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营业 反派被迫营业 第9章
作者:翻云袖
第16章
沈秀娥的目光黯淡片刻,仍是波澜不惊地开了口。
“可那休书却是你们夫妻翻出来的,不是么?”
蓝老爷的神情看不太清,显然理亏,很快又反击:“二弟撒手人寰,来不及休你,我难道由着你继续侮辱蓝家门楣不成?你也亲眼见过,那休书确是二弟的笔迹,并非我有意为难。想来你平日就抛头露面,不合礼数,坊间早有传谣你与他人有染,今日是那个张富商,明日是那个李员外,二弟平日不过是忍你让你,哪成想,好么,竟连孽种都生出来了!不然你说来我知,怎么你这小灾星一降世,他就一病不起!”
沈秀娥脸上终于浮现出怒气来:“蓝景荣!此事与稚儿何干,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净些!”
这名字配他实在浪费了。于观真在心里打个哈哈,只差没把趁手的纸扇装门面,静观这场好戏。
蓝景荣冷笑两声:“怎么,实话总归是不好听的,弟妹。”
他这句“弟妹”唤来,有无限讥讽之意,眼眸之中已透出几分厌憎疯狂:“我没想到你这个贱妇荒淫下贱不说,还如此恶毒心肠,竟让二弟泉下都不得安息,不知使了什么妖法作祟!要我蓝家不得安生!”
巫月明也曾惨遭抛弃,平生最恨负心薄情之人,见沈秀娥始终回避不答,目光不由转冷。
沈秀娥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恼怒至极,寒声道:“我这小院冷冷清清,被赶出蓝家后,连小猫小狗都没两三只,我若当真偷人,岂不是早就称心如意了!”
蓝景荣恶毒道:“那我怎知?说不准你沈大小姐裙下之臣众多,舍不得挑出个私奔,深夜时宾客盈门,旁人怎么知晓?”
他话音刚落,巫月明脸色倏然大变,又出手扇了他两个耳光,脸上寒意甚浓:“混账!你说什么?”
蓝景荣这才反应过来,捧着脸讪讪起来,他不知道羞辱过沈秀娥多少话,嘴上一时没个把门,此刻可不正是深夜宾客盈门,还有好几位男客,真真是把这几位仙家得罪了。
他见原无哀与狄桐虽不动作,但面露赞赏,不由惊慌,可心中又生出无限怨恨来,他不想自己做错什么,反倒将原无哀与狄桐统统归为道貌岸然,见色起意之流。
狄桐早就气恼蓝景荣总与沈秀娥过不去了,只是不好无缘无故对凡人出手,便暗暗与原无哀咬耳朵:“长辫子的姑娘这记倒是打得漂亮。”
原无哀暗暗发笑,看出这女子是有意对她师父讨好卖乖,只是能借她手消气也觉得十分畅快,不过总不好什么都不说,便出声道:“蓝老爷,我们到底是在沈家当中,说来算客,争闹本就不该,何况是故意欺辱主人家。”
“你倒说的是人话,只是不知道有些人听不听得懂。”巫月明挽起长辫,那双漂亮的眼睛比月色更妩媚,此刻正落在看着蓝景荣身上,也如月光一般冰冷,“喂,你最好小心舌头,免得我将它割下来。”
蓝景荣脸色铁青,却也唯唯诺诺地应了。
于观真淡淡道:“听来道去,问题似乎是出在这纸休书上,沈姑娘,你夫妻既然和睦非常,难道当真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沈秀娥转头看他,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有无限忧伤、惆怅之意:“我本不愿意说出此事,不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想来不说也是不成了。”
“我倒是想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来。”蓝景荣阴森森道。
沈秀娥面不改色:“既要重提旧事,便不得不将琐事说得清楚明白了。我家中经商,自幼耳融目染,本事不逊几位兄长,只恨父亲因我是个女儿身,不愿意委以重任,因而郁结于心,时常泛舟湖上,因缘巧合认识了外子,我俩一见投缘,之后便以海棠定情,很快就成了亲,而后外子也将他名下的铺子田庄交给我打理。”
这时蓝景荣沉着脸道:“不错,我这二弟什么都好,只恨耳根子软,什么都听这女人的。蓝家也算颇有家资,他却非要做些狗屁文章,又不图功名,本盼望成亲之后能懂事些,没想到更是变本加厉,甚至由着这女人去抛头露面做什么生意,甚至为她顶撞长辈。因此他竟会病中写下休书,我最初时也难以置信。”
于观真挑眉道:“噢?”
