会。”

  “挺好的。”江秋凉的头靠在沙发上,闷热的空气让他有些呼吸困难,“就这样吧。”

  “你说什么?!”

  呼吸靠近了,语气中有愠怒。吹来的风忽然在空气中剖开一道凉意,终于让人有了喘息的空隙。

  江秋凉没有力气,他的嘴唇泛出失血后的苍白,呼吸有些急促,却因为无力发不出什么声音。

  腿上的纱布被解开,对方的动作真的很轻,只是撕裂的血肉粘连在纱布上,再轻的动作也会将疼痛无限放大。

  江秋凉抓住了手边绵软的毛毯,额上沁出了汗。

  但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

  冰凉的膏体抹在伤口上,开始时疼痛透过皮肉刺进骨髓里,江秋凉本能想要躲开,一只手像是早有预料,抓住了他的脚踝。

  “你再躲,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话是不容置疑的决绝,指尖擦过伤口,却格外轻柔。熬过了最初的疼痛,伤口上的药膏起了作用,清凉覆盖了疼痛,一层保护的屏障保护住了裸露的血肉,比一开始好受了很多。

  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覆盖住了处理过的伤口,动作很快,松紧控制得恰到好处。

  纱布缠绕到了最后一圈,完美覆盖住了伤口。

  沙发的另一边深陷,江秋凉重心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从靠背上滑了下来。

  有一只手伸过来,把江秋凉昏昏沉沉的头按在肩头。

  江秋凉身上很烫,和盛夏一样有灼人的温度,他的呼吸很乱,额上的头发软塌塌地垂下来,手心起了汗,黏糊糊的。

  靠着的肩头却很凉,布料柔软。

  江秋凉顺势凑在那人冰凉的颈侧,小猫一样轻轻蹭着,这里很舒服,额头贴上去可以散热,疼痛也能减轻几分。

  温热的呼吸撩过颈侧,江秋凉清楚听到心跳。

  不是自己的心跳。

  “不要在任何时候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知道了吗?”

  那个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没有第一次开口时那么镇定了。

  江秋凉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闻着那人颈后的味道。

  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母亲住院时身上的味道很像。

  江秋凉的眼角逐渐湿润。

  过往的记忆一幕幕从他的脑海中掠过,他看见女人躺在病床上,她的面庞一如从前一般美丽,丑陋的呼吸机罩在她的脸上,冰冷的机器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

  视角时从上而下的,俯视时总带怜悯,江秋凉屏住呼吸,即使看了多次,他还是无法接收这个现实。

  “妈,我来看你了。”

  “街口那家店,你经常带我去吃的那家,你记得吗?上次我去老板还问我你妈妈呢,我和他说你在家,没来,我忍了很久,没有流眼泪。他们年末要搬走了,你能带我再去一次吗?”

  病床上的女人安静呼吸着,胸口小幅度起伏。

  “妈,我真的很想你,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

  江秋凉不敢去抱病床上的人。

  她是苍白的,易碎的。

  泪水从他闭上的眼睛滑落,酸涩的,苦楚的,一滴滴温热淌过脸颊,在唇角稍加停顿,掉进了那人的衣领里。

  对方察觉到了异样,想要推开他,江秋凉全身无力,还是用最大的力气抱住了那个人。

  “别走,”江秋凉在哭,“我求求你,别走。”

  “你……在哭?”

  经年隐藏在伪装之下的痛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方不可收拾,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根本止不住,已经濡湿了那人的衣领。

  江秋凉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我知道错了,我会乖的,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奥斯陆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