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反派被迫营业 第56章
作者:翻云袖
于观真循声而去,只见对面山壁上挂着一条银练,被横生出的古松遮掩住来处,倒似九天上倾泻而下,雪瀑遥飞,云屏翠列,这时水声之中和起十分幽远的箫声,随风送来,正如这如梦似幻的景色一般,都蒙上层令人心醉神迷的不真实感。
他倏然止步。
只见那老松上跃起一道身影,洞箫声悠扬曲折,那吹箫人翩然掠空而来,箫声竟始终萦绕耳畔,并未因近而高,因远而低,直到吹箫人在尽头断崖的山石上落下脚步,那箫声方咽,水声却仍是连绵不绝。
是崔嵬。
于观真微微笑道:“这是什么曲子?”
崔嵬将长箫别回腰间,显然是有些讶异于观真的到来,便下石前来,禁不住瞧了他几眼,神情看起来竟有几分古怪,慢慢道:“并非什么曲子,不过是见悬泉飞漱,云海风涛,别生一番趣味,故此来练练气息罢了。”
原来是来练气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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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观真略有些尴尬,他忍不住瞥了崔嵬几眼,心道:哪有人会跟大自然比气息的,你在瀑布边吹箫跟它和曲,这是正常人练气的方式吗?!
崔嵬并没有走过来,正站在断崖边,全身都被月光笼罩着,仍如初见时那般冠带俨然,端正至令人望而生畏。
经历了这么多事,似乎只有他不会改变。
不知为何,于观真并没有过去,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生怕打破这一幕,崔嵬答应他的事已经做到,往后他们便没有理由同行下去了。于观真知晓自己看到这个人的次数不再多了,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知晓崔嵬其他的本事,这人什么都好,唯一不好在不是他的。
他正看得出神,怎知崔嵬更是如坠梦中。
丹阳城的紫色藤萝似与苗疆的幽蓝花海相重叠,唯一不变的是丝萝仍如于观真发上的长带,还有那人比繁花更绮丽生辉的面容。
这究竟是真,亦或是梦。
崔嵬置身虚幻,疑心自己看见的是个幻象,本该在神殿之中酣睡的于观真怎会突兀来此,恰好寻觅到自己,又或是自己从未醒来,仍在长梦之中。
“你今后有何打算?”
崔嵬在心底轻叹一声,最终还是走上前来,他打量着眼前的于观真,对方已不复之前虚弱的模样,也不像自己记忆之中高傲张扬的缥缈主人,倒是一派熟悉的从容不迫。
“先回缥缈峰。”于观真听他关怀,倒是十分欢喜,乌黑的长发随夜风微舞,疏狂一笑,“那几个徒弟已经猖狂得意了段时日,再不回去,只怕要翻天。更何况我与大巫祝已经谈过此事,也许失忆之症是与白鹤生有关……”
崔嵬听他说失忆与另一人有关,不由得心头一阵古怪,温声道:“你很在意自己的失忆之症?”
“这……倒也算不上。”于观真失笑道,“我只是不喜欢受制于人。”
这是句大大的实话,失忆虽是说给别人听的,于观真想找到的其实是回家的路,但并不妨碍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愿意留在这里是一回事,可只能留在这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崔嵬听了,想到路上对方种种言谈,只是淡淡一笑:“倒确实是你的风格。”
于观真很快又道:“更何况,我不是说了要将峥嵘送还给你,难道你忘了不成?”
他说着,自己眉目间倒是溢出淡淡的欢喜来,发觉竟还有这个巧妙的借口可以见面,目光之下满溢出柔软来:“只是恐怕你们剑阁门槛太高,不容我迈进去。我要是拿剑上门,未免有几分挑衅之意,倒不知道怎么送还给你,你可有什么法子?先说好,不准你拒绝。”
崔嵬并未正面回话,而是反问道:“我练藏锋刀,你不气恼吗?”
“我为何要恼怒呢,你使的是刀,又不是峥嵘剑。”于观真只当他有心避开话题,脸色不觉冷淡下来,“峥嵘剑困住他人甚至是我的名利之心,唯独困不住你,你允诺得足够多了,我想若非是大巫祝的确难缠,你恐怕也不会出刀。”
崔嵬沉默了片刻,又再开口:“我自幼少眠,幼童精力过于充沛,便容易惹事闯祸。我爹发觉此事之后,便开始教我六艺,后来拜入师门,剑无顶峰,我日日练剑,师门皆赞勤苦,其实我不过是无事可做。”
“乐律,庖厨,剑,刀,对我来讲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于观真倏然难过起来,他不由得想道:你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呢?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峥嵘剑对于白鹤生、缥缈主人、乃至剑阁都那般重要,为什么偏偏只有作为主人的你浑然不在意。
哪知崔嵬又道:“峥嵘对我并非特殊之物,你无须这般费心周折,如此,你还要赠我峥嵘吗?”