他心中觉得有趣:沈秀娥擅商却无门路,她丈夫爱做文章却要奔波于生意当中,夫妻俩正好互补,实乃天作之合。她故意提起这件事,恐怕还有后招,没想到坑还没挖开,蓝景荣居然真就不偏不倚就跳进来了。
“不错,成亲之后,家中银钱都由我掌管,长辈若有不满,他便为我出面,惹来了不少非议。不过那又怎样,我们俩还是过得很好。”沈秀娥凝着二少爷的鬼魂,柔声道,“他好学,却不大懂人情世故,世间雅俗哪有不要银子的。我生意有了些气色后,怜他爱他,就花大钱请了大儒来山阴讲课,久而久之,他识得几个好友赏风吟月,日渐快活起来。”
蓝景荣嘿嘿冷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难为你还记得我二弟的好,不知与多少男人喝过酒,说过话,给我那二弟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不然这大把大把的银子怎么流进你的钱袋!那些臭脾气的名士怎么肯来蓝家,仙长们还瞧不出她的本事吗?”
狄桐不爱听蓝景荣的话,就甩个后脑勺给他看,听沈秀娥言语里情深无比,感慨道:“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听起来你们感情极好了。”
“不敢说地久天长。”沈秀娥颔首道,“却也愿一生一世。”
狄桐歪歪头,呆呆看她:“不过这倒是奇了,我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写下休书,难道是伪造的?”
这话似乎正问到了沈秀娥的伤心之处,她捂住胸口缓缓闭上眼眸,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双臂轻轻颤抖,显然是心碎到极致,好半晌才平复下来,苦笑道:“这……这祸根其实也怪我,我对外子偏心,唯恐他吃穿用处有什么短缺,外子又向来不在乎这身外之物,因而出手大方,竟结识了位要命的好朋友。”
于观真共情能力极差,不像狄桐这么能捧哏,心道:“世上的麻烦果然不外乎财色两样。”
他伸手摸了个糕饼来吃,见崔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忽然生出坏心眼来,又抛了一块给他。
这身体的功夫,总是来得没头没脑,于观真本只是想看看崔嵬的反应能力,可这手却又快又极,倒似飞出一枚暗器。
崔嵬动也没动,只伸出两指便拈住了那糕饼,他本以为是什么铁器,哪知手感不对,低头一瞧,竟是块精致可爱的花瓣枣糕,力道过猛,此刻已在指尖碎做六瓣,哗啦啦全落在了衣摆上。
于观真也没想到自己力气居然这么大,送礼不成反倒像示威,只好对他讨好地笑笑,盼望两人能心有灵犀一点通,靠电波达成和平沟通。
没诚想崔嵬目不斜视,连同眼波、电波、笑脸都挡在防火墙外,他将衣摆一抖,那红枣馅的糕饼就化作粉末簌簌落地,又从袖中拿出手帕来细细擦了擦手指,透露出成年人的风姿与大度,显得于观真十分幼稚且无理取闹。
第17章
朋友是个有趣的称呼,这世界上既然有好朋友,当然也会有坏朋友。
许多夫妻之间互生罅隙与怨恨,也许并不是生活的苦难作祟,而恰恰好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毕竟男人总有义字当头,朋友为先的念头,还有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于妻子来讲,值得丈夫舍生忘死,抛家弃子的好朋友,说不准比青楼里的窑姐更可恨。
而沈秀娥所说的这桩祸事,这是来自二少爷的一位好朋友,纵然是前生的冤家,今生的对头也没比这更缺德的了,与他结交等同造孽。
“外子的才气学问,我心中偏爱,便不好评说,只是许多大儒也爱他才情,邀去参加雅集扬名,再不济也能增长见识。”沈秀娥温婉一笑,面容略显眷恋,“只是这世上的事总难圆满,我这爱郎得了名士大人的青眼,出手又阔绰,暗地里就难免遭人妒恨,其中有个姓翁的秀才就是如此。”
蓝景荣“嘿”的一笑,说不出是什么腔调,诡异道:“那翁秀才在二弟死后没多久,光着屁股在寡妇床上办事时被捉个正着,刚巧遇上太守大人踏青,真真是斯文扫地,莫说秀才的名头没保住,连人都险些被抓去浸了猪笼,他那媳妇没脸见人,要死要活了半天,干脆带着儿子回了娘家,第二天翁秀才就上吊自杀了,真是老天开眼,死得倒便宜他了!”
