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骨轮回 饿骨轮回 第120章
作者:晒豆酱
作者有话要说:
秦翎:老婆的哥哥真难对付啊。
陈竹白:看到你这张脸就来气。
第96章 【阳】畸皮蛹10
四棱天蓬尺,今夜之后,钟言又要少一件法器了。
手腕上的六枚铜钱就像死过去一样,没有震动的迹象,除非在鬼煞里头,否则这东西灵验得很,就和隐游寺的响魂大钟一样,遇鬼则响。可自从秦翎的院里出了第五个丫鬟,它一直安安静静,就和现在一样。
就连自己梦魇它都没震过,钟言想不出别的原因,只有唯一的一个真相。
那就是,那第五个丫鬟,那个出现在梦里的人,其实根本不是鬼。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是……二神。秦翎的娘亲是马仙,她死了,可二神还活着。他们的睡房里有仙家进去过,才会让他梦魇,方才大公鸡就是在啄仙家。
钟言和马仙打了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早早料到会是这样,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想承认,不敢动这个念头。毕竟她是秦翎日思夜想的娘亲,从辈分上看也是自己的“婆婆”,她生下秦翎,又早早离世。
可再有神性的人终究也是人,人有人性,就会有一己执念。此刻钟言将手里的天蓬尺拧动一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
人性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遵守。你若连骨肉都可残害,我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师兄说得极对,这就是人,比鬼要叵测。
面前的女人腹部一片鲜红,鲜血顺着伤口和法器一直往外滴答,很快就流到了钟言的手上。元墨和小翠已经站了起来,两人伸臂拦在睡房的外头,不让任何鬼邪有可乘之机,可眼前这幕是他们未曾预料到的,两人同时思索着一个怪问,为什么鬼也会流血?
他们同时思索,又同时想出答案,这人难道……不是鬼幻化出来的?
小翠对大夫人并没有印象,只是听元墨说过,混进院里的第五位丫鬟和大夫人一模一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夫人的脖子,整个脑袋都拧过去了,因为动作太大,肌肤也被拧出了层层褶皱,她忽然打了个哆嗦,或许这真不是鬼魂。
她再看向大少奶奶,不懂主子为什么哭了,直到第二个脑袋从少奶奶的肩膀上冒出来。
这个脑袋是个男人,有着和大少爷相似的面孔,只不过年长许多。他就站在钟言的身后,微微地偏过头来,笑着看钟言的侧脸。从小翠的这个方向看过去,就像少奶奶的肩膀活生生又长了一颗头。
“小心!”小翠大喊。
钟言立刻抽出天蓬尺抡向后方,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他一身,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人蛹秦守业。只不过它马上要蜕皮了,最外面的这层皮变得异常干燥,失去了皮肤应有的颜色,变得土黄土黄的。
它的身体极软,整个身子往后一倒,上半身直接弯到地上,随后退了两步又弹回来。
只不过随着大幅度的动作,它最外面的这层皮开始崩裂,道道弯曲的裂纹布满全脸,乍一眼看去好似摔碎又黏上的陶器。忽然,他的身体像虫子似的,一弯一直,紧接着刺啦一声,脸上破了一道大口子。
准备脱掉的第一层皮完全开裂了,卷着边儿往旁边翻,可伤口露出来的不是鲜血淋漓的红肉,而是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新皮。
他伸向钟言的两只手裂得最严重,因为蜕皮就是从手指尖开始的,现下仿佛手腕上挂着一双发黄的半透人皮手套,手皮破破烂烂。钟言并未回身,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二神已经消失,连带着人蛹一起不见了。
要不是地上还有鲜血和散落的蛹皮,方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公鸡比元墨小翠先跳出门槛儿,疯狂地啄食着地上的蛹皮,几口就吃得一干二净。小翠也跟了出来:“少奶奶您没受伤吧!”
“没有,你们去秦翎的床边守着,我去找他们!”钟言用衣袖擦尽四棱天蓬尺上的血,尺也代表“律”,代表“法”,外加上头的铭文图案便成了一把驱邪法器。只可惜,铸它而成的是铁而不是金,若是金,方才早把人蛹给打散了。
元墨听完就进了少爷的房,床上的人还睡着,可见少奶奶今晚的昏睡散下得分量很足。小翠也跑进来了,两人守在床边看着,生怕那人蛹脸上的裂纹也在少爷脸上出现。
它是蛹,蜕皮还可活命,下面还有层层叠叠,可少爷是人,蜕掉一层皮岂不是活不成了!
