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 蚀骨美人 第164章
作者:夜雨行舟
吩咐之后,他犹豫片刻,又拨打了另外一个电话。
如果说,谢家谁对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解得最清楚,除了已经死去的白婕,那肯定就是他的父亲谢奕。
电话拨通,等待的铃声从话筒传来,是一阵空灵的歌声。
谢凛记得这首歌——电影《日暮镇》的插曲,师倾歌是电影的主演,也是歌曲的演唱者。
这是她自杀前演的最后一部电影,唱的最后一首歌。那时候,师倾歌的状态应该已经很不正常,空灵飘渺的女声透着诡异和哀伤。
“滴答、滴答、滴答。
谁的血液在流?谁的时针不停?谁在倒数死亡?谁在不断哭泣?
大风卷去灰烬,飞鸟化作枯冢。
海浪浸湿衣裙,太阳沉入海底。
日暮已至,不必新生。”
铃声循环播放三遍,才终于有人接通。
电话里传来海浪的声音,声音非常的大,似乎人正走在海边,或者站在礁石上。
谢凛:“……爸。”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只有沉重的呼吸伴着海浪声涌进耳膜。沉重得甚至不太像是一个人类。
“您在哪儿?不方便说话吗?”谢凛等了一会听不到回答,微微皱起眉,问道。
这几年,他和谢奕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基本上没有视频通讯,逢年过节,也只是微信上简单的几句话。他和这个父亲之间已经十分生疏。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非常沉重沙哑的鼻音,伴在浪潮声里,似乎是一个“嗯”字。
谢凛道:“爸,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妈……白婕,她,其实……”
他话语顿了又顿,发现竟然无法说下去,他五指几乎陷入掌心,换了一个问法,“你知不知道,我和谢眠,其实是同胞兄弟?如果您知道的话,就敲一下手机。”
电话那边海浪声不断翻涌,许久,似乎手机屏幕被什么锋利的指甲给划拉了一下。刺痛耳膜的响。
再下一秒,电话被挂断了。
谢凛深深皱起眉头,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还想再打过去,微信却震了震。
他的父亲发了一行字过来。两个硕大的感叹号看得谢凛太阳穴突突直跳。
谢奕:别再查了!别来找我!
*
“眠眠,导演在找你们——”
助理小琴焦急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塞缪尔用身体挡住了道具室内的情形,微微笑道:“你是眠眠的助理吧?我已经通知他们了,你先回去跟导演说,我们稍等十分钟就来。”
小琴呆了呆,“噢噢……好。”
然后她就看见道具室的门在她眼前啪一下关上了。
塞缪尔转身,看到房间里轮回者和机器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他身上,抬手推了推左眼的单片眼镜,微笑着道:“你们继续打呀,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
过路人?
漆夜紧紧盯着塞缪尔,这个人从第一天进入节目的时候开始,他就非常看不顺眼,而现在战斗直觉告诉他,这人身上气很危险。
Secure眼中红光闪烁,它紧紧盯着塞缪尔胸口前的十字架——他小时候被带走献祭失去双腿的时候,还有火灾中被放上祭台的时候,带走他的那些黑袍人的胸口前,就挂着一模一样的十字架。
塞缪尔:“别这样警惕地看着我。这样,你们打你们的架,我带走我该带走的人,互不打扰,如何?”
他说着就敲了个响指,身形在原地消失,等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谢眠身侧!
谢眠还在剧烈咳嗽,他双手被绷带束缚在身后,血顺着唇角往下流,蜷曲的黑发被冷汗和热汗黏在了脸侧。
塞缪尔脸上笑容淡了,他扶住眼前颤抖的身体,抬手擦去谢眠唇边的血还有些许白i浊,将他整个搂进了怀里,低低道:“可怜的小玫瑰。”
漆夜和Secure反应过来的同时震怒,锋利的凛霜和机器人的手臂同时往塞缪尔挥去,阻止他带走谢眠!
然而又是一个响指。
两人还没有来得及沾到塞缪尔的身体,他与谢眠已经消失在原地。
修道院教堂偏殿。
巨大的管风琴占据一整面高大的墙,空无一人的长椅上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塞缪尔小心地把怀里的人放在椅子上,俯身过去,给他解开背后手腕的绷带。青年身体剧烈的颤抖已经减轻了些许,靠在他胸膛轻喘。
塞缪尔知道,只要等谢眠再缓过一会儿,眼前的小玫瑰就不会再有这样脆弱的模样,竖起的尖刺会把所有想靠近他的人都阻挡在外。
半晌,那颤抖慢慢地停止。
“为什么救我。”谢眠抬起眼,冷冷道。
他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绯红,残留在他灵魂里的硝烟气息依然深重,但只要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就不会再在旁人面前露出丝毫软弱。
塞缪尔低头专注地看着他,抬手将他散落下来的乌发撩到了耳后。
谢眠微微一僵,终究没有动。
眼前的男人似乎只是一具空有人类外表的躯壳,没有一丝一毫阳气从碰触的地方传递过来。
若是以往,他一定很嫌弃这样没有阳气的食物。可此刻,这样的状态反而对他没有任何威胁,教人感觉安心。
塞缪尔俯身靠近他,轻缓的鼻息喷在他的眼睫上,手还搭在他的耳侧,“理由的话,我之前已经说过。”
谢眠:“……什么理由?”