他这会儿突然说这么句话,显然是引诱众人将此事与沈秀娥联系在一块儿。
沈秀娥赞同道:“不错!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翁秀才出身贫寒,赵家爱他学问,邀他做个西宾,束脩之仪也是不菲,每月都有千钱,管吃管住,他不但不满足,竟将手伸到东家寡嫂、学生亲娘的身上,确实死了活该。”
听了这许多,崔嵬低头喝了口茶,居然难能可贵地开口道:“这翁秀才又对你丈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这话颇有歧义,于观真听得想笑又不能笑,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终究是忍下了。
沈秀娥怔怔地看着二少爷的鬼魂,好似想再多看几眼,神思恍惚了一阵,轻声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倒不是明面上的仇人,是暗地里准备捅你刀子的好朋友。翁秀才的人是下品,一身学问却是不差,加上他有意讨好,很快就与外子成了朋友,得了个免费的钱袋子,花钱如流水,外子爱他才情,只当是此人不羁疏狂,不曾在意。可他却不知感激,甚至更生毒心。”
原无哀显然家教甚好,脸色不悦道:“这等无礼放诞的荒唐人物,怎能与之结交,可见也是个愚钝之人。”
读书人啊。
于观真倒没什么感觉,虽说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他想当年盛唐时,杜诗圣跟着李诗仙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的时候,杜诗圣由于粉丝滤镜可能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半路被拉进来的倒霉鬼高适肯定觉得他们三个里准有一个不正常。
文人的疏狂与浪漫,不拘一格之处,确实一时无法言明,遇到不错的算人品爆发,遇到坏人就只能拜拜。
只不过这事儿又跟于观真没干系,他也懒得开口,没诚想倒是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崔嵬开口道:“恃才傲物者屡见不鲜,不必过于苛责。”
原无哀很听他的话,顿时低头惭愧道:“是弟子妄言。”
在两人说话时,沈秀娥便沉默不语,除去礼数,也是不乐意听旁人说爱郎半句不好,她见崔嵬开口,当下投去感激的目光,很快又开口道:“去年的雅集上请来了方老先生,他是前任尚书,虽已告老还乡,但门生遍布天下,哪个敢在他面前失礼,那翁秀才也露出了獠牙。”
原无哀道:“二少爷就是因此病的?”
沈秀娥的神色略显黯然:“不错,他犯了忌讳,叫人撵出去,回来就大病一场,成了读书人里的笑话,至于那翁秀才么……呵,倒是大大出了风头。”
其实于观真听到此处,已经确定休书必然与出轨这事儿无关,到底是什么让沈秀娥不愿意说出口,却还不太明白。假如她与二少爷是为了钱财吵起来了,二少爷含怒写下休书,她大可大大方方说出来,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
蓝景荣添嘴道:“哪止是大病一场,分明就是一病不起。爹的身体本就差,二弟在雅集的事叫他抬不起头来,之后又被过了病气,没多久就去了。这小丧门星刚降世,就害了两条命,要我说就该当场摔死!”
自然没有人理会他,不过话已经说到此处了,沈秀娥竟欲言又止起来,她怔怔看着二少爷,眼中似乎流露出无限心事,只是能读透的那个人再也不能做什么了。不过他好歹站在这里,有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都比什么都没有了更好。
想来接下来她所要说出口的话,一定千难万难,叫人到了此刻都没办法果决。
房内婴儿忽然啼哭起来,沈秀娥便唤个丫鬟去哄,怎么哄也不止,她只好到里头去把孩子抱出来,那孩子靠在母亲胸怀里,登时止住哭声,却不睡,只是咿咿呀呀地乱叫起来。
蓝景荣连看也不愿意多看,冷哼道:“这灾星!”
沈秀娥本正脸对着丈夫的鬼魂,此刻抱着婴儿却换了个位置,坐到最远的地方去了,崔嵬见她做派便已了然于心,将腰间一枚玉佩取下,压在婴儿襁褓上,淡淡道:“此玉虽非什么宝物,但也可辟邪驱灾,不受侵害。”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沈秀娥却一下子心领神会,扑通一声跪下来,垂泪道:“多谢仙长!”
