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日月长明 第110章

作者:番茄加糖 标签: 穿越重生

  见他执迷不悟,又深知再劝也是徒劳,明景宸索性闭了嘴不再言语,只盯着滚了一地的棋子默默出神。

  天授帝道:“小皇叔,多年后再见,没变的只有你的形貌,其他的都变了……为何会这样……”

  明景宸叹道:“臣变了,陛下又何曾一成不变。”

  天授帝苦笑道:“时间若是能回转到那年的毓华宫该多好,做太子比当这劳什子皇帝快乐得多,至少,当年还是太子的兕奴能获得小皇叔全部的青睐,而不是现在的唾弃鄙夷。如果能让你重新用那样的目光看朕,便是不做这个皇帝也是值得的。”

  然而明景宸却全无感动之色,甚至有些残酷地道:“陛下难道不就是为了快乐才把皇帝做成如今这个样子么?享天下之富,竭百姓之力,以奉耳目之欲,岂不乐哉?”

  天授帝一愣,面上再也装不下去,冷冷地道:“小皇叔,莫非你真的是铁石心肠?否则为何不管朕怎么示弱讨好,你都能无动于衷?”

  明景宸道:“并非臣铁石心肠,而是陛下不曾出帝京看过外面的民生疾苦。臣从北地一路南下,所过之处哀鸿遍野,白骨成堆,那些都是您的子民。当您的子民正在受苦受难的时候,陛下您又在做什么?”

  天授帝却颇为厚颜地道:“并非是朕让他们食不果腹,曝尸荒野的,要怪就怪老天爷这些年来水灾、蝗灾各种天灾不断,又有那起子狼子野心,辜负君恩的反贼企图作乱篡权。你也说了,朕是个凡人,既是凡人,老天爷下多少雨,刮多大的风,人心如何,朕又怎么管得了?”

  “强词夺理!”明景宸怒叱道,“您身在其位,不仅不谋其政,还一味推诿责任,这是人君所为么!”

  天授帝冷笑道:“说来说去,小皇叔不过是因为有了心上人,胸膛里的那颗心就也跟着长歪了,旁的人一概入不了你的眼。民间有句俗语,夫唱妇随,朕看你是有了鸳盟,便顺道换了个姓氏,还给姓高的狗贼当起了说客马前卒。怎么?是想让朕无地自容好顺了你们的心意立马下道诏书禅位给镇北王么?”

  天授帝两眼沁着毒光,不惮于把最恶毒的话用在明景宸身上以此来发泄他心底的妒意和仇恨。

  在怒骂声中,明景宸不禁恍惚地想,到底是人变了还是当初自己看走了眼,竟然愚蠢到寄希望于一个稚嫩少年能扛起千斤重担。

  天授帝骂了许久,直骂得口干舌燥,巧的是,恰逢他跟前得用的秦太监有事来寻,老皇帝虽万般不愿,但似乎那事颇为紧急,由不得他不去处置,也只好带着秦太监离开了毓华宫。

  他一走,明景宸浑身绷紧的弦蓦地一松,连时间流逝都像一下变快了许多。

  明景宸站起身走到园中,目之所及仍旧空无一人,仿佛整座毓华宫只困着自己一只孤魂野鬼。这几日天授帝不在的时候,他已经把这片殿宇楼台逛了好几遍,在反复确认后发现,这里平时真的像自己见到的那样是没有人看守的。

  没有宫人也没有侍卫眼线。

  每天只有巳时和酉时两个时段会有宫人进来洒扫,其他时候要传唤人,只需轻拽屋子里随处可见的金铃,稍顷就会有人进来听候差遣。

  这些随叫随到的宫人每一个都曾被人用极其残酷的手法刺穿了耳鼓膜、拔去了舌头,都又聋又哑,连走路的声音都几乎轻不可闻,青天白日下如同没有意识神魂的人偶,只顾低头做事,即便是推搡他们一下,这些人也只会跪伏在地上任凭发落处置。

  可他都把毓华宫的角角落落看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有给宫人仆役居住的地方。

  明景宸曾尾随了一路,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往何处,如果他们不住在这儿,照道理是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随传随到的。

  他跟了一路,一直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周遭随处可见被叠成各种奇峰造型的山石,只见那些宫人在一处石头缝隙里摸了摸,整座假山便轰隆隆地转动起来,露出底下一条狭窄黑暗的通道。

  直到那时,明景宸才明白过来,原来天授帝竟命人将地底凿穿,专门修建了地下室以供这些人居住,凡此种种手段,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在这座奢靡的金屋中为所欲为罢了。

  明景宸并不傻,自然看出这里有除了老皇帝以外的人常年生活起居的痕迹,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会是谁,为此他又心痛了一场,愈发郁结于心。

  在弄清楚宫人的事情后,另一个疑惑仍旧困惑着他。

  自从被带到这里,天授帝既不锁着他,也不派人在暗处监视他,就放任自己随意走动,也不知是何缘由?

