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小夫郎 全能小夫郎 第57章
作者:鹿绒
他勉强道声多谢, 曹吉祥顺势将食盒打开, 里头九宫格盛着各色宫中点心, 都做的精致, 小小一点, 全吃下去也并没多少,很适合贵族小哥儿们的鸽子小胃。
“没毒的,温公子放心用。”
“我知道,犯不上。”温玉白又是勉强一笑,补了一句:“我人已经完好送到您的马车上,半途出事反倒不美。所以饮食里您犯不上给我下毒。”
曹吉祥点一点头,说:“温公子甚是通透,既然您早已经想明白了,就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好生用些点心,也免端王牵肠挂肚。咱家不妨把话说的更加明白些,这偌大的金陵城,除了皇上,再没人能动您的性命。”
刚才在岸上,端王那样不避讳人的照应温玉白,自然是做给他曹吉祥看的,告诉他不要怠慢了温玉白。
只是曹吉祥的殷勤,并不为着端王爷。
等曹吉祥下去了,温玉白擎着一块雪花酥,从帘里窥视外头的景色。
这是他头一遭来到大殷朝的都城,马车所行的道路异常宽敞,竟能同时容纳八车同行。极热闹的街市两旁店铺林立,各种招牌门头高矮错落。
和外地不同,这里的房舍大多两三层之高,商铺之间往往于二三层有复道相连,两侧都装有雕花扶手,上有顶板遮阳避雨,路人于街道行走游荡,下雨竟不必打伞也不至湿了衣物。
经过热闹的街市,迎面又是玉带似的一条长河,此时夜色渐深,河两岸早挑灯点烛,那潋滟明媚的火光照亮河面,如星辉浮动。
河面上停泊着数艘花船,竟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上头彩幡飘招,丝竹管弦之声隔水而来,热闹得让人心猿意马。
只可惜这样的热闹也是一闪而过,马车在夜色中疾行,温玉白忽想到这行程的终点是进牢房蹲号子,其实曹吉祥的提醒极有道理,俗话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他既已经伸出了头,不妨过得洒脱些,能吃饱时尽量饱。
他顿时生出豪情壮志,也不知马车何时抵达终点,赶紧大嚼特嚼起来。
于是乎,曹吉祥再次掀起门帘,见到的便是惊人一幕。
温玉白两手抓满了各色糕点,埋头苦吃,听见声儿才傻眼抬头,鼻尖唇角都是饼皮碎屑。
他唇角抽了抽,说:“到地方了,温公子请下车。”
温玉白下马车后更是傻眼,无边无垠的丝绒夜幕下,是巍峨壮阔的无尽宫墙。那朱红色的长墙呈无暇的朱砂色,遥遥望去,墙内殿宇无数,琉璃瓦顶层层叠叠如惊涛骇浪,威严壮观得让人窒息。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竟能享受最高级别的蹲号子待遇——被带来了天牢诏狱。
一
将温玉白安置好,曹吉祥旋身走出诏狱。
这里是他的地界,监察司皇权钦赐,整个金陵城包括皇城在内,可随意出入,监察官员可先斩后奏。
他方一露面,道路两旁持刀的武宦、提灯打伞的内宦纷纷如潮水一般拜倒行礼。有宦者俯在曹吉祥的耳边低语几声。
他皱一皱眉,终于还是上了步轿,朝着内宫方向过去。
开了数道钥匙,宫禁内闱在曹吉祥的面前一层层展开。这里是他来惯了的地方,年少不懂事时在内闱受了不少苦头,一步步的走到如今位置,他自然是谨慎小心着的,只一涉及到这人,他便跟毛头小子一般急躁不少。
等到了一个单独的寥落宫室,曹吉祥下了小轿,顺着水磨砖的甬道朝里头走。
那宫门是虚掩着的,大冬天仍郁郁青青的竹叶被林木间的花灯一照,将影子投在暖帘上,似是写意的一副文人画。
曹吉祥单手解开氅衣的领扣,将厚重缀毛的长氅往小宦手上一放,示意他们都退下,自己才掀起暖帘,还没进屋,便被热气滚滚的浓香扑了满鼻。
皇城内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另有十二阁美人、十二阁良人、十二阁容华。受宠的妃嫔一时风光无两,不受宠的妃嫔们一日三餐都被敷衍,冬日想得厚实一些的被褥衣物、取暖炭火都十分不易。
这里远离皇帝寝宫,宫室内并没有地龙,显然是不受宠的妃嫔居所。但光滑如镜的金砖上横竖放了几十个炭盆,里头烧着不会起烟的银丝炭,四面的窗都半开,熏笼里香气弥漫,窗下的桌上放着一副茶具,是整块碧玉雕空成的莲花壶、荷叶杯。
两道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一道窈窕身影,少女正在更衣,听见他脚步动静,忙不迭的轻呼一声,跺脚说:“你真太放肆了!”
