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反派被迫营业 第15章
作者:翻云袖
出于尊重崔嵬饮食习惯的考虑,这顿饭于观真并没有说话。
既然没人打开话题,两个小辈当然更不会说些什么,显得很是安静。
今天的菜色虽然丰富,但是味道上并没什么长进,于观真只是太饿才勉强自己吞下去,他此刻已经开始怀念蓝府的饭菜了。
难怪人人都说有钱人是王八蛋,却又巴不得做个王八蛋。
这次还是于观真先吃完,崔嵬吃得最慢,他吃饭的模样很好看,也很风雅,每一口嚼得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并不偏爱任何一道菜,至于鸡腿这种要拿起来啃的,他连碰都没有碰。
于观真看得很入迷,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人喜欢看吃播了。
崔嵬搁下筷子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想问些什么?”
“虽然我很多事情都想知道,但恐怕你不会告诉我。”于观真显得很是从容,压根没有被抓住的羞怯跟窘迫,这让狄桐很是敬佩,他这辈子见识还太浅,不知道这压根算不上什么厚脸皮的事。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
“好,我问你,洗石山上的封印为什么而破?”于观真稍稍支开凳子,将一双长腿舒展开来,慢悠悠道,“它们又会不会再来?”
崔嵬冷冷道:“有眉目,不过我还要再确认。至于鬼雾,我也在等。”
于观真扬起眉毛道:“看来我们要在这里留几天了?”
“少则两日,多则五日。”崔嵬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对他的仪态略有些不满,“此处有我寻觅很久的线索,暂时不能轻易离开,烦请缥缈主人多留几日了。”
于观真缓缓道:“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既然结伴同行,好歹也算是有些交情,你大可叫我的名字。”
崔嵬很老实:“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可真是见鬼了,居然这么凑巧,于观真刚好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眨了眨眼,流动的眼波,微笑的嘴唇,连带着那点镇定都一下子僵在了原处。
这么出名的人,怎么可能连名字都没有,难道平日大家都不称呼的吗?
他甚至忍不住想问问崔嵬:你跟人家打架,连剑都输掉的时候,难道没想过问问这个人叫什么吗?
盲婚哑嫁已经是封建恶俗,现在居然发展到比试都不留姓名这种极端地步了?
好在原无哀很快就善解人意地开始解释起来:“我与狄桐可要回避?”
这让于观真下意识看过去,对方却神情自若地继续:“前辈从未留过名姓,想来定是很不得了的规矩。”
原来如此,这倒方便了,只是这么奇怪,原主人居然没留下名字,还好外号还算雅致,没叫什么铁牛大王、猛虎英豪之类的。
于观真神思稍定,很快便笑道:“他要是唤我的名字,你们不仍是要知道,总不能将自己弄成个聋子吧。”
“是晚辈考虑不周。”原无哀困窘一笑,行礼道,“既是如此,我与狄桐就斗胆留下了。”
每个人都有名字,一个人的名字取决于本人的价值,然而一个被隐藏数十年而无人知晓的名字,无异有了它本身的魅力。
毕竟它已经变成个秘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狄桐无端觉得有点激动,他像个乖乖的学童那样坐在板凳上,屏息等待着这个秘密的到来;原无哀虽没有他那么明显,但心也在怦怦直跳。
于观真看着两个年轻人几乎要闪烁出星星眼的表情,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这让他多少有些明白原主人的想法了,因为他这会儿也有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
名字就是名字,它要是承载了太多期待,就不仅仅只是名字了。
最终于观真还是开口道:“于观真。”
这个名字虽然不俗,但是它似乎不太适合缥缈主人这样的人物,再细细想一下,又好像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他本人的了。
狄桐眨了眨眼,他心中洋溢着得知秘密的喜悦感,情不自禁道:“原来前辈的名字也跟寻常人的一样啊。”
原无哀毫不犹豫地一手勒住他拖出去,另一只手则稳稳当当地托起桌子,面不改色道:“师叔,前辈,你们二位慢聊。”
没想到他看着斯斯文文,居然有这么大的怪力。
“这个孩子有时候未免话太多了些。”于观真镇定自若地看着狄桐扑腾的双腿,轻声道,“也太爱说出来了。”
崔嵬竟然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你不该跟狄桐说那些话。”
“哪些话?”