奇怪的是,秦翎的伤口只停在了手上,只蔓延到掌根,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他的身上画了分界线,不能再往前一寸。相反的是那红色的绳子又一次开始变短了,如同烛火里的灯芯,徐徐地往前烧着。
屋外,钟言已经走到了竹林小径上,手里的四棱天蓬尺快要变成一块废铁了。面前的小径没有脚印,只有一块又一块的蛹皮,有些还很新鲜,依稀能看出是肌肤的颜色,有些已经变干,像污浊的墙皮。但稍微大块的蛹皮还是能看出身体上的纹路。
比如眼前这块,钟言用脚将它踢开,它上头还有手肘的纹路,显然刚从人蛹的胳膊上脱落。
它开始蜕皮了,相当于屋里的秦翎也会开始蜕皮,若没有那条神通广大的续命绳护着,秦翎必死无疑。可若要护着秦翎,那绳子也要消耗自身的福祉,逐渐变短。它曾经替秦翎抵挡了一次肉纸人,变短不少,再过今夜,恐怕又要再短许多。
不知这是不是偶然,那续命绳是无数娘亲给孩儿祈福所编,这回要护住的,偏偏是一个要被娘亲算计、杀害的孩儿。
钟言异常小心,继续往前走,已经走到了竹林的入口。从第一次看到这林子他就不太喜欢,直觉又一次提醒了他,这里头可能有古怪。
夏天他总能听到林子里头有鸟叫,但竹不生鸟,只因为竹直上直下不能做窝,又无处可落,故而竹林中一般没有鸟叫声。可他偶尔一次听到小翠和元墨说,这林子里头总有一种鸟,每日咕嘟嘟、咕嘟嘟地叫着,少爷一听见这种声音就知道天亮了。
“竹中有鸟莫深入,游荡池边化死鳞。”钟言自言自语,这句传世的老话说的就是如此,林子里有鸟叫不稀奇,但竹林里有叫声,八成是人来伪装,让人误入其境,杀之,夺财。现下仔细想想,这鸟叫声不一定是鸟。
随着钟言步步深入,周围也越来越暗。
“咕嘟嘟,咕嘟嘟。”
这绝对不该出现的鸟叫声再一次出现,就绕在钟言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听不出究竟从哪个方向而来。由于竹林平时就没有人进来,脚下杂草丛生,逐渐看不清规规矩矩的石板路了。钟言打开火折子,再往前走一步,潮气令四周的空气变成了一锅浆糊,就算有风吹来也吹不动一片叶子。
“咕嘟嘟,咕嘟嘟。”
鸟儿又叫,钟言好似踩进沼泽当中,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软的,但其实并不是,他根本没踩到任何一块儿泥土,都是蛹皮。
那人形的蛹,蜕下来的“人皮”,已经有半个手掌这样厚了。层层蛹皮还来不及风干,变卷,变硬,保留着一份潮湿,片片相连。
走着走着,钟言又看到了血迹。
二神也躲在这里,或者说,二神从秦翎搬到这院开始就躲在这里了,她一直偷偷地窥视着秦翎的一举一动。钟言掏出袖口里的一把香灰,洒向地面,地面立刻出现了垫着脚走路的脚印,与那血迹的方向相反。
看来这是二神使的诈,想用血迹将自己引到别处去,而她的脚印所走方向才是对的。钟言顺着脚印义无反顾,走着走着,又看到了一身衣服。
是“秦守业”的衣服,人蛹像蜕皮一样,将衣服也脱掉了,大概是它的身子已经撑不起来这布料。
火折子就在这时候灭掉了,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同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那声音如此真实,钟言仿佛就站在谁家的门外,而门里的妇人经历完九死一生,诞下了新的生命。他又闻到了血腥味,浓郁不散,直冲鼻息,和他陪着师兄上沙场所闻差不了多少。
可沙场上的血腥来自于男儿征战,人与人相互残杀,眼下的血腥只来自于一个女子。她没有残杀,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残杀,单单是孕育一个生命,就要面临和沙场同样的险境,只要肚子大了起来,这命就不在自己的手上,要在阴司阎王面前走这一趟。
自来沙场多豪杰,可这另一种沙场,掩盖在厚重的遮羞布之下了。
“生了!生了!”钟言好像听到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她欣喜若狂,“快去告诉你们主子,是个公子!秦家的大公子落地了!”
