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夜迢迢 第144章
作者:牛角弓
贺知年有心想跟秦时一起留下来,但迟疑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公是公,私是私,既然魏舟是领队,他就不会在人员安排的问题上去质疑他。
消息送出去,不多时便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赶了过来。领头的是裴元理手下一个姓刘的都尉,手下二十多人,还带着各种挖掘用的工具。
魏舟带着人匆匆离开之后,刘都尉就将手下军士分开,训练有素地开始在井口搭起了架子,架子上固定了一个类似于滑轮的简易金属结构。然后士兵们就用布巾掩住口鼻,包住双手和裸露的皮肤,通过滑轮缓缓地下滑到井里。
秦时学会的道术不多,这个时候就用灵力在半空中写了风字符,凝出一股小旋风探入井口,将井底污浊空气抽取出来,免得井底空气不流通,尸骨腐朽产生了什么有毒物质,把这些下井工作的士兵们给毒翻了。
小院里人不少,但却鸦雀无声。几支火把将小院映照得灯火通明。
狼王起初还围着小院来回巡逻,后来干脆窜上一旁厢房的房顶,趴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给院子里的人放哨。
秦时就有些羡慕狼王,他也想趴到房顶上去。
随着井底的骸骨一筐一筐地运上来,小院里的味道已经复杂得不能用单纯的“臭”字来形容了。
简直就是生化武器,能直接把人熏死的那一种。
第195章 井下
秦时不知道怎么才能屏蔽小院里能熏死人的味道。
小黄豆已经受不了地飞到房顶上找狼王去了, 秦时实在不好意思当着一院子面无表情的士兵的面儿,丢人现眼的去爬房顶,于是他只能强忍着, 用法术加大了风柱, 争取让院子里的怪味儿都尽快散开。
没人猜到井底的大蛇到底有多大,也不确定井底的尸骨到底是它自己去捉了人吃, 还是有人恶意饲养它。总之,经过了大蛇的反复碾压之后, 井底的尸骨几乎都看不出人形了,只能从一些具体的特征来判断它们曾属于某个人类。
小院里气氛压抑。哪怕这些人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现在的人看到这凄惨的景象,仍会生出强烈的愤怒与难过。尤其越往后,藤筐里拖上来的骸骨就越是细碎, 它们与井底的泥沙混在一起,不仔细看, 已经看不出来筐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成分了。
大约井底的士兵也有些懵, 扯着嗓子喊:“仙师!仙师!还挖吗?!”
秦时, “……”
行吧, 数九寒天的,他也不能让士兵们在这里挖一口井出来。看到筐子里刚才提上来的碎渣,大多数人的感觉都是差不多了。
“你们上来, ”秦时脱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边, 接过刘都尉递给他的布巾裹在脸上, 示意井口的士兵们把井下的人提上来,然后换他下去看看。
从井底旋上来的风柱里已经多出了一丝不大明显的潮湿的水汽, 于是闻起来似乎更加的……熏人了。
秦时手里举着火把,随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向下降落, 他的视野之内出现了许多站在井口时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扎根在井壁缝隙里的枯草,以及被硬物摩擦得格外光滑的井壁。可想而知,这条大蛇绝对在这口井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
随着井底的骸骨被清理出去,枯井的深度也随之加深了许多,站在微微泛着潮意的井底往上看,水井的深度已经超过了五米。到了这里,即便有小旋风在不断地换气,空气里的味道仍然浓郁得让人头晕。
秦时举起火把仔细打量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士兵们工作态度十分谨慎,几乎每一寸泥土都被翻过了,踩上去有些松软,也确实看得出沙土的成分要多一些。秦时想起蛇蜕被勾起来的时候,那一片潮水似的退开的不知名的虫子,心里有些发毛。
他用灵力在自己周围布下一道结界,然后从袖袋里取出魏舟给他的一道符纸,学着神棍的样子在半空中晃了晃。
符纸无风自燃,在火把的照耀下跳跃开一道略有些古怪的黄绿色的火苗。
“这是什么意思?”秦时纳闷,橘黄色是表示环境正常,变成青蓝色就是附近有妖气,那么黄绿色是个什么意思?!
秦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产生过这种对于知识的困惑了,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文盲的标签呢。
秦时叹了口气,心想光给符纸却没有配备说明书,必须差评!
秦时晃了晃手里的火苗,发现它一跳一跳的,似乎一下变淡,一下又变得浓了些。他来回试了几次,发现火苗凑到左手方向的时候颜色好像会浓一些。
秦时诧异的观察这边,有什么不一样吗?
