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日月长明 第108章

作者:番茄加糖 标签: 穿越重生

  明景宸本想拒绝,但这段时日以来积攒在心里的思念厚厚的一摞,见到日升月落,他会想起高炎定,看到大雁北飞,他会想起高炎定,看到匪患流民,他仍会想到高炎定。

  他虽离北地一日比一日远,可高炎定却像是化为了南归途中的一缕风一片云,成了花草虫鱼,卵石溪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而今不过是见到了一个眼熟的招牌,就让他再次想起了对方。

  “等我片刻。”明景宸将马缰递给邹大后,独自走到赵记前,指着几样点心让店里伙计包起来,边等还边问对方,“你家和开在湄州荆南城的是同一家?”

  伙计笑道:“唉呀,客官您是从荆南来的?没错,我们东家是荆南人,那儿就是最早开的铺子,因为生意做得好才会在帝京开了这家分号。”他做事很是麻利,一边逗趣说着讨喜的话,一边用印有桃花图案的油纸分别将点心包起来,再用打着络子的红绳捆扎好一同递给他,“客官拿好,谢谢惠顾,您慢走。”

  糕饼是刚出炉的,温度透过油纸传递到手上,像是握着高炎定的手一样温暖。

  邹大见他买了好几包回来,吃了一惊,“这家铺子的点心很好吃?”

  明景宸摩挲着油纸,“是。”

  买完糕饼,两人不再停留,先找了家客栈落脚休息。

  待到夜阑人静之时,两人换上夜行衣偷摸出客栈径自往宸王府奔去。

  因老皇帝下令要停灵满七七四十九日,算算时候,明琬琰的遗体将会在后日一早出殡下葬。

  明景宸随邹大躲在暗处遥遥望着夜色中的宸王府,只见记忆中无比熟悉的五间三启门上饰以纵九横七统共六十三颗丹漆金涂铜钉,只是如今王府内大丧,门头以及两尊石狮子上都被缠上了白幡布,隐约还能听到夜风中传来三清铃和念经的声音,愈发显得这座威严的府邸肃穆悲凉。

  邹大道:“我们翻墙进去。”说完率先朝角落里跑去,明景宸紧跟其后,跑到墙根处已经有些气喘。

  见他力有不逮,邹大又道:“我先上去探探,您等我讯号。”等了约莫二三十息功夫,就听墙后头传来三下敲击声,随后一根绳索被甩了出来。

  明景宸立刻抓住绳索一端借力攀上高墙翻了过去。落地后,两人快速穿过大片的亭台楼宇,熟门熟路地来到灵堂附近。

  此时夜已深,偌大的灵堂里外都是静悄悄的,两人躲在树冠上朝里张望,隐约只看到两个负责照看烛火的小厮正蜷缩在里头打囤。

  邹大道:“等我先将他俩弄晕,您再下来。”说罢人影一闪已蹿出十来丈距离,如同一只身姿矫健灵敏的豹子,倒教明景宸看了愈发欣羡,只恨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连翻个墙都要假他人之手,着实窝囊无用至极。

  邹大转瞬已掠至灵堂中,两小厮毫无所觉,睡梦中于颈项上各挨了一记,脑袋一歪就彻底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明景宸见此滑下了树走到灵堂内,只见一口檀香柏木制成的棺椁停放在灵前,甫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甘甜醇厚的木料芬芳挥之不去。

  邹大望着棺椁对他道:“这个点少有人来,咱们时间充裕,我先将棺木打开,他是在这世间与您血缘最近的亲人了,您好歹见一见、送一送他。”

  明景宸点点头,“你开棺罢。”

  邹大低喝一声,将沉重的棺材盖缓缓推开,那股木料的芬芳愈发厚重,配着灵堂上香烛焚烧所致的气味,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明景宸眼也不眨地瞧着棺椁被一点点启开,躺在棺木中闭眼长眠的尸身渐渐显出了真容。

  只一眼,明景宸就如同被一道雷霆生生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

  只见棺中躺着的人穿一身暗色王爵蟒纹华服,两手交叠携一枚玉握放于胸口,形体瘦弱伶仃,也不知用了何种秘法保存尸身,一个半月了也不见有明显的腐坏迹象。

  再看此人面容,青灰交织,毫无生气,却仍能看出对方五官生得极为俊俏,鼻子、嘴巴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兄长有些相似,确实是自己的血亲无疑了。

  明景宸再也按捺不住伏在棺椁上泣不成声,眼泪滴落在尸身上,将王爵制式的寿衣浸出大片大片深浅不一的水渍。

  邹大见他悲不自胜,长叹了一口气,道:“昏君说他长得依稀与您有五六分相似,除了眼睛,就是他的嗓音,简直如出一辙。为着这点和您相仿的影子,他被昏君逼迫着日日与其燕好,大好男儿成了佞幸娈宠之流,而今又英年早逝……”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为利锥扎在明景宸的血肉上,教他痛不欲生,悔恨难当。

  他从前自以为无愧天地,无愧江山,无愧列祖列宗,然而如今看来,这是多么自大可笑的愚蠢想法,他既没有还世间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还平白让几十万的军卒在战火中无辜丧生。

  他以为自己是在匡扶天下,为将来的明君圣主肃清朝野,殊不知却是在助纣为虐,给江山和百姓留下一个昏聩无能的君王。

  而他的家人也被带累的不得善终。

  为何会这样?究竟是谁的过错?