塞缪尔:“眠眠,我想要你得到自由。”
谢眠想起在修道院那晚,塞缪尔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那时塞缪尔肯定地说,眠眠,你一直追寻的东西,是自由。
那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他已经离开了乐园,解除了与乐园之主的契约,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住他了,自由早已在他掌心,无需他人给予,也不容旁人置喙。
而现在,谢眠只是沙哑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自由。”
塞缪尔低头看着他,轻轻抚摸他苍白的脸颊,“你想要自由吗?”
谢眠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塞缪尔:“你难道没有疑惑过吗,为什么你时时处于饥饿之中,却没有办法接受绝大部分正常人类的阳气?为什么你会不由自主地靠近某些人类,为什么你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情绪入侵感染,甚至丧失抵抗能力?”
他的声音像是伊甸园里诱惑亚当和夏娃的毒蛇,又像是指引着迷途旅人前进的先知,低沉、动人。
谢眠目光变得幽深,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你想过没有,倘若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这本书到底是谁写的?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书?”塞缪尔凝视着他,单片眼镜下的目光仿佛拥有人类所难以拥有的悲悯和神性,“是谁将你推入绝望之境,让你毫无依靠,只能伸手求救?是谁抓住了你的手,却将你拖下地狱,染就一身污黑?是谁要你长跪脚下,虔诚供奉,还要让你时时刻刻,念念不忘?”
谢眠冷冷看着他。
塞缪尔:“上帝造出亚当,又取出亚当的肋骨,制造出了夏娃。从此,她是他的妻。”
“神明创造出漂亮的鸟笼,用肋骨雕琢出自己最喜爱的鸟儿的模样,长久凝视赏玩,时时逗弄抚摸。你说,它是祂的什么?”
“——鸟儿即使想要逃走,神明会放它走吗?”
谢眠:“你究竟想说什么。”
塞缪尔:“我也许什么都知道,但也什么都不能说。”
“我不喜欢猜谜语。”谢眠目光很冷,声音也阴冷,怪物的戾气肆无忌惮地散发开来,仿佛只有塞缪尔再说错一个字,他就会抛开所有规则和设限,无所顾忌地出手。
塞缪尔微微笑了笑,却不怕危险,靠近过来握住他的手,道:“我送给你的那份礼物,等你想通了,就戴上它。它会帮你看清世界的真相。”
谢眠马上就反应过来塞缪尔说的是什么。
是那只诡异的眼睛。
自从得到那只眼睛开始,他的心中就一直有一个声音,诱惑着他赶紧将那只眼睛戴上。
谢眠:“它是什么?”
塞缪尔:“你不是猜到了吗?邪恶的容器,神明的遗骸,只要戴上它,就能拥有神明部分的力量。相信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戴上它。”
——神明的部分力量。
多么巨大的诱惑。
他离开乐园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不再屈于那人之下,只能仰望对方的背影追逐吗?他如此疯狂地想要拥有足够的力量,足够到无人能够再束缚他的行事,足够到,能把他喜欢的、夜息花的香气,牢牢地噙在口中。
怪物的贪婪和欲望催促着他做出抉择,眼眶里的血红甚至透过隐形眼镜渗到外界——那是它的灵魂在发出血光。
谢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血光已经隐没。
怪物冷静的速度出乎了塞缪尔的预料。
谢眠:“如果我戴上它,我将失去什么?”
塞缪尔沉默了一下,微笑道:“你什么都不会失去,而将得到新生。”
谢眠却只嘲弄地勾了勾唇,“凡事皆有代价。没有代价的东西,我不信。”
他当年轻信了步峥的话语,交付了自己的信任,最后被队友背叛,被绑在祭台上献祭,失去性命。
这是他的代价。
乐园之主将他从祭台救起,要他臣服于神座之下,成为怪物守门百年。
这也是他的代价。
纵然他生存的世界是一本书。纵然这本书不知道是谁所写的。纵然他可能到最后也不能抗拒自己真实的命运。
但做选择一直是他自己。
在没有弄清楚代价是什么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够迫他做出选择。
而一旦作出选择,他就绝不后悔。
“真实究竟是什么,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到,去见证。不需要装上别人的眼睛去帮我看见。”
“而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想要阻拦我,禁锢我,彻底夺去我的自由……”
怪物的目光戾气森森。
“——就算是神,我也杀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