这声音轻柔至极,带着三分嗔怪,曹吉祥自然不以为意的推开屏风走了进去,语气轻慢的说:“柔嫔娘娘万福金安。”
少女抬起脸,一张缺乏血色的秀面,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轮廓五官和温玉白有五分相似,她是温玉白的堂妹温柔影。
见他已经坐下,温柔影攥紧了外衫,掩住细长的脖子和一片莹白皮肤,鼻尖和脸颊都涌上血红,娇羞异常。
“为何又不用晚膳?特给你做的血燕粥,这两日你不是又咳嗽了?”曹吉祥问。
温柔影分辩道:“我知道血燕贵重,你送来不易,我会吃的。只是先想换身衣裳,你这么坐着,我该怎么换?”
“哦。”曹吉祥点点头,起身走到温柔影旁边,做势帮她更换衣裳,“咱家竟没帮娘娘更衣,真是罪过。”
温柔影衣裳被他扯开一半,顿时香肩露在灯下,她轻叫了一声,忙不迭的去抢曹吉祥手里的衣裳,两人和拔河似的对峙着。
曹吉祥触着她闪躲流动的眼波,不觉好笑地把手一松,少女不防备踉跄两步,歪倒在床上。
他长身玉立,温柔影抬起头,再次为他英俊清冷的面容轻轻喟叹,这样好的人,竟是个公公,不过也好……
她半晌起不来身子,见曹吉祥并不帮忙,一时又生气了,索性侧身朝里不和他说话。
曹吉祥又好笑又好气,心里却觉得受用。
饶是他有着俊雅不输王孙的外貌,皇城内外,除了面前的温柔影,还有哪一个人真把他当成男子看待?
哪怕尊贵以极的太皇太后,于温泉沐浴也让他随侍一旁,擦背搓臂,揉涂香膏,把京城内外的趣事逸闻一一讲给他听。
贤庆长公主进宫给母亲请安,也不把他当外人——去了势的内宦简直不是人,不过是猫儿狗儿,不必计较。
只有面前的一个她,和他撒娇、撒气、他进门便时时避讳,生怕自己不珍重,他看轻了她。
曹吉祥知她先天体弱,也不再和她逗乐,正色说:“娘娘吩咐臣下做的事情,臣已经一一办到了。”
温柔影听他说起正事,顿时也不生气了,转过身来追问:“我堂哥现在何处?”
“诏狱里。那里原不是关押小哥儿的地方,我给他单独置了一间屋,虽比不上这里万事齐备,但厚褥棉被一应都有。你不必太担心了。”
温柔影是温之航弟弟的生的女儿,但从小在相府长大,温之航的弟弟温之扬英年病重早逝,温之航便把温柔影一对孤儿寡母接进了相府,吃穿用度于相府明珠并无二致。
温柔影的生母周夫人美貌而怯懦,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响的人,虽说温之航和阮夫人待她极好,可她总觉着自己是外人,在温府的后院里活得像一株花,美丽动人,不吭不哈。
她生病了只会闷着,甚至不敢叫人去请大夫看看。带累着温柔影胎里有病的身子,从小也是缺医少药的。
曹吉祥听他提及旧事,周夫人有心瞒着不给温家添麻烦,是以阮夫人并不知道此事。反倒是温玉白,总跑到自家堂妹院子里,发现周夫人身体不适,专门送了几回药。
温之航伏罪,周夫人和温柔影是内亲家眷,便被送到了教坊司,并未流放。只是不过一月,周夫人就病死在了教坊司。
其实要不是太皇太后压着,皇帝会将有第一美人名号的温玉白诏入宫中,只是太皇太后担心温玉白这样的美人心存怨恨入宫,要搅得后宫不宁,皇帝只能作罢。
若非之后出了那件事,皇帝也没机会把温柔影从教坊司提进宫里。
她也不会受那些大罪。
“曹大人,我能见一见我堂哥吗?”
第74章
温玉白印象中, 关于诏狱的说法有很多。
这地方在皇宫外城,非高官近臣没资格被关押进来。从某种程度讲,他能被关进这儿, 可见上头高看他一眼。
曹吉祥待他很客气,一面在雨雪霏霏的甬道上走着, 一面给他大略介绍诏狱构造, 到了苍苔泠泠的僻静院落,他又亲手推开吱呀大门, 把温玉白引进去。
“温公子放心,给你单独安置了一间牢房, 东西一应俱全,若有缺用的地方,你和他们直接说便是。”
曹吉祥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内宦们各个恭敬听命, 见他对温玉白说话这样客气, 知道的是介绍诏狱,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介绍金陵城天字第一号的客栈呢,便各个都有些迷惘不解。等曹吉祥眼刀扫过, 负责看守诏狱的宦官们都打了个激灵,忙堆笑呵腰对温玉白说:“正是,温公子要什么,只管和咱们说。”
见狱卒殷勤得店小二一般,温玉白嘴角一抽, 忙说:“不必, 不必, 这里很好。”
其实牢房哪儿有特别好的?