  尽管毓华宫素有小迷宫之称,内外暗含奇门阵法,若不知其中关窍,很难自由出入。但他少时就在毓华宫与兕奴为伴,即便如今这里模样大变,但在这阵法上并未有太多更改,光靠这个想要困住他实在过于天真。

  可明景宸并不觉得天授帝会在这件事上有所疏忽,他废了老大的劲不惜让明琬琰诈死,他二人合唱一出戏引自己自投罗网,是绝不会坐视自己再跑了的。

  虽然他现下尚未有要逃走的打算,但凡事总要未雨绸缪,如果不弄清楚内情,终归是个隐患。

  想到这儿,明景宸便打算试试看能否成功走出毓华宫,也好揣摩天授帝的用意。

  今夜果然如天授帝说的那样月色极美,硕大的银盘高悬在天际,将园中大片灿若织锦的花丛照得莹莹生辉。

  说实话,明景宸虽喜爱花草之清香胜过特质熏香,但这儿长得遍地都是的名贵花草气味太过浓郁,叫人实在喜爱不起来。

  他掩住口鼻绕过花丛,不废多少功夫就顺利来到了毓华宫的出口。

第189章 未婚妻子

  机关隆隆运作的动静中,眼前的死路忽然柳暗花明,露出一道只够一人经过的缝隙来。只要穿过此处,顺着曲折小径走上一段路,就到摇光阁了。

  离开毓华宫的刹那,连脚步都像一下轻快了不少,明景宸觉得虽只隔着几道假山壁石,却仿佛是两个天地,连啁啾的鸟雀长得也比毓华宫里头来的毛色鲜亮。

  然而这种好心情没能维持太久,当熏风里隐约传来摇光阁上护花铃的妙音,婆娑树影间已经能看到一角妩媚俏丽的青碧色飞檐之时,明景宸心头一喜,正要加快脚步,谁知突然四肢一软,如同被开了道口子,浑身的气劲都一下跑了个精光,他就像一片少了支撑的皮影,瞬间委顿在地,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不仅如此,经脉里像是有千万根毒针正钻进钻出,疼痛异常,不过一会儿功夫,明景宸已然被折磨得汗如雨下,连喘口气都觉得是种酷刑。

  就在此时,明琬琰从树后步出,身上穿着一件飘逸鲜亮的宽袖袍服。

  明景宸抬眼看去,汗珠蒙住了眼睫,却仍能看到对方袖子上绣着几杆翠绿的竹子,明明是高洁之物堪比君子,却无端把那张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面容衬得危险十足。

  明琬琰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笑意盈盈地说道:“几日不见,叔祖的身子骨似乎远不如先前硬朗,侄孙看了都忍不住生了怜惜之情。”说着轻佻地用手中描金山水折扇勾起明景宸的下颚,啧啧赞道:“真是我见犹怜,侄孙自愧不如。”

  明景宸忍着疼痛,勉力说道:“那晚你下的药……”

  明琬琰笑嘻嘻道:“没错,还以为叔祖您贵人多忘事,把毒药的事给忘了。您没想到罢,先前您在毓华宫里安然无事,不过是因为里头种的几样花草的气味与您体内的毒性相克,暂且延缓了毒发。如果乖乖待在里头不出来,就是过个三年五载它也未必会发作。可一旦离了毓华宫范围,除非您拿到陛下手里的解药,您根本走不了多远。怎么样?侄孙的这味毒药厉害罢。”

  此时的明景宸可没闲情逸致去与他探讨毒药的好坏,心知对方不过是为了折磨自己罢了,这毒发作起来虽让人手脚无力,倍感煎熬,却并不致命。

  他们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弄来,从来不是为了要自己的性命。

  想通这点后,明景宸讽刺地道:“我功夫全失,身体也亏损得厉害,年岁不永。不如你再加一剂猛药送我上路,也好过你千方百计地对我隐忍杀意。”

  明琬琰将人抱起,慢慢往回走,“原来叔祖知道侄孙对您切齿痛恨,那晚就想亲手割下你的肉将你折磨致死呀!”