  明景宸反复扪心自问,先前那点因高玄正、石衡而自我和解的心态在见到明琬琰的遗体后再次转入了死路之中。

  他无法原谅当年妄自尊大和自以为是的自己,以为靠那点子机关算尽的小聪明掀起的战乱能换回一个盛世。

  那时的他何其可笑鲁莽,竟以为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妄图轻执棋子指点江山。

  当日他在镜庭湖兵败被俘,高玄正来看他,痛骂他年少轻狂,太过急功近利,错把江山社稷当儿戏。

  那时的他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能将权势滔天的藩王们一网打尽的良策,竟还信誓旦旦地笑对高玄正,“先生不如等上三五年再做评断,我确信那些将士的血不会白流,我也不会白白背负骂名。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与剜肉剔骨是一样的道理,过程虽痛苦惨烈,但结果定会是好的。这满身毒疮的山河在这场灾劫之后会在明君能臣的治理下迅速康健起来。还请先生代我继续辅佐少帝,也代我睁眼看着这一切。等到了那时,清明节在我坟前洒一壶酒便足以慰我平生了。”

  源源不断的愧疚悔恨压弯了曾经高傲的脊梁,明景宸用一腔赤诚热血只换回满目疮痍、山河破碎以及眼前血亲冰冷的尸身,凡此种种无不在一下又一下地击垮他最后的精神信念。

  然而悲痛欲绝的他并未察觉,就在此时,棺材中原本生息全无的人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皮。由于哀毁过甚,胸口又再次尖锐地痛了起来,明景宸揪住衣襟,勉力撑在棺木上稳住身形,就这样不经意地与一双冷冰冰且充满戏谑的眸子直白地撞在了一块儿。

  明景宸头脑一空,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棺中人嘴唇翕张,照着他面门吐出一股刺鼻的烟雾来。

  那烟雾游蛇似的迅速钻入他口鼻中,立马就教人头晕目眩起来。

第184章 合浦珠还

  “你……你……你们……”明景宸跌坐在棺旁,后心处被抵上了一柄利刃,邹大的声音刻板地响起在身后,“您别动,否则一个不慎在您身上扎了个窟窿就不妙了。”

  然而此刻的明景宸已经无暇顾及邹大的威胁,只能看着棺椁中的人“死而复生”。

  明琬琰缓缓坐起然后翻出棺木,又随意扯了段白布抹去脸上的灰,露出底下明珠般温润细腻的肤质来,他嘴角噙着讥诮,用一把熟悉的嗓音道:“叔祖抛下新婚燕尔的夫君千里迢迢奔波进京来为侄孙奔丧,侄孙感激涕零。然而叔祖怎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将年少时的玩伴好友抛之脑后了?要知道这五十多年来,兕奴无时无刻不在念着您、爱着您。如今完璧归赵,合浦珠还,真是可喜可贺,也不枉兕奴对您痴心一片呀!”

  明景宸眼前金星直冒,此时此刻,他终于发现原来所谓的宸王薨逝不过是为了诓自己回帝京而设下的骗局。他梗着一口气勉力支撑住,质问对方:“任伯人在何处?”

  明琬琰哈哈大笑,面上的讽刺愈深,“他呀?你出现之前就不听从我的话,你出现后更是一心念着旧主,这等吃里扒外背主欺主的奴才秧子,我岂能再留他!”

  顿时,明景宸只觉得气血上涌,心口疼痛难当,眼前昏花得更加厉害。

  明琬琰又靠近他,凑在他耳旁低声呢喃,“叔祖,侄孙替您受了多年的罪,您老人家也该疼惜疼惜侄孙,这惑君媚上的好差事从此就由您代劳了罢……”

  只见对方嘴唇不断翕张,似乎还说了什么旁的话,但明景宸已经听不见一字半句,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邹大上前拍了拍他脸颊,见毫无反应,不禁问道:“你下了什么药?”

  明琬琰嗤笑出声,“怎么?你怕我毒死他?”说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明景宸,“还别说,这副相貌果然世所罕见,冠绝天下,难怪引得陛下老到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至今念念不忘,现在又多了个镇北王高炎定,啧啧啧,真是倾国祸水。我说道清,不会连你也心动了罢?”

