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反派被迫营业 第25章
作者:翻云袖
于观真忽然感到一阵战栗,他望着崔嵬的背影,对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一言不发地接受了他的怒意。
我绝不是原谅他。于观真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只是不想沦落到老村长那种可悲的地步去,尤其是在崔嵬的面前。
想通这一关节后,于观真立刻抬头挺胸地与崔嵬并肩而行,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一定要让崔嵬为今天的看法后悔,绝不能让这人心里偷偷想:啊,于观真这人果然心胸狭窄,坏得流脓。
两人穿过漫长的小径,总算又回到那间禅房之中。
玄智大师已经在房内等待,他见着两人进来,便点了一炷香:“我会在外面为你们二人护法。”
崔嵬道声多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玄智却不敢受,摇摇头走了出去。
于观真好生无聊,在地上看了一圈,只见两个新蒲团摆在地上,忍不住开口:“先说好,我前尘尽忘,什么法术都不会,不是故意为难你。”
“不妨事。”崔嵬领着他在蒲团前坐下,“玄智大师已点上灵犀香,自会引我们进入梦幻泡影当中。”
于观真忍不住道:“我还以为犀香是与鬼相通的。”
“并无错处。”崔嵬盘坐于蒲团上,神色如常,一双碧眼缓缓闭上,“你我所见,本就是魂魄,人身已在此处。”
于观真被他说得一阵恶寒,也只好坐下来将眼睛闭上,迷迷糊糊之间忽然觉得身子打晃,脸上似是被浪花泼溅到,顿时睁开眼来,却见水波翻涌,金辉落日,自己竟在一条小船上,仔细一瞧,身旁风景颇为眼熟,他仰头看见春水酒馆,不由得会过意来。
噢,这是在丹阳城里。
冷不防脑后一疼,于观真“哎哟”一声叫唤出声,瘪嘴道:“公子又欺负人。”
原来是有人拿扇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于观真下意识皱起眉头来,他绝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这事儿还没完,他被迫转过身去,只见一位笑盈盈的公子站在船里,身体稍稍打摆,白色的发带随风飘扬,手中还拿着把纸扇,这会儿正打开来,好风流。
于观真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不是故意,实在是这人跟崔嵬的眉眼相似,他看惯了崔嵬清清冷冷的模样,这人却是温柔多情,犹如原创撞上美化过的同人,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他已经知道这位公子哥是谁了,只是没想到崔嵬的父亲年轻时竟然生得这么俊俏,可惜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没传给崔嵬。
不,说不准也是好事,要是崔嵬也生这样一双眼睛,恐怕要添上无数情缘孽债了。
“你撞了人家姑娘的船,竟然还好意思说话。”崔父,哦不,这会儿应当叫他崔生,正是年轻貌美,可不要叫老了,他含笑道,“快些赔礼。”
于观真又被迫转过去,长鞠一躬,脑门险些要顶到自己脚背上去:“哎呀,对不住小娘子了。”
这下听得清楚,声音稚嫩。
正好水面微荡,于观真看清自己的脸,果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最多十三四岁,他奇道:“入梦还能返老还童?”
崔生疑惑:“细叶,你说什么?”
他居然听得见。
还不等于观真反应,那被碰了船的少女正转过身来,只见她双髻高挽,垂下紫藤萝发带,那许许多多的淡紫色小花在她发上若隐若现,似流动的光。
那碧波一般的眼睛会说话,这会儿正含着笑,她一定就是崔嵬的母亲了。
“哎呀,你生得真好看。”少女坦坦荡荡的,这样直白的话说起来居然显得十分坦率真诚,“那我就不与你计较了,我叫阿灵,你叫什么?按照你们的话来说,嗯,我们这也叫不撞不相识,换过姓名之后,就是朋友了。”
崔生出身尊贵,何时遇到过如此天真大胆的女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薄名不足挂齿,姑娘无恙就好。”
这便是婉拒了。
阿灵懵懵懂懂的,听他这么说,并没会意过来是什么意思,正巧岸上摊主叫唤:“姑娘,你的糖炒栗子好了。”
她欣喜地转过身去接。
细叶立刻划动船只离去,好似迫不及待要摆脱阿灵的纠缠,可是崔生却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可惜她一次也没回头。
于观真看得十分真切,那并不是一双二十多岁的眼睛,与方才的轻松自在相比,此刻充满着忧愁、悲伤、痛苦,还有深深的眷恋与痴情。
想来当初没回头的是他。
奇怪,崔嵬跟我一道前来,他去了哪里?