  明景宸道:“虽是为了诓我来帝京,但邹大当日在北地说的话我却并不觉得有假。你是受我所累,恨我杀我情有可原。如今在这世上,我唯二对不住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你。你真要取我性命方能解恨的话,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明琬琰启动机关走入毓华宫,也不管脚下有没有路,径直往花草繁盛处走去,那些半斗金被他肆意地踩在脚下,直践踏得花茎折倒了大片,花瓣草叶零落得随处皆是。

  明景宸被花香熏得头昏脑涨,眼前蝴蝶纷飞来去,每一只都是带了重影的。他虽感到恶心欲吐,但动了动手脚却感到力气正在慢慢恢复,身上的疼痛也缓解了大半。

  等回到寝殿里,明景宸已能下地走路。

  明琬琰身量细弱,两人身子骨谁也不比谁强,把人抱回来显然对他消耗极大,他熟门熟路地从架上的香盒里取了两块香饼扔进熏炉中,然后歪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再睁眼时,却见明景宸正站在窗前透气,便笑道:“叔祖不爱这里的熏香?”

  明景宸砖头瞥了他一眼,承认地很坦然,“我不喜太过浓烈的香味。”

  明琬琰转了转酸痛的手腕,目色深沉,“您是觉得这香气俗过了头,配不上您的清高雅致,我说的对么?”

  明景宸道:“个人喜好不同,不过一个香方罢了,谈不上什么雅俗。”

  明琬琰却自嘲道:“可侄孙一直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俗不可耐的大俗人。我也曾清高自傲,有满腔抱负。纵然皇帝叫我同您当年一样为国舍身,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活成一具行尸走肉,被仇恨和怨怼折磨得似鬼非人。我被老皇帝斩断了脊梁,碾碎了傲骨,践踏了尊严,不论我是清醒着还是在睡梦里,我都有无尽的恨化在窗外的太液池里,将其尽数染成毒汁。”

  “您知道么?我身上有着去除不掉的腐臭,那是浸泡在污泥里多年不见天日沾上的气味,若不以这样浓重的香料熏染周身,像您这样目下无尘,见不得脏东西的人八成都不愿与我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明景宸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嗓音能发出这样的悲音。

  许是开了个话头让他有了一吐为快的兴致,明琬琰道:“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

  这事高炎定也曾提及,说是当年明琬琰冒充他人身份进京赶考,得中二甲进士,因人才品貌绝佳,兼之家境清贫,帝京中很多高门显贵便都想招他为赘婿,他身份暴露之前正与阁老家的曾孙女议亲。

  想必他现下提到的未婚妻就是此女了。

  可当日高炎定只说了明琬琰身份被人揭穿后如何,并未再提到过韦氏女,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明景宸疑惑顿生,忍不住侧耳倾听。

  明琬琰道:“当年韦阁老要招赘我做他的曾孙女婿,私下里还安排我与韦姑娘见了一面。自爹娘死后,任伯他们仍要我避世隐居,我偷偷跑出来,不过是为了赌一把,博个锦绣前程。那种心惊胆战,东躲西藏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我明明还那么年轻,自小也饱读诗书,我的傲气不允许自己这样窝囊地草草过完一生。”

  明景宸听到这儿已经黯然神伤,明琬琰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果然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我心知能搭上韦阁老的大船相当于是找了座强有力的靠山,即使将来身份暴露,看在曾孙女的面上,韦阁老也得出面保我。况且韦姑娘品貌才情不凡,加之不俗的门第出身,能与她结为连理实际上是我高攀了。我与她一见如故,没多想便允了这桩婚事。可后来,我因遭人妒忌被同窗检举了身份,身陷牢狱,惶惶不可终日。”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第190章 他真不行