反复试探的结果表示,确实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火苗越是靠近井底,黄绿的颜色就越浓,快要挨到井底的沙土的时候,那张符纸的颜色已经完全变成了诡异的绿色。
秦时决定在火苗变色的地方挖一挖,或许能发现诱使火苗变色的原因。
井口的方向传来小黄豆清脆的叫声,“爸!”
“没事。”秦时说:“让刘都尉给我吊下来一把铲子。”
小黄豆放心的从井口把脑袋缩了回去,不多时,一把铲子挂在绳索上从井口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工具或许没有后世那么品种多样,但基本的样子也非常接近了。外观虽然笨重一些,但基本功能还是可以满足的。
秦时把手里的火把竖在脚边的沙土地里,拿着铲子开始挖土。
这口井很早以前肯定是有水的,后来或许是因为某种原因被废弃了,于是沙土堆积,再加上天旱,水位降低等等原因,最后变成了一口废井。再后来,它就被这条蛇,或者是这条蛇的饲主挑中,做了它的巢穴。
骸骨清理出去之后,井底只剩下沙土,还带着土地深处特有的潮气,并不难挖。秦时往下挖了不足一米,就见沙土下面露出一角麻布似的东西。
秦时清除它周围的沙土,发现这东西就是一个粗麻布做的口袋,最外层的粗麻已经朽坏了,露出里面一层辨不出颜色的细绸布,裹在细绸布里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片。
金属片锈迹斑斑,第一眼看过去,秦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片切好的、上面堆放了太多配料的披萨饼。它本身的厚度应该在一指到二指之间,但上下都糊着看不出是金属锈还是泥巴的东西,看上去好像很厚重的样子。
这东西一露面,秦时立刻觉得周围的温度都降下来了,就好像突然间多出了一个大冰块。
秦时觉得这东西不像是无意中掉落的,它的外面裹着东西,而且还装在袋子里,更像是被什么人特意藏在这里的。
秦时照原样把这东西包好,让人把他提了起来。
从井口出来,秦时一眼就看见远处的天幕之上出现了一抹影影绰绰的亮色。夜晚浓稠的黑色已经被即将来临的晨色冲淡了,变成了一种仿佛是半透明的灰黑色。
在这昏昧不明的天光之下,是一堆一堆从井底起出来的枉死之人的骸骨。
时间太久了,它们又一层一层地被掩埋在井下,所以绝大多数都是一种脏污的深灰色。
明明都是不会发声的死物,但秦时却有一种微妙且诡异的感觉。他不敢仔细看它们,仿佛每看一眼,都能听到冥冥中的哀哀哭泣,以及……惊恐绝望的尖叫。
秦时转过身,背对着它们蹲下,从地上抓了两把雪反复擦手。
在他对面的房顶上,狼王怀里搂着小黄豆,一大一小已经团在一起睡着了。院子里亮着火把,火光照不到房顶上,但秦时只是看着昏暗中的那一团毛茸茸,心底那种说不出的纠结郁闷的情绪就仿佛得到了治愈。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缉妖师,并不是天地间的神仙,所以他没有能力拯救所有被伤害的生灵。
他只能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去保护比他更为弱小的生命。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秦时抬头,见刘都尉一脸疲色地走了过来,在他身旁蹲下,压着嗓子小声问道:“仙师,你给我一句实话,这些东西……是妖怪干的不?”
秦时,“……”
秦时苦逼的想,我真的不是什么仙师啊。
刘都尉与他面面相觑,片刻后,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秦时,“……”
秦时心想你明白了啥?我自己都还没想明白这事儿要怎么解释呢。
“天机不可泄露呗……我懂的。”刘都尉十分敬畏地冲着头顶上方的天空拱了拱手,然后又问秦时,“我刚才让人出去传话,喊了大理寺的仵作进宫,将这些骸骨检查一遍,做一份记录。你看……”
秦时点点头,“应该如此。刘大人想的很周到。”
秦时在井底下挖了半天的坑,虽然不至于感到累,但这么多的骸骨,会默默的提醒他,它们也曾经是鲜活的人命,这种无声的提醒是非常折磨人的。因此他也有些萎靡不振,懒洋洋地蹲在院角不想起来,就这么没形象地蹲着跟刘都尉闲聊。
刘都尉行伍出身,平时也没那么多讲究。此刻他们也都在等下一步的指示,除了门口站岗的,其余的人也都三五成群地找了背风地方休息。
“除了找仵作,还要安排车马,”刘都尉叹了口气说:“等仵作验过骸骨,还要运出宫去妥善处理。”
秦时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些……活着的时候应该都是宫里的人,还能查出他们的身份吗?”