  邹大板着脸对他这番疯话不予以理睬,在试着摸了明景宸的脉门后,察觉对方只是昏过去了,才稍稍放了心。***金鼓搬着两个空酒坛刚从屋里出来就被梅姑叫住了。

  梅姑问他:“王爷仍在酗酒不肯外出见人?”

  金鼓将酒坛子搁在地上,唉声叹气道:“可不是,不要命地灌酒,王爷虽酒量惊人但也经不住这伤情酒,醉了倒头就睡,醒了又嚷嚷着要酒喝,若不依他,他就打砸东西,谭妃娘娘过来劝了几回都没用。梅姑姑,你说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梅姑又道:“我怎么听说那夜人眼看着就要追上了,潘统领他们又被王爷拦下了?你可知道内情?”

  金鼓道:“这事我也问过潘统领,他说他们的坐骑脚力远不及王爷的神驹,王爷干脆抛下他们死命地去追,至于追没追上,王爷和景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等他们赶上的时候,王爷的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厥倒在地,王爷也摔伤了嘴里不断念叨着景公子的名字。可那景公子是石头打的心肠,不管王爷怎么叫唤他也只管纵马远去,头都不回呢。潘统领说他见此就要替王爷去把人追回来,然而王爷又叫骂着不准他去。你说这……这究竟是怎么个事啊!我看潘统领也是死脑筋,王爷说的不过是气话,他倒还当真了不去追,要是王爷伤心出个好歹,我看他怎么交代!”

  梅姑沉吟不语,许久才道:“这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景公子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金鼓一屁股坐在酒坛子上,摆手道:“你别这样说,景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跑了,上回在佩州就跑过一回,王爷带兵横渡大江一直追到汀州才把人逮住。可你看看,还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人又跑了。我看王爷这回不准人去追,是真被伤透了心。他这一年多以来对景公子的好,咱们这些人可是有目共睹的,就是个石头人被人长此以往如珠如宝地爱着护着,也做不出这样一而再伤王爷心的事来。这千错万错都是景公子的错!”

  见他抱怨个没完,梅姑立马呵止他,“小声点,要让王爷听到了还不拿军棍打你这个长嘴烂舌的,主子们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咱们去编排。我让膳房备了吃的,待会儿我端进去给王爷。自从景公子走后,王爷就把自己关在景公子的屋里不见人,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得想个法子说服他振作才好。”

  听到这儿,金鼓再次摇头叹气,“我看难,谭妃娘娘劝了那么多也不顶用,我也说破了嘴皮子,可酒一口没少喝,话是一字不入耳。我看除非景公子回来,否则王爷非这么一直消沉下去不可。”

  梅姑见不得他老说些丧气话便打发他走了,自己去膳房取了几样小菜和一碗面条后又回到了听雪堂。

  她敲了两下门,见始终无人应答,索性推门而入。

  屋里窗户紧闭,光线昏暗,甫一进入,一股呛人的酒味就扑面而来,差点教人窒息过去。

  高炎定不修边幅地坐倒在地上,一边喝着闷酒,一边睁着醉眼望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出神。听到脚步声也不搭理,只自顾自一口接一口地死灌。

  梅姑喊了他一声,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全副心神都在那些画上。梅姑仔细一瞧,发现大多都是景公子所作,只其中一幅看着眼生,上头画着一片波澜壮阔的湖泊,周遭青山翠柏很是漂亮。

  她将托盘呈到高炎定跟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您这两日都不曾好好用过膳,再如此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您好歹吃点罢。”

  高炎定不理不睬,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画,像是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

  梅姑只好又道:“您看看这些菜色,都是景公子在时爱吃的,您先吃一点,奴婢再把窗户打开散散酒气,景公子爱洁,要是让他知道您把他屋子糟蹋成这样准会跟您急。”

  果然不出所料,“景公子”这三个字就像高炎定身上的一个机关,稍稍试了试,他就有了反应。

  目光落在那几碟子菜上,高炎定眼珠子转了转,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这些菜像是牵动他的神魂,让他魂灵再次附体归位,他都能在每道菜上想起当初明景宸的一颦一笑。

  他眼神逐渐湿润,但面目却一下狰狞起来,出其不意就把整个托盘给掀翻在了地上,乒铃哐啷砸了一地碎瓷片,“休要在我面前提他!若再提,不论是谁都一律乱棍打出王府去。”