“真的?生了两天了,孩子都快不行了吧?”
“喘着气呢!快去通报喜讯啊!对了……那屋里的生了没有?”
“产婆说也快了,估计就是这一时半刻的事,只可惜啊,晚了这么一时半刻,秦家的长子就是这位咯。”
“你懂什么,这叫名正言顺,大夫人生长子,这才叫……诶呦,不好了!不好了!快叫人来!大夫人出大红了!”
钟言紧皱着眉,任凭这嘈杂的动静将他吞没,这里应该就是秦翎娘亲的怨境。或许她嫁人并非所愿,又因为生育秦翎而留下伤病,所以累积成恨,这才变本加厉要在儿子的身上讨回。周遭的声响到此为止,忽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鸟叫偶尔响起一声,毛骨悚然。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钟言重新将火折子盖上,再快速拉开。
火苗燃烧,将眼前点亮,照亮了面前一张惨白的脸。
就是刚刚被自己所伤的二神,和自己一臂之隔。
钟言没再有所动作,反而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只要不伤秦翎的性命,我帮你。”
二神摇了摇头。
“真正的秦守业在哪里?你是不是想要杀他,替大神报仇?”钟言又问。
二神还是摇了摇头。
“你的仙家是什么?现下又在何处?”钟言再问。
二神的眼睛半睁半合,看着像陷入了一场不沉的昏迷。钟言又听见了婴儿的啼哭:“你是想让我饶过你们?”
一直没有反应的二神点了点头,眼睛缓慢地睁开了。
“秦翎的娘就因为生育辛苦所以恨上了他?”钟言像是心底有很多疑问,字字计较,“她为何不去怨恨让她生育之人,反而恨上了孩子?她确实无辜,可秦翎又哪点做错?”
二神的面孔像陷入黑暗当中,让人看不真切,钟言往前一步,刚好踩到了一块完整的脸皮,依稀能看出鼻子和眼窝的凹陷。
忽然间,许许多多的感受冲进了钟言的脑海,他好似和二神有了一种链接,属于非人的言语,只有他们能够明白彼此。钟言的眼睛挣得大大的,他仿佛看到了十四五岁的大夫人,那样清秀明朗,又苦苦地深陷于高墙内院。她还在放风筝的年龄,可身边的嬷嬷们只会教她如何取悦夫君,她还在想着叠一只小小的莲花灯,可周围的人只盯着她的肚子看。
草长莺飞,时光变成粉末落在她的周围,无人在乎她的心事。
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但她并不是秦宅里唯一一个大了肚子的女人。后来她们先后产子,秦翎的降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乐,反而,再一次让她陷入了痛苦。
她不知道如何照顾一个孩儿,也不懂为何照顾孩儿这样辛苦,她陷入了生不如死的轮回当中,无人听说她的心事。她不得不将所有怨恨投向这个带来苦难的孩子,尽管他长大会说会笑,会叫她“娘亲”,她仍旧无法忘却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他就像是一个吸取她生命的寄生怪胎,拖累着她的后半生。
钟言在这份感受里看到了小时候的秦翎,简直就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又透着聪慧机灵。他跌跌撞撞地跑向娘亲,手里举着一朵在树下捡起来的花朵,想要快点拿给娘亲来看。可是钟言感受到的却是大夫人心里的纠结。
她爱不起来这个孩子。可是当她看到秦翎爬树摔下时,又奋不顾身地跑去救她,以至于伤了自身。
不能说爱或不爱,但爱恨交织。
钟言从幻境中醒来,二神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婴孩。这就是畸皮蛹,它已经完全脱掉了身上的皮,变成了刚刚出生的模样。它和刚出生的秦翎一模一样,身上覆满了母亲的血,肚子上挂着长长的脐带。随着蜕皮的完成,它彻底忘记了怎样说话,只剩下咿咿呀呀呓语般的哭泣。