刘都尉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进宫做内侍的人,大多都是平民百姓,也有一些是人牙子从遭了天灾的地方买来的孤儿,总之都是没有根基、没有家世背景的人。宫里即便有身份登记,也很难通过这些记录找到他们的家人。
真要这么找,得闹出多大的动静?!再说他的上司可是裴元理,有事情他都要拼命往下压的主儿,怎么可能没事找事?
秦时也知道这些事不好查。这些人都不知死去多久了,而且还不是同一个时间段出事的,就算有心要查,范围也太大了。
“什么时间,有什么人失踪,这样的记录宫里应该有的吧?”秦时问他。如果他们能知道大致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人频繁的失踪,可以推断出这口井中的大蛇活跃期的活动路线。
刘都尉想了想说:“这个应该有。”
秦时忙说:“如果有消息,还请刘都尉交给钟大人一份。”
刘都尉今天的任务本来就是配合镇妖司行动,因此秦时的要求他一口就答应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就听屋顶上的狼王嗷呜嗷呜的叫唤了起来,他是在给秦时报信:有人过来了。
来人是经常跟在钟铉身边跑腿的小青年钟秀。
钟秀大约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大冷天的,他的鬓角却已经汗湿了。见了秦时,他顾不上擦一把额头的汗,忙不迭的喊道:“小秦!我可算找到你了!我家大人喊你过去帮忙!”
第196章 至暗时刻
一院子的人都被钟秀这一嗓子给惊动了。
刘都尉也吃了一惊, “钟大人不是跟我们大人在一起吗?”
钟秀指了指北边,“他们都在长明殿。”
秦时有点儿懵,“长明殿是在哪里?”
刘都尉解释说:“从这里往北走, 靠近晴元殿的方向, 几乎紧挨着南海池。”
秦时不懂太极宫的详细分布,但大致方位他还是有印象的。晴元殿不就是宫中后妃的住处与冷宫之间的分界线吗?
“他们去那里做什么?”秦时不解。
今晚的行动是李玄机主导, 他亲自将钟铉挑选的人分成两个小队,从北边往南同步搜索, 目的地是太极宫南端的承运门。钟铉和裴元理并没有参与到具体的行动中,秦时只知道钟铉从裴元理的左神策军借了人,守在安福门外等着给他们提供武力支援。
难道他们走后,钟铉又发现了什么特别的情况,于是特意折了回去?
钟秀顶着一脑门子汗珠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刚从宫外回来,就被钟大人打发来找你……”
钟秀说着, 从身后解下一把用粗布裹着的宽刀递给秦时, “刚从贺大哥家里取来的, 也不知你们用不用得上……要不是有钟大人的腰牌, 险些被把守宫门的羽林卫给扣下!”
秦时连忙接过刀,拆掉外面裹着的粗布,果然就是他刚才还念叨的宝刀。
“多谢啊, 兄弟。”秦时心里对于钟秀的那一点儿疑心都打消了, “另一把刀呢?”
钟秀道:“钟大人也打发人去找贺大哥和魏神仙, 刀给了传信的兄弟,让他给捎过去了。”
秦时拍拍他的肩膀, “等忙完这一摊事儿,请你喝酒啊。”
钟秀忙不迭地拽着他往外走, “喝酒事小,赶紧去救急吧。钟大人交待了,见了面拉着你过去就对了!一句废话不许说!”
秦时喊狼王下来。
这个时候,小黄豆还没睡醒,被狼王叼着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秦时从它嘴里把小黄豆接了过来,收进了随身带着的挎包里。
大约周围都是熟人的气息,小黄豆踢了踢小爪,并没有醒。秦时看着它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酸的想,这世界上大概没有谁家的幼崽像他儿子这样,还没出生就开始逃难,小小年纪就适应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管是在大野地里还是在什么奇怪的地方,它都能睡得香喷喷。
秦时在它身上摸了一把,扣好包盖,带着狼王走出了小院。
刘都尉把他们送到了院门口,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瞟狼王。以前他只觉得出门打猎的时候带一群大狗威风得很,现在才发现出门办事带着它们更威风。看狼王在屋顶上放哨,那个聪明机警的样子,刘都尉简直都要流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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