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合活 凑合活 第112章
作者:三碗过岗
严律心中甜苦交加,酿了满满一肚子的恋爱苦恼,只是这苦恼比旁人都要沉甸甸。
“行了,”严律咬着烟,给薛清极整理了一下衣领,“别搁这儿点我了,知道你什么意思。”
薛清极笑了笑,侧过头凑近严律,等严律取下烟来吻他。
他身形颀长匀称,被严律这件儿紧身的黑色高领线衣裹着,脖颈上的红痕没被完全遮挡,显出一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严律明知道他是故意,但也还是没忍住拿掉烟亲了他一口。
“你去医院,”薛清极顺势搂住他的腰,低声道,“不如多查一查赤尾最近的动向。”
严律顿了顿。
薛清极看着他,迟疑几秒,还是低声道:“妖皇,并非所有妖都能和你一样。”
“这茬儿你早想说了吧?”严律掀起眼皮看他。
薛清极:“昨天车上你和我说起与翅族那个找死的妖对峙时的事情,我便察觉到了。仔细想想,对赤尾族长来说,还有什么能比有一个只是在熬时间的女儿更痛苦的事情?药摆在面前,想不碰实在太难。你若真放心赤尾,老棉当时拉回来为何不放在赤尾的医院?”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但牵扯妖,尤其是你周围的……”
严律抹了把脸,眸光发狠:“我知道,这些事情当年在弥弥山就已经遇到过了。”
“你也说了,一切都是推测。”薛清极道。
严律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安慰,不由笑了笑:“怎么回事儿?我的小仙童真是成熟了,不来我这儿挑拨我和身边儿妖感情了?”
“要是以前我或许会兴致勃勃地同你说这些,但现在还是算了。”薛清极轻声道,“我已经够让你为难的了,别的就都算了吧。”
严律愣了下,并没有说话,只抬手把他差点儿忘带的手机放进他兜里。
随后狠狠地楼了他一下。
“就算真让我为难过,”严律说,“也只那么一瞬间而已,剩下的,都只是心满意足。”
俩人收拾妥当,急匆匆出门。
肖点星虽然是个富二代,精力却都用来学御剑了,家里人到现在都不放心他自个儿开车,因此从仙门来的时候是隋辨开车带着两人过来的,所以这会儿也很自觉地要开车带仨人一道去肖家的别墅。
严律则自己开车赶去雪花在的医院,几人前后脚地下楼,肖点星正在兴头上,第一个冲出楼栋。
薛清极边查看手机边朝楼下走,忽然感觉身边儿凑过来个人,一扭头就瞧见隋辨那双消肿到一半儿的眼竟然又带了点儿泪花,登时噎了下:“我只是走路,怎么了,踩你泪腺上了么?”
“年儿,”隋辨很感慨,“你现在都会说‘泪腺’这么专业的词儿了!你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出土文物了!”
刷短视频受教良多的薛清极:“……”
薛清极拿出自己千年来仅有的一丁点耐心:“你要是没事,我可以切开你的头,看看泪腺到底在什么地方。”
隋辨的脑袋摇起来,隔了一秒才说:“昨天老太太说,你寿数……我想起来之前在山神庙里山怪说的话了,是真的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薛清极,也像是在看着薛小年,好像在等一个医生给出的最终结果。
薛清极愣了下,董四喜虽然年迈,但毕竟是仙门出身,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儿让她看出了自己身体和魂魄之间的问题。
那边儿隋辨见他不回答,又紧张地问了句:“是真的吗?”
薛清极回过神儿,只笑了笑。
这一笑里的意思十分模糊,但隋辨好像理解了。
一种当头一棒的感觉传来,隋辨忽然发现,薛小年死的时候他帮不上忙,而薛清极要死,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俩人从穿开裆裤开始就被一道养在仙门,即便现在穿开裆裤的那个拍拍屁股起来把裤子缝上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隋辨依旧觉得这是自己好哥们儿。
他说不出话,却见薛清极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唇前,示意他噤声。
薛清极轻声道:“正好,说到这个,我也有想让你帮忙的事情。”
隋辨一愣,眼中顿时生出许多光彩:“好!你说!哪怕是你撒尿我和泥我都接受!”