  梅姑却并不把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仍旧好言相劝地道:“您要打砸东西或是人都是管够的,您就是气性上来了要杀了奴婢,奴婢也绝不会后退半步。奴婢虽不知景公子为何要走,您为何最后也放他一走了之了,但奴婢清楚,不论是他要走还是您放任他走,你俩都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她把掉在地上的荷包捡了起来,将散了大半的相思豆一枚枚拾起来擦干净重新装入荷包内,然后替高炎定系在腰间,“先前珠云绣的那个丢了就丢了,这个可不能再丢了。想来景公子脸皮薄,应该不好意思告诉您实情。实际上,如今这个荷包可是他自己亲手给您绣的。”

第185章 故人重逢

  见高炎定听后果然露出诧异的神色,她又道:“看来奴婢猜得没错,您确实不知情。景公子这人很是聪慧,但他一个大男人拿起针线来也难免笨拙,那段时日背着您他连书也不看了,画也不作了,只和这女红针黹较劲,绣废了二十来只这样的荷包,才勉强做出一只让他满意的来,十根手指头上全被针扎过,当着您的面他不愿声张,背地里偷偷让奴婢配了药膏来抹。”

  “奴婢与景公子相处了这么长时日也算看出来了,他这人有什么苦楚心事一向都是憋在心里不吭声的,就像早前他背上结痂痒得整宿睡不着,也是宁愿自己受苦不愿诉之于人。他这脾性虽可恨,但奴婢却更多地是觉得他可怜。都说皆知莲无垢,谁知莲心苦。想来不论景公子表现得有多么绝情,他也定是有苦衷的。他看似冷漠疏离,实则有情有义,连奴婢这样微若草芥的人,他都要说一句感佩于心,更遑论是对您呢?”

  高炎定不吭声,但手不断摩挲着荷包,反复把玩。他当然知道明景宸并非对自己无情,可总有那么些人和事让对方一而再地选择抛下自己,离自己而去。

  他二人之间隔着崇山峻岭和汪洋大海,他们所属的时代不同、立场不同,本就不该在一起。

  想来也是可笑,他曾经有多么厌恶鄙夷掀起“六王之乱”的罪魁祸首,对祖父在镜庭湖上一举擒拿反王、进京献俘的事迹有多么骄傲,如今对明景宸的爱恨就有多么复杂。

  他本不该再去想、再去爱这么个人,世间百媚千红数不胜数,他高炎定想要怎样的男子没有,何苦对他明景宸痴心错付。

  可谁教唯独明景宸是他的情之所钟,弱水三千,他偏偏要为了这一瓢水撞得头破血流。

  高炎定内心挣扎不休,即便日日用烈酒来麻醉都摆脱不了那种痛苦,理智让他放手,可感情上却不知悔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那个毅然离去的人,为他心痛为他惊忧。

  “明景宸,你当初就该一鞭子勒死我,也好过让我如此煎熬。”高炎定将酒坛抛开,一下躺倒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

  梅姑用帕子给他拭泪,也不说旁的话,只道:“景公子离开前将去岁从戎黎带回的花种全部种在了花圃里,今早奴婢去看,发现有些已经冒了嫩芽。奴婢是个急性子,赶忙去请教花匠,问他这花什么时候能开。他说要等到明年才能开花,还说这花在戎黎那边有个含义,叫爱一个人至死不渝。这花种是横跨沙漠戈壁千里迢迢带回的,在北地落地开花尚且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又因我北地与戎黎那边气候迥异,到了这儿还需花匠精心打理照看。一朵花尚且如此,何况是个人呢?俗话说好事多磨,不外如是。”

  再多的梅姑就没再说下去了。

  高炎定听后又哭了一阵,断断续续的,良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梅姑将窗户打开,暮春的风都是香的,那是春日的花开至荼蘼时留下的最后热烈,被暖熏熏地吹进来,像是明景宸刚沐浴完后的乌发拂过脸颊。

  高炎定望着那幅上元佳节灯会的画,上头还有那夜他写错一字的词: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自己与明景宸相伴着渡过的不过堪堪两个上元佳节,若对方真一去不回,自己也放任着消沉下去,那么到了明年那个时候,真就成了“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了。

  他这般自嘲地想着,目光不知不觉移至那幅祖父所绘的画上。

  镜庭湖上烟波浩渺,王侯公子翩然远去。

  那广袖长裾,脚踏万顷浪潮的身影逐渐与脑海中那人纵马而去的背影融合在一块儿,高炎定抚上白影,良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走出了这间困了他许多日的屋子。

  他去看了花圃中刚发芽的天宝花,毛茸茸的三四片嫩芽触在掌心里,像是明景宸用指尖轻轻地搔刮着自己手心。他去了梅林,梅花早已凋谢,如今满枝头都是嫩生生的新叶,鲜翠欲滴,热闹繁盛之态并不比冬日花开之时逊色。

  高炎定因明景宸离去后荒芜的心间也因天宝花和梅树的欣欣向荣而滋生出一点希冀的绿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