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反派被迫营业 第69章
作者:翻云袖
于观真纵有许多话也需对方打回来,莫离愁咬紧牙关不愿意多说,他确实没有什么办法,再多问下去,无非也是无话可说或是请罪而已,最后说不准火还要烧到自己身上来。
这几日相处下来,于观真对这两个徒弟还算了解,莫离愁为人较寡言冷淡,偶尔有些毒舌,除开叛逃的白鹤生之外,在几个徒弟里算是少有比较直来直去的性子。他要是说是为报复赤霞女羞辱一事,那倒简单容易了,交给赤霞女解决便是了,偏生隐瞒下来。
这个剑阁弟子……
不管怎么样,人已死在眼前,凶手就在此,无论孰是孰非,不给剑阁一个交代的确说不过去。
巫月明的事还没解决,莫离愁的麻烦又来了,于观真只觉得烦恼不已,不说他跟崔嵬谈恋爱,就光是之前崔嵬救过他命的事也说不过去。好在这件事是发生在碧叶小筑之内,方觉始多少算半个自己人,只是此事不占理,大夫很可能帮理不帮亲——毕竟赤霞女也是他的朋友,还是免叫他为难。
只剩下赤霞女了。
“你既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勉强,如今只能将你交给赤霞女任凭处置,想来你如此听话,定然绝无异议。”
莫离愁道:“这是自然。”
人命关天,事情紧急,于观真顾不得天色已晚,只好去敲赤霞女的房门,对方大概已经睡下,好阵子才见屋内火光亮起,赤霞女问道:“于道友深夜来访,敢问有何要事?”
纵然于观真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大半夜我把你叫醒是为了跟你讨论讨论我徒弟把你门下弟子杀了的话来,他咳嗽了两声道:“有事相商。”
“请稍等。”赤霞女倒是好脾气,纵然莫名其妙,可仍然着衣起身,“我这就来。”
其实这么大晚上的,天气又冷,就是赤霞女让于观真等上半小时,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结果她说得稍待的确只让人等了几分钟,房门打开时于观真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这就是修仙之人的效率吗?于观真不禁热泪盈眶,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泪水只好往肚子里流。
这人并不是于观真所杀,徒弟也不算于观真教出,这个黑锅却是实打实的要他来背,其他旁余之事倒没有什么,他心中唯独烦恼莫离愁所隐瞒的事。
莫离愁无缘无故杀了一个剑阁弟子,又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到底是吃准自己不敢动手,还是别有用意。
最令于观真焦虑不安的是,倘若缥缈主人的确藏身在某个地方,按照此人的性格,必然会挑选能够掌控全局的所在,这几个徒弟都有可能成为他的耳目。如今厌琼玉身在苗疆,巫月明病入膏肓,白鹤生叛逃在外,若真要挑选,叶培风与莫离愁最为可疑。
莫离愁如此凑巧地在此刻出了一桩意外,由不得于观真不多想,尤其是从利益跟结果上来看,他杀这个人根本毫无意义。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行为,起码莫离愁看起来还没疯癫到这种程度。
……
莫离愁正静静跪着,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
草丛里倏然传出簌簌之声,叶培风探出头来,口中哨音响动,拟作动物声响,唤起他人的注意来:“啧啧,瞧瞧你的可怜样,莫小四,你要不要我帮你求求情?”