“若你意在与剑阁修好,本不必问我。”
“我根本就不在意剑阁,我想送你峥嵘,不过是想见你用剑。”于观真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个人怎么能将拒绝说得如此体面,“你不喜欢直说就是了,不必为我留住颜面,如此拐弯抹角地解释。说来倒是我想得简单了,我私下赠你峥嵘,你也不好施展,确实……我本该光明正大地赠还剑阁。”
崔嵬问道:“我只是关心你,并无誓言束缚,你为何仍是不快?”
“你这也叫关心我?”于观真简直要冷笑出声了,“我只听出你对我百般拒绝,全无再相见的意思。”
“你在那书生家中不正因峥嵘而受制于白鹤生?”崔嵬蹙眉不解,“你既说失忆之症与白鹤生有关,又欲赠还我峥嵘,日后难免会因此绊手绊脚,耽误大事。”
于观真这才会过意来,他胸中发热,低声道:“你是担心我会因峥嵘耽误自己的事,反叫白鹤生要挟?”
崔嵬默认道:“我知晓你是真心与我说那些话的。”
于观真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口翻滚出不知名的情绪,他要如何才能叫崔嵬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要如何将这个人拉到这个尘世间来,要如何才能令这双翠绿的眼眸只看向自己,要如何……才能令这个人因我而快活欢喜一次。
“我不会被要挟的。”于观真柔声道,“要是如此,你愿意要吗?”
崔嵬似是无法明白他的执拗,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于观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窃喜:缥缈主人虽从你手中夺走了峥嵘剑,但将峥嵘剑还给你的却是我,你一旦看见峥嵘,就自然会想到我。
“倒是你,你告诉我那些事,难道不怕我会拿来要挟你吗?”于观真挽起垂落耳边的鬓发,玩笑开口道,准备活跃活跃气氛,“这个威胁固然不够有分量,不过藏锋客一点儿也不爱剑这件事,想来还是足以惊掉一些人的下巴。”
崔嵬只道:“我想让你知道,仅此而已。”
于观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似对方脸上长了朵花,想问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怕得知自己不喜欢的答案。
能得到这句话,他已经很高兴了。
“我……我该回去休息了。”
最终于观真还是选择了落荒而逃,他想留着心头满溢出的快乐,回去睡个长长的好觉。
崔嵬自然不会阻挠,而是重新回到了那块山石上,抽出长箫开始吹奏,箫声萦绕于风,全无之前相和瀑布水声那般悠扬自然,显已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
他不希望于观真会对白鹤生手下留情,哪怕是为了峥嵘,为了他。
箫声微止。
崔嵬口唇微动,吹不出成型的音,语声悄然被水声覆盖。
【“你的好梦里,有我吗?”】
纵然无你,你不也不请自来。
第92章
神血的反噬并非一日就能消除。
于观真悬于半空之中,被九神柱团团包围住,那些扭曲的神像心口飞舞出一道暗红色的光芒,齐齐没入他的身体,九条灵光如同丝线一般牵引交织,缠绕成薄薄的光茧。
大巫祝正站在黑暗之中,空气里传来血的气味。
“你受伤了?”
大巫祝这才慢慢走过来,将自己展露在九神柱之下,看上去有几分虚弱,脸上却仍挂着笑意:“你以为崔嵬当真是什么小兔子任由人拿捏不成,他当时可是拼尽全力,的的确确要杀我的。他虽不用剑了,但用起刀来更胜当年。”
于观真低声道:“以你的本事,竟不能复原吗?”
大巫祝疲惫地回答他:“若非你体内神血反噬,我此刻本已愈合。”
原来是我占了人家的病床。于观真略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大巫祝慢慢往后退去,半边身体又再没入黑暗,不由得多瞧两眼,心中忽然一动,无端想起崔嵬的面容来,也不知是怜惜又或是好奇,竟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还有后手,还是有新的盘算?
“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巫祝慢慢重复了一遍,十分平静地打量着于观真,“你是在担心我并不是真的想对你好,想试探我是不是又在使坏,又想着如何让你们不痛快?”
于观真略有些窘迫,他并不是很喜欢与大巫祝说话,毕竟被人摆布愚弄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谁知道在言谈之间是不是又跳进一个陷阱,而被人洞悉的感觉就更差了。
他略有些言不由衷:“我没有这么想。”
“为什么不这么想?”大巫祝淡淡道,“倘若是苗疆的百姓,我对他们再怎么不好,他们只会当是自己做错什么,我只要对他们稍微好一些,他们便立刻将什么都忘记了,甚至诚惶诚恐起来。可你并不是这种人,我才戏弄利用过你,你难道一点都不记恨?”