天上很快下起雨来,船只没入淡烟之中,于观真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突然踩到实地,脸上雨水绵绵,犹如情人极温柔的爱抚,肩头就被人按住了。
“是你吗?”
崔嵬的声音响了起来。
于观真立刻回过头去,见他站在烟柳下,神情疲倦,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是真身进来,而我——”
他伸出春笋似的细指,又白又嫩,居然还没有变回去,于是好一通抱怨:“落在人家身体里,这算是个怎么回事?”
崔嵬淡淡道:“家父不曾见过你,你这生魂进入梦幻泡影,自然格格不入,便借了人家的面目。我进不去这幻境,他心里怕我,得劳你拉我一把。”
于观真转头去看,远处烟柳依依,细雨绵绵,躲在药铺屋檐下避雨的面摊子摆出两张小板凳,崔生与阿灵正坐在上头,各捧了碗馄饨,烫得直捏耳朵。
“你瞧不见他们在吃馄饨?”
于观真无法不愕然,他一个外人都能入内,崔嵬这样大的神通,竟被拒之门外。
崔嵬摇摇头,罕见有些无力。
于观真有些迟疑,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只好抓住崔嵬的手,将人从细雨轻烟之中拉出,垂柳拂过两人脸颊,那灰蒙蒙的世界顷刻间就从崔嵬碧色的眼睛里消退去,世间的光彩又再度降临。
“怎样?”
于观真问道,没料到还得自己带着崔嵬看老爸老妈浪漫史,他心中忽然发虚,暗道:该不会是我误解了?其实崔嵬是真心诚意想找我帮忙的?
崔嵬望着面摊子,并不言语。
而崔生果真如他所说,怕他怕得要命,正笑得前俯后仰时看见崔嵬,就如同见鬼一般,手中的馄饨摔在地上,热气全被雨水浇灭了。
而阿灵似乎全然没有反应,继续对着空荡荡的板凳说着笑语,也是,她不过一段记忆。
这时候于观真的眼前又是一黑。
他想:糟。
第44章
梦幻泡影本就是为了磨练僧人的心性而创造出来的秘术,自然会随着境主的心境变化。
崔嵬的出现显然给了崔生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等于观真从头晕目眩里清醒过来时,眼前的黑暗又消散了,他正站在雪松之下跺脚,身上的衣裳也变得厚实许多。
庭院之中寂静无声,又是那间熟悉的禅房,窗户被撑开小半通风,遮住了视线。
万幸的是,他还紧紧抓着崔嵬的手。
房内不知怎么争执起来,声音渐大,于观真拉着人过去躲在窗下偷听,悄悄探出个脑袋,看见房中炭盆烧得正烈,而崔生与更年轻的玄智正在对坐谈经。
看来这段记忆是在冬天。
其他人虽然是记忆,但作为梦幻泡影的境主,崔生能接收到外界干扰的信息,于观真对崔嵬眨眨眼,暗示性地嘘了一声。
玄智捻动佛珠,似是无意:“《楞严经》第一卷 有记,阿难因向旃荼罗乞食,遭大幻术,摩登伽女欲毁其戒体。我佛救他于苦海,舍下世间深重恩爱……”
“够了!”崔生猛然站起来,脸色已变得有几分难看,“玄智,连你也来劝我吗?”
玄智叹道:“殿下,摩登伽女一厢情愿,自不能与阿灵姑娘相提并论,此处是清静之地,出家之所,本不该由我这个和尚来说这尘世间的纷扰爱欲。只是阿难向佛,殿下为尊,阿灵姑娘出身低微,太后如今发难,你是心知肚明的……”
“我当然心知肚明。”崔生重坐蒲团,低声道,“徐小姐是她的侄女,这算盘我怎会不懂。”
“这是什么情况?”于观真偷偷低下头问崔嵬,将声音放轻,他目光转动,有些被弄糊涂了,又不敢轻易放开崔嵬,生怕他们俩散开后就难以找到彼此,“怎么一下子到这儿来了?这又是在说什么?”
崔嵬却抽手而出,淡淡道:“我已来了。”
于观真不解其意,只见崔嵬退到林木之中,借竹影松枝掩盖住自己的身形,然后他就看见小路尽头人影摇晃,不知站了多久,很快就缓缓走来一个披着大氅的女子,正是阿灵,而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正一心一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牵着的孩子。
原来小时候的崔嵬长这样,像画上的金童。
阿灵带着这个孩子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争执,她脸上仍旧挂着那种甜美的微笑,直到于观真所附身的细叶大喊起来:“灵夫人,您跟大公子来了啊!”