于观真暗暗叹息,他望着沈秀娥的目光极是柔和,心道:母亲啊母亲,在孩子的面前,丈夫也要再退一位,沈秀娥自己不怕,却怕孩子被鬼气沾上。
如此看来,这崔嵬倒是心思缜密。
崔嵬倒嫌她矫情,皱眉道:“不必这些俗礼,你继续说吧。”
巫月明听得已然不耐烦,接嘴道:“你说了这么多,全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你丈夫到底为什么要休了你,你却全然没提半句,可不要再故弄玄虚了!”
狄桐很是为沈秀娥打抱不平,愤愤道:“你就由着她多说几句又怎样。”
这女子伶牙俐齿,狄桐要是与她吵闹恐要吃亏。原无哀心思一转,当即出声:“狄桐,师叔既发话,此处哪有我们说话的份,还不快住口!”
狄桐不知他是维护自己,噘着嘴悻悻然闭嘴。
巫月明怒目而视,对方看似在教训同伴,实则是敲打她,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仙姑不要着急,我已说完了前因,这里便要提到休书的事了。”沈秀娥抱着爱儿,从地上站起身来,凄然道,“我的生意做得不小,正巧盘下间药铺,那店主一道卖我颗百年老参,你说巧不巧,我前脚刚与外子提及此事,说要烹参汤给公公喝;后脚方员外的夫人就病重,要老参救命。”
于观真轻声道:“你为了爱郎心病,想来是将这颗老参送给了方员外。”
沈秀娥惨然一笑:“不错,而公公他……第二日就去了。”
难怪,看蓝老爷的样子,这不贞的名头到底是捕风捉影,强词夺理;可要是说出来,这不孝的名头够沈秀娥喝一壶了。
于观真心头一动,下意识望向了崔嵬与婴儿怀中那块玉佩,顷刻间便明白过来自己还是想浅了。
玉佩保得是母子俩的命。
第18章
一时间,院内寂静无声。
似是所有人都被沈秀娥的这句话所慑,不敢轻易说出口来,就连蓝景荣也出了神,他怔怔道:“原来……原来竟是如此。”
其实百年老参到底有多少功效,众人都一清二楚,二少爷本就是郁结于心而病倒,乍闻妻子为了自己献出老参,父亲又恰好在节骨眼上去世,打击之下过不去心头这一关,愤而写下休书,是人之常情。
他将休书藏起,想来是恨自己无能,又念妻子情深,爱儿降世不久,不忍做出此举,可是身为人子,难免日夜折磨。
二少爷心头种种,如今已无人得知,不过见他仍旧寻觅妻子而来,想来直至离世那一刻,心中仍是爱多于恨。
蓝景荣并非是顽石,他比外人更熟悉这些事与这两人,当时就明白了过来,他看着沈秀娥,神情极是复杂,似乎是阴毒的恨意,又好似茫然无措,脸上既是惊骇,又是痛苦:“那封休书竟是这个意思,那……那……这孩子确实是二弟的亲生骨肉了。”
其实于观真方才听蓝景荣说话之时就已经感觉到奇妙之处了,原先在蓝家之中,蓝夫人被吓得精神都快恍惚了,蓝景荣却没说几句,他原以为此人只是心机较深;可听蓝景荣与沈秀娥交谈,却似乎对弟弟有极深的感情,因而憎恨“背叛”了弟弟的弟媳。
就连沈秀娥自己也亲口承认蓝景荣脾气不好,却不会暗害二少爷。
如今看来,蓝景荣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亲人倒还算得上是真心实意,难怪他有胆子跟上来,又笃定了弟弟绝不会变成恶鬼纠缠,想来是他们兄弟感情不错,才认为是恶鬼冒名顶替了弟弟。
咦——
于观真心中突然一跳,只觉得这件事里还有处不对劲,却不知道在哪里,更是说不上来。
沈秀娥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下子没办法说出来,她一开口,眼泪便垂下来,咬住下唇道:“大哥,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平日抛头露面,对我说那些恶语狠话,全是为了他着想。当初拿出休书时,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解释,可我说不出口来,我也不敢说,你如今……如今可明白了。”
婴儿见着母亲哭泣,也顿时哇哇啼哭起来。
蓝景荣看着那婴儿的面容,此刻只觉得无处不与二弟相似,他当初对沈秀娥有所偏见,恨她迷惑了弟弟,成日不着调,见到休书后又认定了沈秀娥定是偷人气死了二弟,因此从没正眼看过这孩子,张口闭口都是灾星,如今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脚。
他固然是厌憎沈秀娥,可这孩子……这是二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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