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反派被迫营业 第126章
作者:翻云袖
“什么作用?”于观真问道。
“这些异兽以为自己还活着。”未东明低声道,“你知道当初织梦术为何会引起三宗恐慌吗?”
于观真很赏脸:“为何?”
“织梦术不能立刻杀人,只能让人在活着的时候一点点死去,每当这些人更沉浸于梦境一点,现实就会虚弱一分,就如同活死人一般,到最后甚至他们自己都不愿意醒,又或者以为自己还活着,彻底模糊梦境与真实,就处于半生半死之中。”
于观真没有说话,又听未东明道:“我杀人向来干脆利落,实在有些不齿他这样折磨人的手段,当时便想,尘艳郎欣赏他实在不是没有道理的。”
于观真淡淡道:“看来你之后改变了些对他的认知。”
“不错。”未东明道,“他利用织梦术杀人,世人又何尝不是在用织梦术杀他,他们终究都是在织梦术下不知真实与虚幻的活死人罢了。从得到织梦术那一刻起,第一个牺牲品就是孟黄粱自己。”
“那些中术的人并非不能够走出来,却是自己选择不愿意走出来,连同孟黄粱自己,都是梦中人。”
于观真压根不吃这一套,淡淡道:“你们这些恶人,倒是真喜欢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包装自己。”
未东明笑了一声,他慢悠悠道:“我不是可怜他,只是说一句实话罢了,孟黄粱没办法彻底掌控织梦术,因此尽给自己找麻烦。这东西有多大的本事,就能引来多大的麻烦,尘艳郎却很明白分寸在何处,你看这些异兽肉身都已消磨,魂魄却尤自不散,心甘情愿地滞留于此。”
“世上最难求的岂非就是心甘情愿四字?”未东明低声道,“可是尘艳郎总有许多办法,叫人不得不心甘情愿。”
同样的手段,落在不同人的手里就有了截然不同的用法。
于观真若有所思,没再说话,只是细细观察着山壁上的石刻,很快又听见未东明道:“说起来,你与尘艳郎倒是有几分相似。”
“哦?样貌吗?”
“当然不是。”未东明摇摇头道,“你的性子跟他很相似,但凡自己想做的,就一定要做到不可,纵然你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为他改变。你自己也许并不觉得,可对我来讲,你其实与他并没有什么差别。”
于观真哑然失笑,只觉得荒谬至极,倒不觉得有什么愤怒的,刚要说话,忽然感觉脚下绝崖震动起来,还不待他反应,人已经失去平衡,身体整个就往后仰去。
原来是方才借着说话之机,未东明已彻底将此处绝崖一分为二。
这下来得实在猝不及防,简直叫人莫名其妙,坠空之时,于观真听见未东明的声音由大变小,冰冷非常:“你当日救走我,邀崔嵬下地宫,都是你一己私心,那时既没考虑他,这时也不该考虑。”
之后似又说了什么,于观真身体已与碎石一同卷入漩涡之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如何还能再关注未东明在说些什么,他叫涡流一吞,不由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四处都是追来的暗影,他来不及考虑更多,心知这可不是什么潜水时会遇到的温顺鱼群,忙稳定心神。
水眼的吸力很大,于观真身体层层坠落,四肢都使不上气力,那无数暗影涌来的波涛拍在身上,更是沉重的一击,他努力扯下脖颈上的黑珍珠,藏锋刀顿显在手,乌木黑沉,搅乱水流,刀光环绕周身,逼得暗影暂时不得近身,只好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层层自他身旁涌过,更有甚者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直接咬住了藏锋刀。
于观真在水中身形飘荡,正愁水眼难以甩脱,这下得到助力,不由得大喜过望,紧紧攥住藏锋刀,顷刻间被这条横冲直撞的怪鱼带着蹿出漩涡。
他乍一摆脱漩涡,眼清目明,这才看清是一条散发着幽光的怪鱼,肉身已朽烂,只剩下玉莹莹的骨,在水底发出柔和的光芒,它性情凶恶,大概是个吃独食的主,一下得口,登时往前游,速度奇快无比,其他暗影追它不上,只好作罢。
于观真被它拖动不知道游了多久,身体都快麻了才觉那怪鱼松了口,他急忙打起精神,于水中挥刀一斩,怪鱼本就有水中优势,顿时闪避开来,一时间失了踪影。于观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急忙往上游去,哪料得水中很快就冲来那怪鱼的身影,霎时间玉色鱼骨重重撞在他胸腹之间,叫于观真险些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在水中无以借力,只能一边与这怪鱼周旋,一边努力上游,只是僵持多时,胸口烦闷之感愈发沉重起来,眼前不时有些发黑。
那怪鱼大抵看出他的窘态,很是有些猫戏老鼠般的意思在。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于观真脾气本就不好,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他妈的未东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他妈的死鱼,活该你们被尘艳郎搞成这德性。”
于观真不知跟那怪鱼玩礼尚往来多少回,总算见着水面透出隐隐约约的光,他加快速度冒出水去,果见到石阶,急忙攀了上去,上了陆地后四肢自就轻便起来,他看着水底游动的暗影不由得冷笑起来,等着这怪鱼一出现就叫它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哪料这怪鱼很是精明,它在水底下游动片刻,似是有些犹豫不决,不多时竟飞快逃窜离开了。
于观真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没有感到高兴,反倒暗叫糟糕。
他想:恐怕我上来的这地方炖过那条鱼,否则它怎么可能跑得跟要投胎似的。
