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反派被迫营业 第133章
作者:翻云袖
尘艳郎不喜欢于观真,他从没喜欢过什么人,只有过一个例外,于观真显然不是这个例外,甚至于因为某些缘故,他对于观真的厌恶较寻常人还要更深些。
不过这并不意味尘艳郎不会解答,就好像他收那几个徒弟时一样,觉得有趣,顺手,也不妨碍之后的残忍。
“你我同源。”尘艳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没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日玄素子所说的并没有错,只是不够多。我曾想用域来找寻灵煜的残魂,越是深入,所见就愈是繁杂,而你只不过是我所见的大千世界其一。”
“不过你的确出人意料,竟在出窍那一刻进入了域,我那时候受伤极重,便不慎被你夺去了身体。”
于观真唉声叹气:“看来我的确是死了。”
“作为一个即将要再死一次的人,你倒很是冷静。”尘艳郎对他的表演不为所动,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这点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也罢,白下城是我为未东明设下的圈套,他求索无门,最后自然会来到此处。”
于观真抚着自己疼痛尚未消除的咽喉,忽又道:“其实你自己也不相信崔嵬就是灵煜,对吗?”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尘艳郎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于观真全无畏惧,他抬头看着尘艳郎的眼睛,一字一顿,轻声细语道:“你会,所以我才问,你是不相信,还是害怕相信,因为你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你已明白,你们根本就不是同路人。”
尘艳郎直接扼住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喉骨不堪重负,几乎错位,这次下手远比上一次重得多,于观真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陷入了濒死的边缘。
“我杀的人不差你一个。”尘艳郎冷冷地看着他,“愚蠢。”
于观真就如同一条被草绳穿过的鱼,只能无力地挣动着身体,然而他最后所做的既不是挣扎,也不是反抗,而是大笑,笑声从他的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来,活像一声被截断的惨叫,然而那毕竟是笑,令人不快、煎熬、反感的笑,甚至叫他扭曲的神态都显出一种狂热的不正常来。
他的眼睛亮得出奇,正盯着尘艳郎。
尘艳郎好似被烫了手一样,立刻将于观真整个人丢在地上。
于观真说不出话来,也笑不出来,他在死的边缘又感觉到身体里重新被灌入力量,似魂魄被粗暴地揉塞回来,令他想要作呕。
“哎呀。”于观真缓了口气,他这会儿的喉咙比方才倒要更好了,轻柔地说道,“这场面好似刚刚也发生过,只不过你当时夺走了太多力量,这会儿倒麻烦送回来了。”
实力相差太远,如果说于观真之前还有机会,那么在进入神域甚至被夺走力量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再没有什么可能了。
如果左右是要死,他要在死前,送尘艳郎一份终生难忘的大礼,最好是能将这个人的心活生生剖出来的程度。
亡者的痛苦,只有活人来承受,如同现在的尘艳郎,未来的崔嵬。
尘艳郎脸色阴晴不定,他淡淡道:“你实在该多了解我一下。”
“了解什么?”于观真嘲讽道,“了解你杀人之前,还要散去幻影的多此一举吗?”
他还没有说完,就感觉皮肤似乎从内到外地烧灼了起来,与其比起来,咽喉的剧痛简直只能算得上挠痒痒,于观真几乎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一下子蜷了起来,他想到幼时曾撒盐在水蛭身上的场景,觉得自己如今也成了那只脱水流血的水蛭。
尘艳郎慢悠悠道:“了解这种事对我而言,一点也不麻烦。”
力量很好,而过于庞大的力量却会令人饱受折磨,正如繁茂的花草一般,恰当好处是美丽,胡乱生长就成了吸食土壤的祸根。
尘艳郎站起身来,他的手指轻轻扬起,就如同在捻动琵琶的弦,每落一下,于观真就觉得自己被细细剖开,倒上了一罐雪白的细盐,那些盐在他身上生根发芽,将血肉吸食一空。
他却始终没有干瘪,也没有彻底崩溃。
“你实在不该来,恨大巫祝吧,他守着这样的力量却无动于衷。”
云端之中忽传来他人的声音。
“卜筮者窥探天命,多短寿残缺,神血所展域界,你怎知不会将人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见得星芒闪烁,云霄忽泄银河,铺出一条长道,两道人影在其中展现朦胧轮廓。
尘艳郎望见了一双绿瞳,正流露出关切温柔的情意,他恍惚着,似看到了千年之前潜入深海之中的那个男人,也是这般一心一意。
那双绿瞳,却并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第213章
“你无恙否?”
崔嵬伸手去挽他。
“没什么。”于观真借了一把力,满不在乎地挥去衣摆上不存在的尘埃,轻描淡写道,“不慎滑了一跤,叫你看笑话了。”
他握着崔嵬的腕,好似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就该这么握着;而崔嵬任由他,并没抽手,也好似天经地义,理所应当就该这么被握着。
尘艳郎看着他们,不算久,可足够让大巫祝看出破绽,他强迫自己稳定心神,不再关注崔嵬分毫,而是冷冷开口:“你当真要为他们二人与我为敌?”
