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仙 藏仙 第79章
作者:一只猛禽
不止是江御,待季凌纾抬眼向高处、向远处看去时,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被菌丝般无处不在的邪气侵占,悬挂在高处的太阳刺眼却遍升寒意,占据了大半个天空,将地上那些树木和宫瓦都压得又扁又低,怪异地朝着视线尽头延伸。
这也是於菟的幻境么……可它什么时候能走出湖水了?
季凌纾深吸了一口气,比起第一次被拉入湖底见到於菟的巨像时,他已经镇静了许多。於菟作为被明宵星君驱散取代的信仰,似乎只能通过他来和这个世界再次建立联系,换句话说,在某个目的得逞之前,於菟绝不会动他。
既然不是於菟在惹事,那这也是用了堕薮的代价?
季凌纾紧紧咬住舌根,清明不断和这光怪陆离的所见所感对抗着,最后他的余光瞥见了被独夏像宝贝一样捧在双手中的那丝缕神雾。
神雾,尤其是被漱冰仙尊留下过印记的神雾本应当光明洁净,轻盈焕灵,可此刻在季凌纾眼里那却只是无比肮脏血腥的一捧糜水。
胃里忽然翻山倒海起来,季凌纾猛地一颤,再睁开眼时万事万物已经恢复了常态。
江御正用目光询问着他:
“刚刚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什么?”
季凌纾有些茫然发懵,但看到江御还是江御,没有可怕的手从背后长出也没有变成玉雕石刻后不禁重重松了口气。
太阳也远远地挂在薄云后,柔和温暖。
“我说恰恰因为是神雾,才能被独夏‘唤醒’。”江御耐心地又向季凌纾解释了一遍,“灵魂和神雾一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灵魂散了便是散了,没法复原,更没法炼化,但神雾不同。神雾可以被创造,更可以被炼制,被沉淀。”
“你的意思是简遐州能复活?”季凌纾很快从刚刚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错觉中抽身出来,思忖了片刻后又问,“可这样的话,能留在神雾中留下印记的修士岂不是都能借此不死不灭?”
“复活自然是不可能的,”
江御摇了摇头,
“而且并不是随便谁都能在神雾中刻下痕迹,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简遐州就只有明宵星君。羡阳恐怕再修炼个五百年也不行。就算留下了,若不是有我帮忙保存,也早该烟消云散了。”
季凌纾没细想他怎么这个时候要踩一脚木林海,只“唔”了一声:
“那炼化这缕神雾有什么用?”
“能让漱冰‘像是活了’一样,”江御顿了顿,“这缕神雾所见证的记忆和过往都能被复原,甚至他最为强烈的情感也能影射,当然也只能如此,用神雾伪造的灵魂终究还是死物,不会有任何新的长进,但如果只是为了陪伴,再造一个傀儡或躯体用以盛放回忆并不是什么难事。”
仝从鹤身边的白乎乎恐怕就是这么被炼化出来的,或者说是仝从鹤他们给了江御启发。如果有机会,他也想要简遐州再次“活”过来,不单单是因为独夏,更重要的是关于他的死,还有无极山海图,江御都有许多问题还没来得及问。
“那给独夏有什么用?他和我一样不懂神雾,应该把漱冰仙尊带回金霞宗,让玄宗主,或是敬玄仙尊他们擅驭神雾的人来修炼……”
“他们不行,”
江御摇摇头,“漱冰能留下这缕神雾不散,因是独夏,果便也只能是独夏来结。”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间传来了独夏带着颤音的尖叫声:
“简遐州?!”
“简遐州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为小唠叨和小疯子能he(至少不是不辞而别)努力中~
第98章 深炉燃火
二人对视一眼,季凌纾快步闯入里间连通着的柴房,江御步履平稳些,不徐不疾地绕过地上乱扔着的纱布和碗筷。
“喂,独夏你乱叫什么,你……唔。”
季凌纾话没说完,被独夏一掌捂住了嘴:
“嘘。别吵。”
独夏正贴着墙站在柴房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摇曳在灶台前的那点微漠的流莹,好像他们说话的声音稍大些都能把那点儿光辉给震散了去。
“它这是要给你做饭?”季凌纾震愕道。
只见那缕单薄的神雾似是吹起了一口薄气,竟然真的掀起了一把细面洒进了锅里。
独夏“嗯”了一声,嘴里喃喃道,
“这不是简遐州还能是谁?就算碎得只剩这么一点儿,就算连人形也没有了,我敢肯定,这就是简遐州。你师尊说这只是神雾、是死物,他错了。”
“我师尊才不会错……”
季凌纾小声嘟囔道,有些担忧地看了独夏一眼,难得见他不再像刺猬一样杀伐显露,安静下来时眼睛水灵灵的大,一副连鸡都杀不死的样子。
“可漱冰仙尊为什么要来煮饭?”