“你那里处理好了?”莫离愁闻声才动,稍稍直起身来,却并没转头看他。
叶培风得意道:“那是当然,虽说事发突然,但我是谁,自然处理得干干净净,饱管一点事儿都没有,只不过你消息来得突兀,算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嗯……就罚你包了我往后十年的酒。”
莫离愁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好啊,就请你喝十年的酒,我屋中的剑匣里藏了些积蓄,你尽管拿去吧,想来还能加些下酒菜。”
“……这样大方。”叶培风听出言下之意,脸色渐渐转为严肃,口中仍不大正经,“只是说好请我,要是我卷了你的钱财去喝酒,那不还是我的钱财,怎么算得上请,更谈不上占你的便宜了。哎呀呀,小四现在都学坏了,居然跟我耍这样的心眼。”
一柄有了自己心思的利刃,主人再喜爱,也会担忧割到手,莫离愁平静道:“叶培风,师尊已然起疑,我时日无多了。”
叶培风低声道:“小四,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那日……我也这样问过自己。”莫离愁嘴唇微颤,最终只答他,“仍是没有任何答案。”
叶培风叹了口气:“师尊既愿意救三师妹,也许会饶过你这一遭。”这话说来,他自己其实也不大信,半晌后才道,“小四,你要是死了,我会替你收尸;要是师尊有别的安排……你也莫怪我不管不顾了。”
莫离愁道:“你有此心,倒叫人毛骨悚然。”
“哈,你如今总算变得会开玩笑了,那我生出些许良心来又有什么奇怪。”叶培风言语之中倒无什么笑意,只剩下浓浓酸涩,他时刻注意四周,听见远处于观真与赤霞女的响动,立刻没了影踪,枯草衰叶一时摇摆,犹如风过倾倒。
叶培风才走不多时,赤霞女与于观真已出现在小路尽头,他二人影子拉得极长,在月光下犹如索命的黑白无常。
莫离愁却觉得自己似乎跪过极漫长的时光,眼前一片模糊,伤口被冰封的并不止眼前的尸体,还有他自己的伤势,只是如今还不能暴露。他向来骨头极硬,意志力又坚定,在一众徒弟之中,缥缈主人从来不用蛊虫毒药折磨他,毕竟折磨哑巴总归是件无趣的事。
只是这种性格,自然有别的法子可以取乐消遣。
莫离愁有时候都不清楚自己如此耐痛,究竟是来自于强悍的忍耐力,还是早已习惯更痛苦的折磨,从而忽略这种痛楚。
这让莫离愁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那人逆着光向自己走来。
那人说了什么,早已忘了,小小的莫离愁只是桀骜地仰着脸,心中仍是仇恨的火焰,对方将他的泪水拂去,并未责怪他的恨意,而是留下一声悲悯似的叹息。
后来莫离愁离开剑阁,拜入缥缈峰,师尊确实给予了他地位、武力、财富、复仇的机会,同样也夺走他的尊严、自我跟其他无关紧要的一切。
只不过那时莫离愁还没意识到:献上一切,远比自己所想象得更沉重。
第113章
剑阁的刑罚堂设在水下。
藏匿于碧波如镜的湖面之中,刑堂的弟子往下而行,只见水中日月倾倒,清澈水色慢慢变作黑暗。
水势有千钧之力,人在甬道之内行走其实是往深处坠落,因此走得越深,就越感压力沉重。行到半途,只觉得全身气力皆空,如同负累巨石的凡人般寸步难行,大多剑阁弟子走到此处,定然呼吸大乱,辛苦异常,更不必提心神大乱的阶下囚。
这条通道连水波都无声,更不必提什么风声鸟声,万物音色会在行走时逐渐消失,渐渐只剩下人的脚步声,最终连步行声也消失于水波之中,纵然想要喊叫,可在此处,连自己的声音都会被水波而吞没。
也许正因是修仙之人,更仰赖五感,水牢一路而下,却会剥夺人的视力、听力、声音、触感,令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从修士重新变作孱弱无比的凡人。
押送囚犯的剑阁弟子向来不会多言,没有任何必要,此地赋予他们相同的折磨,唯一区别在于他们知晓自己何时能够离开此处,何时能够回归更逍遥的天地。
因此剑阁弟子背地里又称此路为炼心道。
炼心道尽头是一座水牢,牢内的水冷若玄冰,触之刺骨,许多剑阁弟子都以为水牢已是此处尽头,鲜少人知晓底下还设有一座冰狱。
崔嵬走过漫长的炼心道,来到水牢门前,摸索了下壁上灯盏,陡然散发出微弱柔和的光芒来。
这种珠子又称作两仪珠,一半是黑,一半是白,照明又显得不够亮,并没什么其他用处,就被崔嵬网罗来制成大门的机关。黑色朝上则大门闭合,四处黑沉沉无光可生;白色朝上时放出微弱光芒,使得大门开启,也可令弟子适应光芒,毕竟在暗处待得过久,乍一看到强光,难免会有所不适。
剑阁所抓捕的囚犯不乏阴险狡诈之徒,试图借此机会逃离的不在少数。
待到大门开启,崔嵬才走入水牢之中,水牢内部与外头的炼心道截然不同,穹顶荡漾着柔和的碧波,犹如晴天朗日照耀,偶尔还能窥见游荡而过的鱼影。
若非水牢之中寒意刺骨,呼啸的风似能将人全然冻结,那照落的日光几乎叫人生出些许暖和感来了。
崔嵬一步步往里走去,边上一扇厚重的铁门忽然哐哐作响起来,另一头有人喊道:“是谁?是不是你来了!你说话啊!”
