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藏仙 第61章
作者:一只猛禽
蒋玉还是一动未动,直到季凌纾从袖中掏出了护心凝神的丹药塞入了他口中。
他猛地颤抖起来,看了看季凌纾,继续抖,又转向另一边,看见了江御那熟悉又隽丽的脸孔,心里的惶惑才终于安稳了许多。
蒋玉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脑子混乱一时挑拣不出关键,只能想到哪句说哪句:
“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那个妖怪根本不是什么国宝,它、它完全是把这宫里的人当做了口粮……国师、国师…我不知道国师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他保护了我,但又杀了别人,御池里的井也被毁了,长公主、我看见长公主抱着挖出来的白骨在哭……”
季凌纾努力捋清他说的每一句话,问:“前半夜你不是被那茧妖卷走后晕倒了么?当时我让仝从鹤带你回来的,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从暖月阁跑到殿里来的?”
“回宫之前我其实就醒了…”
蒋玉紧皱着眉头,艰难回忆道,
“我发现自己躺在野苇丛里,身边倒是有国师的结界护着,然后我…我就爬起来去找他,我看见国师从一堆白色的蛛网里站起来,他边和我打招呼边拍掉了身上的网,和我说除妖费了些功夫……我当时只以为那些网是妖怪的尸骸,就没多想,跟着他一路回到了宫里。”
“把你交给他之前他也口口声声说除掉了那茧妖,根本就是在骗人,我们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季凌纾咬牙切齿道。
他不知道国师此举有何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仝从鹤是故意把他们引向了独夏,利用独夏掩盖住了他自己的杀心。
“不过你说的碎网…那是什么东西?他和那茧妖间还打过架吗?”
季凌纾想到他借於菟的力量破茧阵时漫天飞舞的网絮,仝从鹤这人脑子也不正常,那个白乎乎更是个没有脑子的,他捉摸不透。
“不必纠结那些东西。”
江御耳聪心明,听蒋玉的形容已经猜出了那是什么。
季凌纾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不能知道吗?”
江御:“……你还小。”
季凌纾:“??”
江御想了想又觉得季凌纾未必不懂,他现在记忆残缺,回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引导过季凌纾有关情欲之事。
只能依着对自己的了解,粗糙判断,大抵是……有过的。
季凌纾穷追不舍地追问道:“到底是什么,要遮遮掩掩的,不能说?”
江御轻叹一口:“不是重要之事,你‘师尊’都经历了些什么更加要紧。”
经他一提醒,季凌纾的注意力恍然又落回到蒋玉身上。
江御沉默不语,只是心里有了底,看来能看到、摸到蒋玉时,季凌纾就会分不清他们二人的真假是非。
蒋玉此刻没精力在意这些,他刚好又回想起了些细枝末节,颤颤继续道:
“我们回宫时已经到了寅时前后,只见三皇子寝殿里还是灯火通明,好像是城主派了重兵守护,”
蒋玉顿了顿,毕竟仝从鹤不动手的话,梦中花也会赶来,想要三皇子性命的人太多了,
“三皇子那边好像一直念叨着要国师亲自护卫,后来听说我回来了,又点名让我也去,我和国师进了殿里,他就让其它人全都退下了,然后突然问我、问我会不会乐器。”
蒋玉也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这三皇子还惦记着享乐,非要他这“从琉璃海上来的谪仙”为自己弹奏一曲,可蒋玉哪会这些东西,就算会,也绝不会为他抚琴,坏了兰时仙尊的名声。
正在蒋玉犹豫该如何开口拒绝时,仝从鹤突然站了出来,说他新学了个把戏可以供皇子一乐。
“然后我就看见国师他……他绕到三皇子身后,生生把他的脊梁骨给扯、扯出来了……”
蒋玉说完又连连打起寒颤。
血沫和碎骨当时都崩在了他身上,也溅在了关心儿子安危亲自来陪伴的城主和夫人的脸上,可没等他们夫妇二人惊呼出声,他们的脖子就也被生生扭断。
这一家人在仝从鹤手里就像三颗白菜一样,被他折断、剥离,喂给了白乎乎吃。
“你不是这儿的国师吗?怎么舍得放弃荣华富贵,把金饭碗做成菜喂给你老婆吃了?”
蒋玉的话独夏也听了一耳朵,毫不嘴软地调侃着仝从鹤,
“狗当久了还能想起来自己是人啊?但你们挑食材也得看看主儿吧?我明明都下过通牒了,你老婆不懂人话,你也不认字啊?”
察觉到独夏语气里玩味而葱茏的杀意,仝从鹤不动声色地站在了白乎乎身前,开口倒是轻松悠扬,
“他脑子不好使,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人话,你和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独夏长长地“哦?”了一声,抱着手瞥了面前的瞎子一眼,
“我这不是也和你在讲吗?”
“你若气不过,小生和你道歉便是,”
仝从鹤笑笑,
“小生没猜错的话,你也只是想要我们尊贵的皇子殿下生不如死而已,被家妻生吞掉应该也算是种痛苦的死法了吧?”
独夏闻言冷嗤一声,转了转手里的弯刀,
“你又没在我手里死过一回,哪来的自信觉得你们能让他死得更惨?”