“……”薛清极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倒也没有沉重到这个份上,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提起过,我在山怪记忆中看到了它做过的许多事情么?”
隋辨刚要点头,楼道口传来脚步声,薛清极便不再说话,只对他笑了笑,抬脚朝楼下走去。
严律的车就停在附近,他自己都启动车了还没见到薛清极和隋辨出来,才掉头回来找两人。
见两人不像有事儿,严律嘱咐了两句,又看着薛清极道:“有事儿别冲动,先回来再说。”
“知道,”薛清极笑了,“我什么时候冲动过?”
严律将信将疑地开车走了,肖点星也迫不及待,催促着隋辨开车,奔着他家的别墅开去。
*
错开了上班高峰期,严律一路顺畅地开到医院。
他早几年三五不时就会来医院看看,帮邹雪花稳定情况,因此也不需要问路,径直坐一处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小电梯直接上到住院部顶层。
这一层基本都住的是妖,邹雪花的病房在走廊尽头的那间,采光好,春天时能看到医院后头大片的花树。
严律进了医院就没再抽烟,站在病房门口后轻轻敲了两下门,里头传来一声有点儿虚弱的“请进”。
推门进去,病床上正在看书的邹雪花抬起头,脸色蜡黄,脸颊消瘦,显得双眼更大,头发竟然也比上次见面时稀疏许多。
看到严律,邹雪花双眼一亮,急忙拍拍床:“严哥!你怎么来了,我好久没见你啦!”
这小姑娘算是严律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活泼,爱笑爱跳,严律虽不太能急得她小时候的模样,但赤尾的相貌都不会太差,所以应该也是漂亮的。
面前这年轻的面孔依旧漂亮,却已看得出憔悴虚弱,暮气沉沉。
严律压下心里的不忍和惋惜,笑了笑,走过去道:“我空手来的。”
“看病还空手来?”邹雪花故作生气,“那你下次可要双倍补回来,不然我就要大胡一天三顿地烦你。”
床边摆着张方便拉动的小沙发,这是邹兴发和胡旭杰来时常坐的,一有时间,这两个邹雪花生命里最要紧的妖就会坐在这里成宿地陪她。
“最近怎么样?”严律坐在小沙发上,抬手抚了下邹雪花的额头,灵力急速扫过她体内,就好像进了六七点的主干道,拥堵难行,灵力根本推不进去。
这已经算是到了最后的阶段了,严律甚至不敢想这看似柔弱的小姑娘每次发病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邹雪花毫不反抗,任由严律检查,等他收回手才道:“你觉得呢?”
“还行。”严律含糊道。
邹雪花笑起来:“严哥,大胡说得对,你真的不会撒谎。”
严律没有说话,不知道能说点儿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才接口:“下次发病喊我。”
“不用啦,你过来也是耗损灵力帮我疏导一下扭曲的经脉,大胡现在也能做的。”邹雪花竟然反过来安慰,“我从小就用你找的那些珍奇药材稀罕灵物,你已经尽力了,我这样儿,也不能怪谁,纯属倒霉,但天底下倒霉的人和妖太多了,我又不算是特别倒霉的了。”
她从床头扒拉了一个橘子给严律,严律攥紧的拳头也终于有了个能缓解的动作,开始剥橘子皮,尽管他根本尝不出味道,也还是硬塞了一瓣进嘴里。
邹雪花见他肯吃东西,高兴不少,叽叽喳喳道:“我妈虽然走得早,但我知道她很爱我,我爸为了我东奔西走地找治疗方法,我还有个不大聪明但什么都听我的男朋友,我还能劳驾妖皇来给我治疗帮我找药材,得了这么个先天的病,都说我活不了几年,但你看我现在还喘着气儿呢,这世上倒霉的妖里我难道不是最走运的?”