先前没来得及看,于观真这次回过身去,发现是一条嵌着夜明珠的长廊,这个石阶是个水池子,跟他们在白下城地宫看到的蜃龙女墓室非常相似,除了游进来的不是横公鱼而是一条骨头鱼,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
于观真调整了下呼吸,借着烛光看到尽头处的确有一个玉台,而玉台上朦朦胧胧有个人影,简直是梦回地宫,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未东明娶不到赤霞女是人品不行。”于观真在心里安慰了下自己,“我好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应当会保佑我平平安安回去见崔嵬的。”
他现在实在是没力气去感受被背叛的愤怒,只能漠然地把它当做一个既定事实来看待。
未东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尘艳郎也不知道还留了什么后手,于观真只能尽量掌控现在拥有的信息,他很快就往走廊尽头的玉床走去,决定去看看这山谷里又藏了一个什么东西。
玉床毫无遮掩,加上走廊上的夜明珠放着光芒,让于观真没有走到尽头就看清楚了床上人的面容。
时光好似寂静了下来,于观真如沐冰雪,先前入洞时他都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寒意,似乎连动一动都做不到,只能死死看着玉床上的人。
玉床上的青年蜷曲着环抱住自己,全身□□,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犹如胎儿在子宫之中一般,身上仍是湿润粘稠的,玉床上蔓延着潮意,宛如刚刚降临到人间来。
他在缓慢地呼吸着,心跳微弱,如同一个刚出世的婴儿,偏生手足青白,活像曾被冻得僵冷。
“崔嵬。”
于观真难以置信地从嗓子里挤出干哑的声音。
第204章
崔嵬显然不可能在此地。
他本该睡在雨声之中,睡在老树之下,穿着一套崭新的衣物,盖着一件厚厚的袍子,而不是如同婴儿般躺在这里,看起来半死不活。
于观真很快就想起来他们之前在地宫也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更准确来讲,是崔嵬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他说蜃龙女身下的玉床被做过手脚,也许他如今看到的也是虚幻,只是这种虚幻实在是非常真实,让他的头皮都有点发麻。
玉床上的崔嵬很快就摇摇晃晃地支起身体来,他的模样的确很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连四肢都还是软的,夜明珠的光轻柔地映照在脸上,显得非常柔和。崔嵬很少会流露这种神色,他大多时候都很令人敬畏,或是叫人仰慕,然而这个神态与崔嵬痛苦的时候一模一样,让于观真感觉心里被扎了一下。
他一下子又不那么确定这是不是个幻境了。
“你答应过我,要与我一起来的。”
崔嵬的声音很低,也很平淡,他伸手从玉床的另一侧捞上来一件衣服,不紧不慢地穿起来,那些粘稠的液体很快就蠕动起来,慢慢从玉床上流了下去,似乎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粘稠,反倒更像是清水。
于观真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你不过是个幻觉而已。”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崔嵬听了只是点点头,他不紧不慢地开始系起衣服来,那衣裳上的锦绣很衬他,显得气色都好了些,不过他的手仍是青白的,这时候坐在玉床边,正在不紧不慢地活动着,“那你四处看看吧。”
于观真反问他:“你要我四处看看?”
崔嵬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若不看,如何找得到出路,又怎么破除得了幻境。”
“这么说来,你也认为自己是个幻觉了?”
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大,而且是个完全封闭的石室,于观真刚刚已经观察过了,后面根本就没有进来的路,出入口只有两边的水池,要不是那怪鱼把他从水里拖进来,他甚至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方天地。
这也是为什么于观真选择去看看玉床上有什么东西的原因之一,毕竟有些地方的出入口只有一个。
“我怎么认为又有什么重要的。”崔嵬不紧不慢道,他并没有离开那张玉床,反倒是安安稳稳地坐下来,看起来也没有动手的打算,反问道,“向来只有你自己想的方才作数,不是吗?”
于观真被噎个半死,居然放松了许多,叹了口气对这个幻境里的崔嵬说道:“你这样一讲话,就跟他又不太相似了,他就算明白,也不会与我这样说话的。”
崔嵬很轻地笑了笑,有点无可奈何的模样,却并没有真的说出什么来,又道:“你还不找么?”
“找什么,找无非是为了寻觅幻境的破绽之处,可我见着你就知道这里乃是虚幻,却还是醒不过来,想来找也是无用,要出去还得落在你脑袋上。”于观真将手一搭,疑惑地看着崔嵬,“怪了,按道理来讲,不该是幻境里的你千方百计地迷惑我吗?怎么你愣是一动不动,就算不使个美人计,也该使个苦肉计啊,难道真想困我一辈子。”
崔嵬没理会他的笑语,反而正色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你根本就不在幻境之中?只是不想面对真相,因此才如此宽慰自己。”
他的语气很平淡,也很和缓,就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那般,可这句话的意思很重,甚至沉重到让人有些不敢理解。
于观真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以分辨,过了许久才开口:“你难道想告诉我,你就是崔嵬吗?”