崔嵬纵强,然而毕竟已主动进入域中,尘艳郎倒也无畏,他唯一忌惮的就是这阴晴不定的大巫祝。
“千不该,万不该。”大巫祝微微一笑,“尘艳郎,你实在不该将手伸到苗疆身上来,竟令厌琼玉相信死而复生这等谎言。”
尘艳郎冷笑道:“是谎言吗?那站在你面前的我,又算是什么?”
“你已时日无多。”大巫祝轻描淡写道,“而且你的下场,绝不会比当年的灵煜好到哪里去。”
尘艳郎避开脸,似有意避开灵煜,又道:“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
“我会拿此事刺激刺激后辛,只是这与我恼怒你的行为并不相关。”大巫祝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那高山悬挂明月何等皎洁,这苍穹布下星汉何等灿烂,全然不知血染江河,才酿出这等人世间的绝景,“对了,托你的福,大祭司们忽然就对槐庚的亲事上了心,他近日来人缘好得出奇,若他知晓你才是幕后主使,必然会送你一份大礼。”
尘艳郎拿捏不准大巫祝的态度,对方虽有意为敌,但似乎并没有打算动手,因此不动声色:“客气。”
男人总是有些好面子,崔嵬也是男人,他自然看得出来于观真显然在与尘艳郎的争斗之中处于下风,闹了个灰头土脸,同样明白不适合追问到底,否则尘艳郎带来的只是□□上的伤害,他可能会打击到道侣坚强的内心。
于是崔嵬并没有多说,而是半侧过身来看着尘艳郎道:“缥缈主人……亦或者,我应当称呼你为,蜃龙女。”
乍闻此声,尘艳郎一时间全然顾不上大巫祝是否还在身侧,神态大变,极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嵬,只觉得心头涌上许多难以说清道明的情感,似还有怨恨委屈,千百年来竟头一遭恍恍惚惚的,什么都不顾了。
他尤记得,黑茫茫的深海之中,那人的声音随着水波层层荡漾:“我唤你蜃龙女好么?”
任何生灵都会遗忘,千年过去了,就连尘艳郎也没能保住所有记忆,他用蜃气存下灵煜的声音,存下灵煜的样貌,可那终究是他记忆之中的灵煜,而并非是真正的灵煜。
无论唤多少次。
都只是尘艳郎自己最绝望的呼喊。
“你唤我什么?”尘艳郎轻声道,“你……为什么叫那个名字。”
于观真一下子抓紧了崔嵬的手腕,他的神色全无变化,可手指极为用力,几乎要刺破衣物抠进皮肉。
崔嵬不明所以,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无事。”于观真松了力道,目光幽暗,话在唇边绕了一圈,到底没有说出口来,有比他更想要知道答案的人在这里,他不想问,也不能问,更不是那个最适合询问的人,最终只微微笑道,“我只是在想,未东明果然靠不住。”
崔嵬柔声解释道:“他死前让我来救你。”
于观真虽知未东明想来已无生机,但听此消息,仍不由得目光微微一黯:“这样啊。”
他们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尘艳郎全然不做理会,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那个答案,他终于看向崔嵬,描绘那陌生的眉眼,满打满算起来,他们不过见了两面,这次则是第三次。
在缥缈峰上,尘艳郎察觉到了崔嵬身上带有山灵的气息,可惜这具身体的确太过脆弱,他以相当惨烈的代价才赢过崔嵬,又不得不休养数年避免提前崩溃,而这些年里,他也查过崔嵬的来历,知晓他曾进入苗疆的死地。
似乎一切都在指向某个模糊的答案。
而在地宫之中,尘艳郎利用自己的原身再次施展了蜃气,他问了崔嵬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敢杀我吗?”
你敢杀犯下过错的于观真吗?你又会杀如今的我吗?灵煜。
然而当时的崔嵬只是冷淡地回答他:“你不该问。”
尘艳郎当然听得懂言下之意,是崔嵬不该在尘艳郎的身上只能看见于观真,灵煜就永远不会认错蜃龙女,可尘艳郎却又一时间没那么确定了,他也不曾在第一眼就认出灵煜,千年的时光实在是太久了,又怎能怪罪灵煜认不出如今改换样貌的自己。
“未东明临死前曾告知我,不是织梦术,而是蜃气。”崔嵬淡淡道,“我曾与他们二人一同去过地宫,也是唯一中过幻术的人,我本以为是阵法所致,可如今想来,当时应也是蜃气所致的幻象,这世上若有人能与灵煜如此酷似,又善用蜃气,我想,只有蜃龙女了。”
尘艳郎错开那双碧绿的眼,他的心倏然冷下来,失望至极,就连口吻都显得淡漠:“你是推论而出的?”