好在阿灵只是记忆,没察觉出他蹲在窗户下有什么不对劲。
屋内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殿下,太后,侄女,听起来还是宫斗剧本,而且联系崔嵬对他父亲的冷淡态度,似乎真相已经全盘托出。
崔嵬的父亲在丹阳城里遇到了阿灵,并且很快就在一起生下了崔嵬,可是好景不长,看孩子的年纪,他们俩大概就过了几年快乐时光,转折点就来了。太后显然是看不上阿灵的出身,还打算出于考虑把自己的侄女指给崔嵬的父亲,就现在来看,应该是成功了。
景色又跳动了几次,时间线跟地点非常混乱,不过都有阿灵出现。
跟传统的男追女不同,崔嵬的父亲是被倒追的,他们俩都在丹阳城里旅行,时不时会遇到,这些记忆很琐碎,有时候两人如胶似漆,有时候崔生又显得十分冷漠,似乎对这个热情大胆的女子有些不适应。
大概是看父母的情史尴尬,崔嵬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一声晨钟幽幽,于观真来到正殿门后,他记得这个地方,之前被领着走过这里,里头的佛祖作拈花微笑状,神态庄严,身漆浓金,端坐在庙宇之中。
此刻虽是白昼,但正殿里仍然点着许多灯火,四下静悄悄的,直到阿灵打破寂静,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叩了几个响头,望着神佛的眼睛却不恭敬,那翠意的眼眸里带着戏谑的笑,犹如在看路上卖出的泥娃娃:“小书生,你之前说我不懂规矩,我今天特别请教过住在我旁边的豆腐摊老板了,他说跟佛祖许愿要拜三拜,还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算数了,对不对?”
向佛祖许愿,哪有什么说出来就不灵验的道理,那解签的师父岂不是打消了许许多多人的愿望。
可她撒娇卖乖,叫人看了不能不心软,崔生自不能例外,他知晓阿灵必然是将听来的规矩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此刻仍是含笑道:“对。”
阿灵睁大眼睛,她道:“刚刚我在佛前许愿,让每日你都不喜欢我多一些,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了。佛祖要是作罢它的话,只好叫你每天多喜欢我一点,不然它就一点儿都不灵验。”
崔生脸红的模样倒是比崔嵬要更少年气些。
嚯,这胡搅蛮缠的劲儿,佛祖面前谈情说爱,真是大不敬。
只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与你说这么甜蜜的话,哪有人能拒绝呢。
于观真靠在门边看,双手抱胸,鬼使神差地转过脸来,看着正与自己站在一块儿的崔嵬,这时晨光缓慢升起,越过墙壁与林木,顽固地流在他的脸颊上,令那张面容显出几分微薄的脆弱感来。
“好梦由来最易醒,是么?”
于观真说不上自己是同情还是悲伤,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这样的美梦就如此刻的光一般,存在却虚无缥缈,人能看见,却无法抓住。
崔嵬缓缓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终于开口道:“不错。”
只是于观真这时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感慨的并不是同样的事。
正殿里话音刚落,空间倏然拉远出去,想来是崔嵬识相的躲藏让他的父亲感觉到了安全,梦幻泡影之中又显得稳定下来,于观真才眨眨眼睛的功夫,就看到一棵巨大的姻缘树,上面挂满了摇摇摆摆的木牌子,周围景物也有变化,是座月老庙。
原来是崔生与阿灵一起去挂牌子,要写名的时候,阿灵忽然咯咯笑起来,她说道:“我不会写字,规矩好学,这字好难练呢。”
“我来帮你写,你没有姓,那就写阿灵,只是哪个灵?”
阿灵用手指缠绕自己的头发玩了会儿,沉吟道:“我下山的时候,听见路上传来铃铃铃的声音,很好听,我就给自己起名叫阿铃。后来遇到个老伯伯,他说我生得灵气,阿灵这个名字起得很好,我也很喜欢,灵就是灵,还分许多灵吗?”
崔生提起笔,目光与她一触,又赧然地收回来,低语道:“是灵得很。”
阿灵凑过身去问道:“你说什么?”
她贴得很近,目光又纯净,惹得崔生不知所措,脸上飞起红霞,急忙退开三步,将手中木牌当救命稻草般提起:“啊——我写好了,你看,这就是你的灵了。”
阿灵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她握着木牌,笑道:“哎呀,原来是长这样的,看着好像比别的字漂亮。”
两人同去挂姻缘牌,崔生忽生感慨,十分歉疚:“阿灵,咱们如今两情相悦,可你之前待我情深意浓,我却是个木头脑袋,平白错过那么多光阴,如今想来,好不应该。你要是生我的气,恼我不解风情,我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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