温玉白缓步走进去, 四下张望一番, 倒觉得内宦们都尽力了。
牢房以粗木柱间隔,对面和其他牢室都或躺或坐着两三个人,视线范围一览无余,吃喝拉撒都在狱卒的监视之下。
给温玉白准备的牢房有一半临时挂上了半旧的湘帘,斗室内铺的茅草都是干的,靠墙一侧还放了半旧的床铺,褥子被子虽是粗布棉花,但都是簇新的。仰望斑驳的屋顶,竟连蜘蛛网都没结一张,在监牢里算的上五星级待遇。
温玉白欠了欠身福了一礼,诚心诚意道谢:“多谢曹大人,多谢狱卒大哥。”
既回了金陵城,他便有直面最坏的勇气和心安即是家的豁达。
难得身处险境有人照应着,不管他们目的为何,温玉白都很感激。
等曹吉祥走了,温玉白庆幸他们不曾搜身,允许他将提前准备好的百宝囊带进来。
既然地方已经打扫干净,他便只把驱除蛇虫鼠蚁的药包放在床下,等狱卒送了四菜一汤的晚饭后饱饱的吃了一顿,又打了一套八段锦才除去外氅合衣睡下。
夜更深了,雨雪似有加剧之势,狱卒们都嫌牢房寒冷,凑到一处喝酒抹牌去了。温玉白刚要盹着,突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声。
温玉白可怜他咳得椎心泣血的,说:“老先生,您咳嗽得太厉害了,再这么着恐怕伤着肺。您先吸一口气屏着呼吸,再交替按摩您的左右手鱼际穴,揉搓得力气大一些,能揉拧发红出痧最好,这咳嗽就能止住了。”
他一片好心,谁知那咳嗽的老人家喘着粗气斥道:“小哥儿家的随便和人兜搭说话,没半点羞耻心!”
真是狗咬吕洞宾。温玉白气得回床上躺下,心说你把肺咳出来我也不会理你。
和咳嗽老人同屋的牢友看不下去,一面给他抚背,一面按温玉白的吩咐揉搓老人的鱼际穴,一刻过去,老人的咳喘竟渐渐的平复下来。
牢友惊喜道:“这小哥儿想是粗通医术,法子果然有效。莫老,您好些了么?”
被唤作莫老的男人仍没好言语,“好什么?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撞上……上罢了。牝鸡司晨,圣贤皆说过乃祸端异相。”
温玉白怒竖双眉,那牢友苦笑道:“莫老啊莫老,您如今还留着一条命呢,若再说这些话,太皇太后恐怕……”
莫老刚好,就怒而翻身,痛骂道:“那老妖婆有本事把老夫的舌头拔了,彻底把老夫整治了!老夫先一步踏上黄泉路,也要在阎王殿上禀报她的过错,让她下十八层地狱受苦!”
“以为把我们往诏狱里一关,全天下就不知道她做的好事情!?她为了夺权生生逼死了亲儿子,又把皇位传给胎里带疾的英宗一脉,今上亲政几年了,在御座上多坐一会便头晕恶心,连个亲生子嗣都没诞下来!”
“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就该还政于睿宗一脉,我是这么说,温相也是这么劝谏的。结果怎么着,那毒妇竟给温相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罪名!温之航收受北狄钱财,里通外敌,呵,你们信吗!?”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等她把我杀了,你们把我的头挂在钟山不老松上!我这双眼死不瞑目,等着看祖宗的基业是怎么被他们祸害的!”
莫老这一番痛骂,真把他牢友吓得面青唇百,两股战战不敢言,但温玉白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头顶上劈了一道雷,震得他眼前发黑。
莫老,莫非是御史中丞莫洁庵?
温玉白手攥抱着木柱前,真恨木柱间距过窄,否则他一定要越过空隙,走到对面的牢房里!
“莫老……”他声音微颤:“您既然知道温相是被冤枉的,朝堂上为何不替他分辨一二?”
“您在诏狱里替他喊冤,除了咱们这些狱友,还有谁听见您说的话了?温相死于菜市口万人唾骂中,狗头铡刀落下,他血溅五步,您知道有多少不明就里的老百姓欢呼雀跃,说老天爷有眼,斩了一个奸贼么?”
他话音没落,那莫洁庵又是一顿拉风箱似的咳喘,牢友急道:“你这小哥儿知道什么?温相出事时,莫老染疾在身地都下不来。他家人生怕他帮温相说情受牵连,连温相出事儿都瞒得密不透风!等莫老身子骨大好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莫洁庵恨声道:“所以我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若不是内人误事,我能救下温相一命。”
温玉白又是气愤又是感动,那莫洁庵缓过劲儿来,又起疑惑。
“你很为温相打抱不平,你又是谁?”
温玉白不想隐瞒,索性开诚布公,自报家门。
莫洁庵听了半晌不吭声,良久终于长叹:“温兄的血脉总算还有留存的。只可惜留下来的是个小哥儿。你大哥想必已经……”
老话说斩草要除根,除的也是长子。莫老话里话外的意思,依旧是温玉白没啥用。
温玉白简直要被他的顽固气乐了,也不好透漏哥哥仍活着的消息,便含混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您既然说天理昭昭,我便不信了,我人都到了皇城里,进了宫,难道没办法给我爹洗清冤屈,让二老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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