季凌纾不解。
“因为他觉得独夏一个人不会好好吃饭吧,”
江御缓缓掀开帘幕走了进来,手里隔着帕子举着一只被咬了两口就扔在了地上的糕点。是此前宫中特制的桂花糕,这种点心面上撒过糖霜,隔了夜就会招蚊引蝇,他在独夏床边捡到的这块儿更是不知放了多久,不仅发硬,甚至都长出了薄薄的一层绒毛。
“没想到漱冰最放不下的竟然是这个。不过你吃东西确实也太不讲究了些。”
季凌纾瞧见江御手里变得黑黢黢的糖糕时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这玩意儿你吃进肚子里去了?”
一时间他也觉得万分受挫,独夏肚子里装着这种玩意儿还能和他打个你死我活?!这东西喂给木羽晖那小子能上吐下泻三天三夜。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又没人下毒,”
独夏不以为意道,
“琉璃海来的尊贵的仙君们就别挑三拣四了,不是人人都像你们一样吃着山珍海味长大。哼,娇气的不得了。”
季凌纾:“…………”
金霞宗里的吃穿用度本就铺张华奢,他又是被挑剔万分的江御养大的,自然更加锦衣玉食。独夏说的这些话,他没法否认。
独夏又冷哼一声,“简遐州煮的那些饭菜也都华而不实,明明填饱肚子就行了,整天还要花那么多功夫洗菜择菜的,他也不嫌麻烦。”
季凌纾:“那他做的菜你都吃了吗?”
独夏冷笑:“吃啊,不然多浪费。”
此刻他也一样。虽不明白那缕神雾为什么独独记挂此事,就像他不明白简遐州生前为何执意要管着他好好吃饭,但他愿意等。
愿意等着简遐州做好饭,愿意依着简遐州的意把每一粒米都吃干净。
三人沉默半晌,只听得见那缕幽雾间或发出几声舀水的声响。
江御淡淡赞扬道:“不愧是漱冰的神雾,稀薄成这样还能拿得起水瓢。”
“兰时仙尊,我问你个问题。”独夏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缥缈微弱的淡光,“你看得见他的形状吗?他是什么样子的。”
“……”
江御抿了抿唇,独夏从未通晓过驾驭神雾之法,自然看不见也难以感知到神雾的存在,若不是那缕雾气还能发出微光,在他眼里大概就只有虚无,
“现在还没什么形状。”
独夏又问,“你说他是因为放不下这件事才没魂归四野,那等这顿饭做好了,他就会消失吗?”
“不会。”
江御斩钉截铁道,
“就像我说的那样,面前这缕稀雾不是什么魂魄,是神雾,神雾只要不被他人吸纳破灭,自己是不会消散的。”
“神雾?”
独夏嗤笑出声,突然就翻身抵到了江御面前,若不是季凌纾眼疾手快,他腰上别着的那把弯刀此刻就由架在江御脖子上了。
季凌纾蹙起眉,死死反拧住独夏的胳膊,将他的手腕捏得嘎吱作响:
“你再靠近点试试?”
独夏却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只直瞪瞪地盯着江御:
“我不信你,兰时仙尊。我不懂什么神雾什么修仙,但你也别想着骗我!如果那只是神雾,凭什么能认出我来,凭什么会想要给我煮饭吃!”
“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江御静静回望着他,
“凭简遐州就是珍惜你至此。”
零星一点,管中窥天,却得以观探乾坤。
“……”
独夏咬了咬唇。
良久,才气馁地松开了江御,闷闷地又贴回了墙角。
季凌纾听他咬牙切齿道:
“只是神雾那种东西的话,我宁可不要。”
“你说什么……?”
“我说,他要么死,要么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独夏紧紧咬着下唇,“像这样浑浑噩噩的一团死物留在人间,侮辱他,也妨碍我。”
“……”
季凌纾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口,但说什么独夏肯定都听不进去。
他和仝从鹤就像拥有扭曲爱意的两种极端。
仝从鹤不惜让白苑变成神智低迷的凶煞也要将他留在身边不死不休,独夏却正好相反,他宁愿玉碎,绝不求瓦全。
但要是连这缕神雾也被独夏扬了,江御想问的那些话恐怕就再也无从寻解了。想到这里,季凌纾又抬眼悄悄看了看江御的脸色。
江御依旧泰然自若,似乎并未对独夏的决定感到意外。
只听“咚”的一声脆响,那神雾竟已将碗筷整齐地摆放在了桌案上,此时正一闪一闪的跃动着,似是想引起独夏的注意。
独夏握紧了手里的弯刀,人骨指成的刀柄本应崎岖森然,简遐州却像怕会硌疼他一样,竟是如此的顺手。
一缕飘乎欲倒的神雾而已,他一刀就能让它烟消云散……
“他既花了功夫给你做饭,不如吃过这顿,再和他道别。”
江御的声音突然响起,独夏也适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的刀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江御手里。
他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恹恹不乐地从地上随手捡起两根筷子,坐在了那萤光跃动着的八仙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