他语调惊喜欢快,竟不像是对待仇人,反而是遇到久别重逢的故友。
崔嵬并不做声,又听那人语调转为哭腔,悲泣道:“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又是我听错了?”
大多剑阁弟子都在此止步,鲜少人知道水牢的底下还有一座冰狱,崔嵬走到尽头墙壁的一座水牢门外,忽然将门打开,另一扇铁门后的人哭声顿时止住,声调立刻变得滑稽有趣起来:“又来一个?又来一个……不,不对,只有你,崔嵬,只有你的声音,我听见了,我闻到了,没有别人。”
“剑阁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他们不敢押你来,是你心甘情愿的……”
“崔嵬!你说话啊!”
这座水牢之中并没有困任何人,水却凝结着薄薄的寒冰,碎块般浮动在水中,在这水牢之中无尽的刺骨寒意,皆是从这水中传来的。
崔嵬跳了进去。
“吱嘎——”
铁门被风扇动着闭合上了,那人再听不见任何声音,闻不到任何气味,他惊骇道:“你去哪里了?崔嵬?你在哪里!?”
只剩下哗哗作响的铁链与地面敲击出响动,水牢之中平静无波。
水牢之中的水大多清晰见底,可崔嵬投入水中,不见触底,反倒坠入深渊一般,他不知沉入多久,终于在虚无之中窥见明亮的光,脚下的水形成阶梯向他足下伸展。
万籁俱寂,崔嵬一步步往前走去,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与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你来了。”
在那光亮处,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崔嵬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感寒冷,这种冷意比水牢更胜千百倍,冰晶在脚底下发出碎裂的咯吱声,很快又重新凝结起来。
此处并没有其他的路,丛生的冰棱将小路阻拦住,有几处几乎要刺穿人的五脏六腑,崔嵬轻轻用袖子拂过,便碎成一地灿烂,折射出斑斓耀眼的光。
“多年不见,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崔嵬仰头看向正低垂着头的男人,他的背脊与四肢都被冻结在冰壁之中,寒冰顺着他的衣摆与长发凝结出水滴般的长刺,胸膛正缓慢地起伏着,显示此人尚未死去。
两张平静的面孔相对,崔嵬眼中不见厌恶,那人眼中同样不见怨恨。
“确实不错。”男人微微笑道,“你比我所以为的更聪明,同样更冷酷。我琢磨了许多年,总算知道这的的确确是一条没办法脱困的路。”
崔嵬平静道:“愿闻其详。”
“哼,水中捞月,我才是那轮月。”男人讥讽道,“以水成冰,凝冰成镜,因此出口并不固定,而是随时都在流动。施下咒术的是你,因此除非你愿意,我根本不能以一己之力脱逃。即便能够挣脱冰狱,等待我的同样是水中幻境,除了乖乖回到冰狱,根本别无他法。”
“看来你试过了。”崔嵬不紧不慢道,没有任何被戳破心思的慌乱,也并不惊骇对方所袒露出的信息,“镜中花,水中月,此等无关紧要的小小法术,对你这样的人物而言,本该不值一提才是。”
那人冷笑道:“再小的术法,也要看是谁人来用。倘若当初孟黄粱没有傻到对你使用织梦术,恐怕他现在还在外头逍遥无比,哪会被关在水牢之中不见天日。”
崔嵬不答,只是望了望困住那人的冰狱,似在深思。
“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能脱困?”