而这哭泣声中,饱含了一个婴孩对母亲的依赖。
钟言踉跄地朝它走了过去,走到了它的身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抱起了它。它抬头看了过来,宛如一个真正的婴孩,有着明亮的双眼和长长的眼睫毛。当它凝视钟言时,一只小手朝着这边伸了过来,轻轻地抓住了钟言的一缕长发。
钟言竟然情不自禁地对它笑了笑。
它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也对着钟言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好似不被母亲期待的生命终于找到归宿,安心于此的幸福。它停止了哭泣,伸开双臂抱在钟言的肩膀上,如倦鸟归巢。
“好了,不怕,我带你去找你的娘亲。”钟言喃喃地说,拉起它腹部的脐带。它又将小手抬了起来,给钟言指了一个方向,钟言顺着方向往前走,很快,走到了一根墨绿色的竹下。
这个竹子比周围任何一根竹都要粗壮、高大,钟言的一只手按在上面,立即感受到了一阵悲凉。而整个竹山的形状宛如一个坟包。
忽然,他怀里的婴孩一声啼哭,供养竹子的泥土分崩离析,分散落下,一个凸起顶开了黑色的湿泥,钟言起初以为会是尸体的脸,没想到却是肚子。
一个高高隆起的肚子,肚脐的位置还有半段脐带。
钟言饶是想破了头,只能想到这竹林子里头有问题,也没想到秦翎的娘亲就埋在这儿。她根本没有下葬,棺材里头必定是一个替身,或者空棺。此刻,钟言怀抱里的婴孩再次大声哭闹起来,一时用力挣动,显然要钟言将它放下去,它要去找它的娘亲。
母子连心,应当归位,钟言抱着它往前走去,最终停在那具尸首的腿边。她的脸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土壤,依稀能看到微微颤抖的眼皮,下一刻就要醒来了。婴孩的哭闹显然吵醒了“尸体”,钟言都能看到她要开始睁眼,于是他果断地弯下腰,仿佛要送孩子回去,因为他深深地察觉到了她对它的思念。
然后下一刻,钟言藏在衣袖中的四棱天蓬尺牢牢地扎进了她的眉心。
所有的感受灌注就在此刻完全停止,没有娘亲对婴孩的思念,也没有婴孩对娘亲的眷恋,什么都没剩下。刚要睁眼的尸体瞬间张大了嘴,可天蓬尺已经将她钉死在原地,一寸寸持续深入,最后将她完全推入泥中。随着娘亲的消失,婴孩的哭喊也凄厉起来,不停地推搡着钟言的肩膀。
钟言抬手覆住了它的天灵盖,然后它被钟言亲手拧断了脖子。
咔嚓,骨头的断裂异常清晰,为了斩草除根,钟言甚至让它头身分离。他一只手拎着没有了头的身子,一只手拎着表情惊愣的脑袋,鲜血染红了自己的半边脸,好似浴血一场。
“就这点本事,还想骗我?别以为什么幻境都能骗人,再说,我又不是人。”钟言将身子和头扔在地上,满地都是蜕下的皮,他像站在骸骨堆里,方才还笑着的面孔暗了下去,如阴翳覆盖。
地上的婴孩尸首一开始还能看出形态,是个被分掉的身子,短短眨眼功夫它的形态烟消云散,变成了一个深深发紫的胎盘,好似一个肉乎乎的灵芝。它还柔软着,钟言一脚踩上去,将其碾碎,这时又听到了鸟叫声,而且就在自己的身后。
“咕嘟嘟,咕嘟嘟。”
钟言回过身,瞧见的正是方才躲起来的二神,只不过她长了一张鸟嘴。
“咕嘟嘟。”她的鸟嘴微微开启,发出了熟悉的叫声。
“看来你这仙家修得不正啊!”钟言飞快地甩出一张符纸,牢牢地贴在她的眉心中央,符纸即刻燃烧起来,瞬间烧起了她的面庞。刚进入竹林时钟言就察觉到秦翎娘亲可能不是正经仙家后人,仙家多见于胡黄白柳,狐狸、黄鼠狼、刺猬和蛇,连灰都不多,更别说什么禽类。可竹林里的鸟叫声显然泄露了仙家的身份,应当是一种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