第76章 雷鸣
“那倒还真是小生的不是了,”
仝从鹤笑道,鼻子里呼出一声气音,风轻云淡,似乎并不把独夏手里锃亮冰冷的刀光看在眼里,视线反倒是越过他,看向了季凌纾,
“季仙君怎的也要和小生刀剑相向?小生可是一直把兰时仙尊护得紧呢……哦,差点忘了,季仙君你志正行直,是要除魔卫道的,”
仝从鹤勾起唇,脸色如淬玉般苍白,病苍苍的皮肤被月色淌照出几分玉露光彩,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无辜:
“那你怎么纵着梦空花这小魔头,反倒要先来讨伐小生这个还了这宫里数百人自由的大好人呐?”
季凌纾想到在宫墙边遇到的小桃,不禁冷笑:
“人都被你吓傻了,再要自由有什么用?”
“吓傻了?谁吓傻了?”
仝从鹤扬起眉梢,他虽看不见,却还是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圈,零零散散躲在屏风、玉器后、被这血腥的夜晚惊丢了魂的宫人们尽管害怕,但在仝从鹤扫过他们时,却还是强撑着挺起了脑袋。
是了,国师大人只是让他们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但在三皇子手下当值,一个不小心那被杀头的可就是他们自己。
而且那被宠坏了、脑子也不正常的三皇子惯有一身折磨人的细碎功夫,听说被他处死的宫女无一不是死状凄惨,收尸的太监见了都要做噩梦。
“是……是国师大人救了我们,国、国师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不知是谁起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和田玉砌的地砖上,朝着仝从鹤的方向双手交握,大有虔诚跪拜之意。
“国师大人是好人啊!”
“多谢国师大人救命之恩!”
……
一时间偌大金殿中的谢恩声此起彼伏,江御微微蹙眉,若隐若现之中仿佛能看见有淡若水纹的灵气从那些匍匐着的人们身上蒸腾,夜风一吹,便都飘向了仝从鹤身边。
那不是神雾。
或者说不是普通的神雾,而是比神雾更纯粹精炼,淳厚到能够助人破境成圣的信仰。
都皇城的奴制是终生且代袭的,他们一出生便被打上了奴才的烙印,一辈子都困在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他们的命于那些天潢贵胄而言不过如同草芥,三皇子连自己胞姐长公主的女儿都能肆意溺死,更何况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皇子高兴了,就拿他们当靶子射箭作乐。
皇子不高兴了,更要把他们当出气处,虐杀发泄。
他们不是没有在星君殿里向求拜过明宵星君,可他们这人为的苦难比起那些作乱的凶邪煞物似乎并不足以让星君降下天罚。
他们还想过要向琉璃海中那些仙风道骨的仙尊们寻求帮助,可黄金糊成的城墙是那么厚,厚得罩住了仙君们的明净道心,只要城主不断向仙宗供奉香火,他们的求救声就没人听得见。
他们的信仰得不到回应,星君不是归处,金霞宗更不值皈依。
谁能救他们的命,他们便信奉谁。
江御神色复杂地看了仝从鹤一眼,难不成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所谓国师之位偏安一隅,他是想要……肉胎成圣?
可就算整个都皇城的人都归信于他,离成圣还差的也不止一星半点,江御不信仝从鹤会算不清这笔账,况且就算身负信仰,修为不够的话也仍然无法突破最终的圣境,这仝从鹤从未进入过琉璃海,平玉原里可供他修炼驾驭的神雾少之又少,他如何能动的了这种心思?
“你们这些徒有虚名的修仙人,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被逼死,你们凭什么受奉香火!”
不知是谁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季凌纾一行人。
更有胆子大的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一无是处就算了,难道你还想问我们国师大人的罪过吗?我们的命都是国师大人救的,我们誓死……守……呃、呃……”
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前面还慷慨激昂,到后半句时污血直接代替了字词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只见他的胸膛被一段白绫从背后刺穿破开。
那绫缎转眼又变得轻柔飘逸,飘忽忽地被从男人的身体中抽了回去,鲜血扑哧一声再次溅满镶金的玉阶。
男人在咽气前转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看了仝从鹤一眼。
那贯穿了他身躯的白绸就像仝从鹤眼上的绫缎一般,在那张如绣面芙蓉的脸上描绘出星点病态的薄凉。
仝从鹤轻轻笑着:
“小生救你们的命,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指着仙君的鼻子冒犯仙君,就是你的不是了。”
江御见状,不禁有些怔然。
自那男人身上涌向仝从鹤的信仰就这么被仝从鹤亲手斩断了,这眼盲的男人似乎根本不屑于那能助他成圣的东西。
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季凌纾接住倒地的男人,仝从鹤下手太重,早已无力回天,他不禁暗骂一声:
“你也是个滥杀无辜的……!”
“唉,仙君此言可是冤枉我了,”
仝从鹤将沾了血的白绫抟成一团,随手扔给了身后的白乎乎,让它一口吞了下去,
“这人是三皇子身边的红人,仗着主子喜爱可不知欺辱了多少可怜的宫女,小生这是替天行道罢了。”
季凌纾讥讽道:“虚伪。你若真是为了替天行道,得知郡主一事时就该杀了三皇子,可你偏偏要等到现在,引我们和独夏起争执不说,你此前让你身后那怪物在宫里布满白茧装作国宝又是为了什么?别忘了它可是差点吃掉了我师尊。”
“小生顺水推舟做做好事也不行呀?”
仝从鹤优哉游哉道,
“本来呢城主给的月俸那么多,还把我当贵人招待着,我是愿意在这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日子的,可无奈家妻贪吃,偏偏瞧上了三皇子一家,季仙君你说,俸禄银子和糟糠之妻哪个重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