“没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崔嵬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冰狱本就不是为了困你而造,脱困不过是迟早的事。难怪孟黄粱有力气叫喊,我还以为是你死了。”
那人被他气得脸色发青,深呼吸了片刻,咬牙道:“你们剑阁是死的没人了吗?懒到连惩戒都由犯人自己动手。”
原来此处水牢与冰狱相连,水牢深寒,为抵御水中寒意,囚犯便会下意识运功抵御,如此一来,水牢底下的冰狱就承受了不同的灵力冲击,逼得此人同样运功反抗。冰狱因而愈发坚固,水牢也愈渐寒冷,直至两方认命罢手,老老实实地接受惩罚。
只是这规律一时间无人能摸得清楚,大多水牢之中的囚犯都撑不住几日,孟黄粱时日已算较长,可他疯疯癫癫的,思绪混乱;倒是男人经历了几遭,终于反应过来崔嵬到底是何等恶劣的心思与手段。
“何必为恶人花耗心思。”崔嵬对他的愤懑不平并无任何触动,口唇微微一动,似是要笑,却并未笑出来,“你们自会为自己想出许多办法来,如水照镜,由你自己去应付自己,岂不是省心得多,未东明,你当初不正是如此愚弄赤霞,为何轮到自己,竟这般气恼。”
未东明身子微微一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错,你说得半点不错,是我自作自受。”
他本困在冰狱之中,憋闷多时,本有源源不断的话要与外人说,原以为哪怕来人是崔嵬,也难以打消自己的兴致,万万没想到不过三言两语,自己就再没方才得意洋洋的模样,便垂头道:“你如今来见我,只是为了嘲弄我?折磨我?还是想看看我是否改过,准备将我放出去。”
“你觉得呢?”崔嵬的声音冷静到几乎漠然,“你想离开此地吗?”
未东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期望我说出什么答案?想,还是不想?你说过,纵然我说千言万语,也难弥补当初犯下的过错,是错就该受罚。以你的恶毒心肠,我要是说更愿意留下,恐怕你偏要放我走,我要是不愿意留下,你却要关我到天长地久。”
崔嵬“噢”了一声,他明白道:“你不愿意走。”
未东明嗤笑道:“崔大仙长,你此人纵然无情无义,不过对人情世故却异常敏锐。想来倘若你有日喜欢上什么人,恐怕也是个冷冰冰的神像雕塑,非得精雕细琢,不准分毫差异,才能合你的心思。”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崔嵬冷不防听见此话,心下稍漏了一拍,想到于观真的面容,淡淡道,“我知晓你曾与缥缈主人往来,因此有些事想问问你。”
未东明道:“尘艳郎么,这倒是个极遥远的名字了,有意思,我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不见你来问过只言片语,怎么近日突然询问起来。而且你这人行事,大半不是为了自己,想来也与当初你输在他手里的事无关。”
他话虽说得轻佻,但眼中并未笑意:“只可惜我虽是你的阶下囚,但你并没有什么值得我交换的筹码,请回吧。”
崔嵬平静道:“即便是赤霞遇到了缥缈主人,也不要紧吗?”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未东明脸上的血色已然完全褪去,他僵硬得宛如与身后的冰柱融为一体。
“你说什么?”
“她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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