“昨夜,他回来之后说的那件事。”
于观真恍然大悟:“噢,我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瘟疫村的女子,为什么?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很好奇,你分明是他们的师叔,多少也算半个师长,之前看出沈秀娥的事,也不见你告诫他们,难道你指望这群孩子自己把脑子想破了,想出这些道理来吗?”
这话说来有些针对,崔嵬不答反问:“他要做什么样的人,看到什么样的世界,本就是他的选择,我为何要干预?”
“按照你的说法,那些传下古籍道理的圣贤岂不是在提笔那一刻就该死。”于观真本想将胳膊架在桌子上,突然想起桌子刚刚被原无哀提走了,于是毫无迟疑地往下落去,拂了拂下摆,慢悠悠道,“难道他们敢说自己所写的全对,皆是真理,半个字都没出差错?”
崔嵬皱眉道:“你胡搅蛮缠。”
“啧,瞧瞧,这里有人说不过人就赖别人胡搅蛮缠。”于观真欣然一笑,“听起来不知道是谁比较胡搅蛮缠一些。”
“当真是口齿伶俐……”崔嵬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讥讽道,“莫怪你如此好为人师。”
于观真本想大方一笑,收下这句赞美,可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讽刺自己那几个要命的徒弟,顿时脸色发青:“崔嵬!你说不过别人就人身攻击!太低级了吧!”
崔嵬并不理会,只是看了他一眼:“过来坐在这里,我为你疗伤。”
于观真立刻诚实地走过去,嘴巴还不饶人,奇道:“你怎么突然如此上道?”
“你为狄桐解围,我不想欠你。”崔嵬淡淡道,“更何况你昨夜伤势已复发一次,此处危险,我勉强你留下来已是不该,自当为你疗伤。”
于观真心头一软,便打坐下来,感到崔嵬双手与背后相贴,身体顿时暖洋洋了起来。
夕阳西下时,在外头洗碗擦桌了一下午的两个少年忽然冲进屋来,神色惊恐。
“师叔!快……外面要出人命了!”
第30章
外头也许只是要出人命了,可里屋是真的得出人命了。
于观真只觉得胸膛一阵闷痛,那叫人暖洋洋的灵力走到胸骨处后立刻被反击回去,他顷刻间扑在床板上,吐出一大滩黑血来。
狄桐大惊失色,走上前来,还不等头晕目眩的于观真赞他一句好孩子,就听他悲声道:“师叔!师叔你不要死啊!”
……你他妈的!
于观真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发觉自己身上的疼痛果然舒缓许多,那滩黑血还在地上,浓稠得犹如水银,不由得回首看去,崔嵬正倒在狄桐怀中,唇边沾着一抹殷红。
崔嵬拂开狄桐,只是握着他的手稳了稳重心,看上去虚弱了几分,正抬头瞧着于观真,声音已有几分嘶哑:“你如何?”
“尚可,你怎样?”于观真擦去唇边黑血,他倒不是撒谎,只是的确感觉到有所好转,本来身体沉得像吊着七八个沙袋,这会儿沙袋全没了,每呼吸一口气,就好似吐出体内的浊气,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崔嵬摇头道:“无妨。”说着就要翻身下床。
于观真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直接按住了崔嵬,将人推了推,并没有推动,便盯着对方瞧。崔嵬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夕阳金色的光染在这张冷漠的脸上,看起来宛如千万年都不会化消的冰雪,僵持了片刻,崔嵬最终还是顺着于观真的意思躺了下去。
“不管你有妨无妨。”于观真轻飘飘地说着,他甚至伸出手擦去了崔嵬唇边的鲜血,白玉般的手指透着暖意,全然不在乎后头瞪大了眼睛的狄桐,“我替你出去看看,你就待在这里好好休息。”
崔嵬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狄桐正要说话,原无哀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对着于观真说道:“前辈请随我来。”
于观真很赞赏原无哀的举动:“他的确该少说些话。”
狄桐:“唔唔唔!!!”