崔嵬很轻地叹了口气,他避开了这句质问:“我没有勉强你的意思,只是在告诉你事实,如果此地是幻境,你既已发觉,那早就该醒了。”
于观真争辩道:“你难道不知道清醒梦吗?人在梦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仍旧无法清醒过来,也许这幻境也没两样呢。”
崔嵬愣了愣,大概是真的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说法,他沉思片刻颔首道:“受教了。”
这句回答并没有让于观真好过多少,反而让他的心更加沉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去,过了会儿才走过去直接站在了崔嵬的面前,对方也没有别的表示,非常自然地表现出了对这种亲近的熟悉。
于观真低头看了看,崔嵬的手还是很冰冷,青色倒是慢慢退去了,他虽没碰,但也知晓那是多么寒冷。
“如果你真的是尘艳郎。”于观真的声音仍旧很沉稳,平静,就好像他始终没为此动摇心神,“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叫我知道?又为什么要这样来到我的身边?”
崔嵬只是淡淡地望着他,轻声道:“我说过了,你曾经回应与我一起来的,你没有做到。至于最后那个问题,你应当自己心知肚明。”
为何要来到我的身边?只有足够接近,才能看得仔细。
于观真闭了闭眼睛,并没受他的干扰妨碍,只是认真地想想之后又问道:“你既然之前没有打算告诉我,想来眼下暴露绝不是最恰当的时机,真是意外被我发现,你本该将计就计,将此事当做一场幻觉,让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为什么反而要我相信你就是崔嵬。”
崔嵬很轻地笑了一声:“也许是因为我不曾料到,纵然狡黠聪慧如你,也会心甘情愿为了感情而欺骗自己。况且当时话已说出口,我若再改,岂不显得更为欲盖弥彰?又也许,其实到了现在,时间是否恰当已对我毫无意义。”
于观真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好半晌才阴沉道:“崔嵬待我是真心的,我感觉得到。”
“嗯。”崔嵬没有否认,他只是看着于观真,居然流露出一点悲悯又温柔的神情来,“没有错。”
于观真立刻就流露出了厌恶来:“别用崔嵬的脸这么看我!”
崔嵬就收回了目光,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觉得我的刀与剑,有什么区别吗?”
于观真讥讽道:“如果你真是崔嵬的话,就应当知道他说过无论任何技巧、手段、物品都不过只是工具而已,它们之间并非分别。”
“不错。”崔嵬又继续看着他,“真心也是。”
于观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尘艳郎怎么可能就是崔嵬,于观真可以想出千万个质疑,他见过崔嵬的父母,去过剑阁,知道崔嵬与尘艳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还听过他们决战的传闻。
可他同样可以自己完美地填上所有答案,也许当初并没有任何一人活着离开缥缈峰。
走下来的人只是尘艳郎。
倘若崔嵬就是尘艳郎本身,那许多难以理解的事都可以迎刃而解,为什么他立刻就能察觉到于观真失忆,又为什么能坦然接受于观真不是尘艳郎,为什么愿意一路竭心尽力地救他,甚至是能如此凑巧地坠下高山,正巧落在他们的身边。
“好,姑且算你前面说得有些道理,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要是答得出来,我就相信你不是幻觉。”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于观真就已经知道自己几近屈服了,无论是什么幻觉,无论织梦术的造诣如何,都始终摆脱不了一点。
它是建立在于观真的所知上,方才的对答还可以说是他与自己的碰撞,那么这个问题,除了尘艳郎本人之外,世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甚至于他,苦苦追寻至此,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答案。
崔嵬既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静静地注视于观真,这让后者实在有点抓狂,他们太像,像到让人几乎有些分不出来现实与虚幻。
然而一想到这张脸皮下躲藏着的人就是尘艳郎,于观真又不由得感到一丝反胃。
于观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好像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与自己无关紧要一般,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崔嵬,感觉到酸涩涌上心头,然后听见自己极为冷静的声音,一字一顿:“你既没杀我的打算,那么带我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带你来。”崔嵬道,很平静地凝视着他,“是你自己来的。”
于观真道:“我不是说这里。”
“我也不是。”崔嵬显然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于是继续道,“我虽对你有些好奇,但不至于将你带来。”
于观真怔怔地看着他,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是反应过来了,却不愿意相信,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崔嵬很淡地笑了笑,他往日这么笑,就如同月华初耀,清清冷冷的,别有一番滋味,可这个笑容却极为尘艳郎,令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你以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么?”
于观真冷笑道:“不是吗?”
“我只是不在乎。”崔嵬的声音轻软了一点,“什么都不在乎,倘若从善,便是宽和大度、通透清明;倘若从恶,便是卑鄙残忍,狠毒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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