  说到此处明琬琰忽然莞尔一笑,不是那种满腹仇恨的阴毒冷笑,不是自嘲的讽笑,而是如同春日暖阳一般发自真心的笑容,“没想到我都落到那个境地了,随时会被处以极刑,她竟还来看我。她哀求她曾祖父使了银钱乔装成狱卒进来的,还给我带了棉衣被褥和酒菜。我永远记得那几道菜,一叠烩鸭信、一叠葵花斩肉、一叠葱泼兔,还有一碗冬瓜鲜。她还问我喜不喜欢吃鱼,她最擅长烹饪鱼汤,本想今日露一手,但考虑到鱼刺颇多,忧心我现下无心挑刺恐会扎到喉咙便没做了来,还说等我过几天出了狱,心情大好了,她再煮给我喝。”

  明景宸叹道:“她是个好姑娘。”

  明琬琰笑道:“确实,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在我看来世上再没有女子能与她相提并论。临走前,她宽慰我说,她曾祖父会设法营救我,不叫皇帝杀了我泄愤。那时候我就想,即便最后还是死了,倒也无甚遗憾。谁承想我没死成,皇帝竟还要封我为王。多么可笑!哈哈!”他笑得泪流满面,嘴角在笑,瞳孔里却只有晦暗阴霾。

  明景宸问:“后来呢?后来韦姑娘如何了?”刚问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还能如何呢?有情人不得眷属,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果不其然,只听明琬琰指着窗外那顷水光潋滟道:“后来,她就死在了那里,是被太监按进太液池里活生生溺死的。”

  明景宸浑身一僵,虽猜到了结局,但面对残酷真相的时候仍不住心惊胆寒。

  一个人为了那点子私欲竟然可以灭绝人性到那种地步!

  “大家都说她是在参加宫宴时跑到太液池边玩耍不慎失足落水死的,可我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因为我亲眼看到她被太监按进水里,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去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求救然后慢慢死去。”

  “你……”

  “我是个懦夫,当日皇帝就站在我身后掐住我脖子要我选择,是乖乖雌伏于他或者是去水里和韦氏女做一对鬼鸳鸯。”

  “我选择了苟活,去做他的禁,脔。”

  明琬琰脸上的泪已经干涸,只眼尾处留有淡淡的痕迹,他道:“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那时我才了悟,像我这样的人是学不来您的深明大义去舍身忘死的。这些年来我也知道外头是怎么谈论我的,但凡我还有那么点羞耻心,就该以死明志,保全清白。可我还是没有,为了活我什么都能做。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满含仇恨的心,想要报复所有人。”

  明景宸不禁问:“你要怎么报复?”

  然而明琬琰只笑得意味深长,突然话锋一转,道:“我曾见过镇北王一面,就在这间寝殿里。”

  明景宸:“……”

  “我想那件事他应当不敢让你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地笑,眼里藏着暧昧的水光,叫人不禁想入非非,“在熏炉那边,还有那儿……”他指着那张被合欢花绣纹罗帐包围的床榻,“他抱我吻我,迫不及待想要与我成就鱼水之欢。”

  明景宸:“……”

  明琬琰促狭兼挑衅地望着他,俨然期待着能看到他为此失态的模样。

  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当事人听了这则艳,闻后,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问道:“你给他下药了?”

  明琬琰笑容一僵,讥讽道:“何以见得?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需求,镇北王年富力强,自然也不例外。那晚我都没说上几句话,他就已经把持不住与我成了好事。您也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劣根性,贪欢爱美不过是咱们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明景宸面不改色地说:“是么,可高炎定他不是个正常男人,他不行。”

  明琬琰:“……”仿佛被道惊天巨雷劈了个正着,原先嘲讽的神情龟裂开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明景宸默念了一句“罪过”,想到要是让某人知道自己如此败坏他名声还不知要如何发癫,然而这一丝丝的负罪感并不会影响他发挥,“你竟不知道?纵是下了猛药,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成不了事。”

  明琬琰狐疑地打量他,“你在诓我?”

  “我何必拿这种事玩笑?”明景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旁的我不敢肯定,但若非要说你和他之间发生了点什么,我是必定不会信的。你若不信,不妨回忆那天的情形,你俩之间真的有了肌肤之亲?”

  明琬琰脸色黑如锅底,嘴硬道:“那夜我和镇北王确实共赴巫山,云雨恩爱,你再不愿相信,可那就是事实。”

  明景宸笑道:“好罢好罢,我不与你争辩,你说有就有罢。”可以说是相当敷衍了,倒像是把对方当成了小孩来哄。

  意识到这点的明琬琰恨得咬牙切齿,冷嘲道:“您无非是受不了在人前颜面扫地,强装镇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