直到走出门外,于观真才发现狄桐跟原无哀并没有夸大其词,村子里头的确是快要出人命了。
村子并不大,中心有片空地,有个男人就跪在这片空地上,他被草绳捆得像头过年待宰的肥猪,涕泪横流,却不敢说半个字,背上已经有十几条渗出血来的红肿了。
奇异的是,四周竟也静悄悄的,每个站着的人脸上被夕阳染着光,都有种说不出的神圣。
见着三个人出来,人群顿时窸窸窣窣地响动起来,只是仍然很轻,老村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神态也很恭敬:“三位仙家,你们来了。”
于观真平淡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人犯了什么错吗?”
老村长看起来有些讶异,又很快露出了然的微笑来:“难怪仙家不记得了,他就是早上冒犯了仙家的李全。仙家路过我家门口时,他不是惹您生气了嘛……”
他居然将这话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好像是什么真理一般。
于观真觉得无比荒诞,怒极反笑道:“因为我没有进去,所以你觉得我生气了,于是就要打死这个人?”
老村长疑惑地看着他:“难道……难道这还不合仙家的意思。”
于观真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去死如何?我既是不愿意踏进你的家门,怎会是这人说话惊扰了我,应当是你触怒了我才是。怎么?说不出话来吗?”
“这……这……”老村长瞠目结舌,“可是,可是仙家没有生气,为什么不愿意保护我们,我们也是无奈,不知道怎么是好啊。”
呵,轮到自己死,就知道仙家没有生气了吗?
于观真漠然地扫过这一村人,这群人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再那么光荣后,脸也从神圣变成了惊恐的扭曲。等到原无哀跟狄桐上去松绑,终于有个妇女哭泣着扑上去搂住李全:“全哥!全哥!你疼不疼,还好吗?”
李全本有些尖锐的嗓子此刻再也尖不起来了,他甚至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发着抖,给于观真磕了个头。
狄桐怒道:“你来问我们何时开阵,我不过说句鬼雾未来,不急着开阵,你居然就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老村长瑟缩了下,顿时痛哭流涕起来,跪在地上道:“仙家莫怪啊,是我们这些凡人愚昧无知,还当是不小心触怒了你们,仙家要走便可走,我们这一村子的人可怎么办啊,这村子可是我们的根啊。”
老村长一跪,便乌压压跪了一片,众人纷纷哭求道:“仙家救救我们吧。”
就连李全也咬咬牙,拂开他的妻子,他脸上有种英雄般的壮烈:“我是个粗人,不晓得什么规矩,仙家还请千万救救我们的村子,我……我不怕死,只是我这媳妇才跟着我没享过几天福,家里的娃娃还没断奶,我实在不想她们俩………不想她们俩……”
是我昨夜说的话吓到他们了?原来竟是我的错吗?
于观真怔怔地呆立着。
狄桐忽然说不出话来,他最害怕的事情又来了,于是一下子松开扶着李全的手,挨着原无哀勉强站着。
这群人卑微如蝼蚁,仰望三人,如同仰望天上的日月星辰,仰望遥不可及的神灵,敬畏得近乎忘我;然而他们又如伺机待发的蚁群,迫不及待地发起进攻,将三人吞噬蚕食,以弱小,以无能,以痛苦要挟他们奉献出自己。
“不必如此。”莫说狄桐,就连于观真自己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茫然跟震撼,他支撑着自己没有后退,不肯屈从于这恐怖而愚昧的意志,忍着愤怒与席卷而来的恐慌,冷冷道,“我们会在这里留在彻底驱散鬼雾,消除根源为止。”
还不待老村长高兴,于观真又不无恶意地添了一句:“还是你们想要我们永远留下来,世世代代守护着你们的村子。”
老村长忙道:“不敢,老朽绝无此意。”
于观真藏着袖子里的手在颤抖,脸上却微微笑起来:“那最好。”
“噢,对了。”于观真转过身去,忽然回过头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我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你们大可不必以为我是生谁的气,我要是想杀人,用不着你们动手,听明白了吗?”
于观真生得本就非凡,昏暗灯火下望去,已是神仙模样,更何况此刻夕阳余晖,金光闪闪,落在他的身上,更显得如金身玉像一般冰冷到毫无半分人气。
凡人自当顶礼膜拜,不敢再造次,事实上,他们已为这份垂怜而欢呼雀跃起来了。
于观真阴暗而不甘地想到——
他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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