崔嵬犀利如常,他待凡人还算有几分悲悯,待同道却不大留情,更不必提尘艳郎:“千载已过,崔某并非阁下的故人,只好循着蛛丝马迹猜测,不知可有说错?”
这不是尘艳郎想听到的答案,眼更冷,色更沉,半晌都没有答话。
只是尘艳郎不开口,自然有人会说话,于观真问道:“大巫祝言他时日无多,是何意?”
于观真当然不至于圣母到同情自己的死对头,这种事换成狄桐在这里还有几分可能,对他来讲,最好是尘艳郎当场暴毙。只不过暴毙总要有个说法,如果他真跟尘艳郎同源,是他们命中注定特别短寿一些还是怎么回事?
他猝死,姑且说是工作压力过大,熬夜所至;怎么连尘艳郎都已经时日无多,本来六十年就够短了,没想到这会儿直接死期将近,那说好的六十年寿命到底算不算数?
尘艳郎没动声色,更是漠不关心,他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只是看着崔嵬,像看一个陌生人,又像看一个痴念,他这一生通博多闻,不知创下多少术法,兼明医道蛊术,纵然苗疆许多蛊师恐也没有他于蛊上十分之一的本事,偏偏治不好千年前那道无形的伤。
也许这伤早已腐烂发脓,伤筋动骨,才令他步步至今,无可救药。
大巫祝笑道:“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倒紧要。”
“大巫祝不要说笑。”于观真神色淡淡,“若他死得早,我与崔嵬未必不能等,也省得脏手。”
这让尘艳郎不由得侧目,他在等,可崔嵬却没有说话。
大巫祝脸上露出奇妙的笑意来,他在尘艳郎跟于观真身上扫了一圈,倒没有什么反应,只平淡道:“你照过镜子没有?”
于观真不解:“这荒郊野外,哪来的镜子?”
“那你不好奇,崔嵬为何立刻能认出你的面貌吗?”
于观真这才恍然,他进入域中,本该恢复自己原本的面貌,而他本来的样貌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过,崔嵬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向了崔嵬,崔嵬眸光如玉般温润:“你与他长得原来并不相同么?”
此话一出,于观真已明白答案,他叹了口气,有心想讲两句俏皮话,却实在提不起力气讲这单口相声,只好对大巫祝道:“还请大巫祝解惑。”
大巫祝却问道:“我听说崔嵬曾请来玄素子为你诊治,他当时说了什么?”
于观真认真回忆,片刻后才迟疑地重复当日所听见的话语。
【你既是缥缈主人,缥缈主人亦是你,你们共享百骸九窍六脏,全无半分偏私;他亦得到你的名号,你的所思所想,所求所欲,你们已是无分彼此,何以断定你我,不必纠葛。
所眷恋者终有一日逝去,所曾经历的过往已然消散。你想要寻觅的究竟是到底是什么呢?
倘若如你所言,你要回到你自己,你已然站在我眼前,又要回到哪里去?
你想找的,是身份,是窠臼,是所恋所爱之物,而非自我,你永远都是你自己,无论身在何处,都已在此间之中,切不可忘。】
于观真说着说着,声音倏然悄不可闻起来,不禁又喃喃地重复了一次:“所眷恋者终有一日逝去,所曾经历的过往已然消散。他当时是在劝我,也是在劝尘艳郎……他跟你一样,他所看到的都是我们,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
“他倒是还那么喜欢说废话。”大巫祝冷淡道,不知为何,他这时听见玄素子的名字竟显得阴沉不快,没有初见时的殷勤期盼了,“不过他说得不错,神域所展,与其说是血缘,不如说是同源,更甚者能够找寻到自己的本源,只是这种尝试极为可怖。”
崔嵬蹙眉道:“本源?何意?”
“说得简单些,中原与苗疆有截然不同的规矩,不光言语、习俗、乃至风土人情都大大不同。纵然是自南到北,都有水土不服之人,更何况域可连通的岂止是天地。”大巫祝不快道,“纵然是镜花水月,亦有其颠倒虚无的规矩在,而有些时候,镜中非花,水中非月,倒映出乃是你的面容。”
“平行世界。”于观真脱口而出。
崔嵬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已习惯这些自己不大明白的话了,只是这次他连大巫祝的话都已不大明白了,他谨慎思考片刻,灵光一闪,迟疑问道:“大巫祝所言,可是六合之外,亦有另一处六合?”
六合意为上下东南西北。
“不错。”大巫祝看着面露难色的崔嵬,嗤笑一声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正是因此,法度不同,规则亦不相同,后辛身死后进入域中,借血脉而存,才被我抓住她。而尘艳郎却要去寻觅一个早已不存的游魂,他所走过的域,恐怕超乎你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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