“或许吧,我不知道,”严律看着她说,“但我知道大胡一定是最走运的,也就是你眼神儿不好使,才看得上他。”
邹雪花被他逗乐了,笑了几声就开始咳嗽,咳得身体发抖,额头冒出冷汗。
严律抬手点在她眉心,又灌了些灵力进去。
邹兴发就这么一个女儿,他妻子生下邹雪花后没多久就因病离世,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丈夫照顾好这孩子,邹兴发能从丧气的打击中重新振作,也是因为嗷嗷待哺的邹雪花。
没想到邹雪花是个天生短命的,为了这个女儿,邹兴发想了所有办法,就为了能让邹雪花再多活几年。
严律知道这茬后,陆陆续续地找了不少药材和灵物过来,后来更是直接用强悍的灵力帮着捋顺扭曲的灵脉经络,但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拖到现在,也终于要到头了。
邹雪花的神色很平静,依旧是笑笑的模样,合上书本对严律道:“严哥,我感觉就是这两天了。”
“别扯,”严律说,“大上午说晦气的不吉利。”
邹雪花:“您什么时候也讲究这个了?”
严律有点儿尴尬:“今天仙门一个姓肖的小孩儿说的,他爸跟他这么说的。”
“肖?”邹雪花问,“是肖氏的孩子?”
严律一愣:“你知道?”
“知道,但不熟,”邹雪花想了想,“我爸怕我无聊,跟我唠嗑的时候提过几次,肖氏的家主肖暨跟我们家有些交际,好像是他身体不行,定期过来要一些我们族内秘制的丹药来缓解病痛。”
严律皱起眉,看来青娅查到的是真的。
肖家竟然早就和赤尾有联系。
这两边儿一个是炼丹起家,家里有一个规模颇大的丹场,另一个虽然并非专攻这块儿,但却也有相关的秘术能力。
这很难不让严律多想。
严律沉声问:“这事儿大胡知道吗?”
邹雪花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大胡除了陪我,族里的事情都不关心。他小时候因为是混种,老遭族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同族欺负,所以跟族里不亲近,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只聊别的,他不问族里的事情,我也不问他出活儿啊之类的事儿。”
严律心里稍微松了些,胡旭杰至少不是知情不报。
邹雪花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你别瞎操心,”严律安慰人的能力很匮乏,说话也有些硬邦邦,“也少想什么‘就这两天’之类的。”
邹雪花微笑:“这不是什么需要避讳的事儿,本来就是迟早要经历的。您可能不知道,我前两天发病的时候差点儿就没过来。”
严律想起胡旭杰之前通宵守在医院的事儿,一时说不出话。
“我感觉我半只脚都已经跨进鬼门关了,但听到我爸和大胡在哭,就又回来了。”邹雪花摸了摸胸口,“但我真的累了,从鬼门关回来,真的挺累的。”
严律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吭声。
邹雪花平静地对严律说:“严哥,有些话我跟谁都不好说,但你活了千年,你应该是最明白的,活着,有时候也是很费劲儿的。”她指着自己胸口道,“我里头早就烂透了,每天都疼,每时每刻都疼,发病的时候喘不上气儿,憋得难受,我的牙齿开始松动了,前几天咬苹果,掉了一颗,我偷偷从窗口扔下去了。”
“雪花……”严律声音干涩。
上次见面时,邹雪花还会从医院溜出来,到附近的小吃街买吃的偷嘴。
现在却连一颗苹果都能翘掉她一颗牙。
“严哥,要是我走了,”邹雪花吃力地将身体向上挺了挺,“我爸和大胡,你多帮我看着点儿行吗?我爸年纪大了,但好歹还有同族帮扶,我也会跟其他族里的小辈儿嘱咐的。但大胡不行啊,他跟族里关系那么僵,就你一个亲近的妖了。”
严律又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感觉到汁水顺着喉管划下,好像腐蚀着内脏:“老胡死之前把他带到我这儿,我会看着他走到最后的。”
邹雪花放下了心,枯瘦的手伸出来,按了按严律的手背:“严哥,我就说了,我是倒霉的妖里最走运的。”
严律的目光落在邹雪花和树枝似的干瘦的手指上,顿了顿,忽然开口:“如果有一粒药,你吃了之后会很快好起来,你会吃么?”
邹雪花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吃了它,你会感觉病痛痊愈,但这东西并不长久,时间长了,或许会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你自己,”严律抬眼看她,“而且一粒药想要做成,可能会需要其他许多性命来填。”
邹雪花低下头思索了好一会儿:“饮鸩止渴?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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