斯德哥尔摩吗?
于观真不由得冷汗直流,不过他很清楚大巫祝对苗疆人的意义不同,倒也没有吐槽什么,只是摇摇头道:“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如此待我,我还以为……你会以自己为先。”
“哦,是了。”大巫祝终于明白过来分歧点在何处,他似乎在思索要如何解释,很快又开口道,“我不在意,这伤固然重,却不致死。”
“不在意?”
“我体内流淌着神血,莫说世上无几人能伤到我,纵然伤到我,也片刻就能愈合。”大巫祝的目光落向虚空,听起来十分寂寞,“人畏惧伤病,无非是恐惧痛苦与死亡,这两者对我都无意义,因此快些好,慢些好,全无所谓,你不必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忍受这道伤。倒不如说,只有此刻,我方才觉得自己原来还是个人。”
神殿之中忽然寂静下来。
于观真聆听片刻,只觉对方似是有感而发,口吻说来轻松,却难□□露出萧索之意。
他叹息一声,倒不为大巫祝,这个人如此强大冷酷,他们都不过是这人手中的棋子,又哪来的好心去同情悲悯,只是因大巫祝想到了崔嵬。那个人不知在世上孜孜不倦走了多久,见了多少人,知晓了多少事,方能生出那样一颗纤尘不染的琉璃心。
拿于观真自己来讲,离开自己熟悉的世界,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又成了一个自己都不知晓的大恶人。
他从没有将这当做一件好事,然而与崔嵬相遇之后,却慢慢改变了这种想法,见识到更广袤的天地,面对更多不同的人与事,得到许多在现代不可能拥有的经历。
倘若仍然是原本平凡无奇的自己,那么崔嵬这样完美的人恐怕终生都是屏幕上的新闻,纸张里动人心弦的一段文字,天边遥不可及的一轮明月,这一生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自然也就不会产生任何妄想。
正因这场荒谬无比的意外,这个使人烦恼的身份,他方才短暂地从平庸之中脱出身来,令这轮明月向他奔来。
本应当……满足才是。
凡人肖想仙人,本就是痴心妄想,就如同粉丝不会抱着结婚的念头去仰望偶像,他们之间的距离看似无比贴近,实则咫尺天涯。
于观真深吸一口气,他总不好在大巫祝面前发泄苦闷,便很快想起那个叫做槐庚的黑衣祭司提起大巫祝时憧憬无比的模样,下意识问道:“你说过九神之间会互相吞噬,那么每一任大巫祝也是如此?槐庚……是下一代大巫祝吧。”
“不错。”
大巫祝有些讶异他怎么问起此事,却仍是点了点头。
“被吞噬了神血之后,你会怎么样呢?”
大巫祝淡淡道:“会死。大巫祝的继承可不是你我这般些许神血的转换,而是全身。”
“……对他而言,你给予的结局未免过于残忍了。”于观真喃喃道,“短暂得到却又立刻失去……甚至都算不上得到。他虽不如玄素子那般是你的朋友,但是一片赤诚,你对他当真毫无半点感情?”
大巫祝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于观真,问道:“你是在说槐庚,还是在说自己对崔嵬的心意。”
这一声犹如石破天惊,骇得沉浸在思绪里的于观真顿时回过神来,他愕然地看向大巫祝,一时间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么说。”于观真的脸色发白,他这会儿的脸色要比受伤的大巫祝更难看了,脑海里飞快想过几个不利的可能,很快又苦笑起来,彻底放松下来,“罢了,我何必狡辩,不错,然而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我之前曾与灵夫人小住过一段时日,她问我一路走来,可知道如何抉择才最令人快乐。我便同她说,固然怀念年少天真的时刻,全无忧虑,然而并不愿意回到那时候去,做个全然无知糊涂的年轻人。”
于观真只管自己倾诉:“我来此方才发现,自己曾经面临的种种窘境,与此刻的困境全然不值得一提,然而这遭遇叫我与崔嵬结识,要是当年,恐怕我与他根本没有这样的缘分。本当如此就该满足,只是……我要是得不到,为什么要让我遇见呢。”
可要是永远见不到,又更不甘心起来。
他顿时觉得喉咙干渴。
世界上的事、经历,为什么总是如此又令人快乐,又令人痛苦呢。
“人的贪欲竟是如此无休无止,对凡人来讲,强大到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修士便已十分了不起。然而我拥有了这样主宰自己乃至他人命运的力量,却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可快活的,纵然强如大巫祝你,不仍心存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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