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 日月长明 第87章

作者:番茄加糖 标签: 穿越重生

  想到这,明景宸略有些伤感,兀自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呆呆地出神。

  邹大自上船就一直关注着他,见他站在风口,衣袂翻飞,下巴瘦尖,腰肢不盈一握,整个人病歪歪的,真怕风再大点把人吹到了水里给底下的龙女水妖当了上门女婿,连忙将人推进船篷里,让他好生坐着,哪也不许去。

  舟行万里水连天。

  到了傍晚日落,他们便到了桃州码头。

  桃州与湄州相邻,位于湄州西面,因不久前高炎定在湄州打了好几场胜仗,打垮了逆贼不说,还令其境内大小官吏尽皆低头,如今还有北地重兵镇守在那里。

  因为这个,桃州也不是久留之地,未免夜长梦多,邹大几人弃舟登岸后立刻买了车马,星夜兼程地继续南下。

  穿过桃州、菱州,一路上匪盗横行,豪族纵恶,兼之兵荒马乱,满目疮痍。

  竟是越往南走越有山河破碎、乱世飘零之感。

  明景宸悲从中来,更加抑郁难言。

  赶了许多天的路,这日白天他们入了汀州境内,并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曲姑城找到一家客店投宿。

  原本一夜安眠,谁知第二日天未大亮,明景宸就被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从梦中强行惊起。

  他披了外衫走到窗边,这时与他一个屋子,躺在桌上睡觉的邹大也醒了,走过来与他一道朝楼下望去。

  只见一队兵丁敲锣打鼓地自街道上招摇而过,口中高声呼喊“明氏之气数尽矣,今宜立吾司徒氏为帝”、“欲知天子名,日从日上生”等诛心之语。

  邹大见明景宸面有困惑之色,便好心同他解释道:“汀州这十来年都由顾氏和司徒氏两姓掌兵权,他们口中的司徒氏应当就是现在的平南将军司徒昌了。我听说这司徒老贼前不久刚向天子请求封王未果,看来他心里牢骚很大,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要自立为帝和天授帝叫板了。”他边说边幸灾乐祸,言语中对皇帝和司徒昌多有揶揄奚落之意。

  俗话说上行下效,明景宸见他对天子不甚恭敬,便料到他背后的主子定也是个存有贰心的悖逆之徒,心下不喜。

  不同于一直被困在北地闭目塞听的明景宸,邹大显然对当今天下各地势力了如指掌,他道:“原先这汀州,顾氏风头胜过这司徒家数倍,奈何运道不济。之前赵贼作乱的时候,各方势力应帝命争相讨伐,庆功宴后,家主顾鼎春坠马身亡,加之子孙不肖,竟没有能立起门楣的栋梁人才,便有些一蹶不振了。司徒昌狼子野心,见他家势弱立刻狠狠咬了一口,驱逐顾家,将偌大的汀州占为己有。”

  明景宸目送那群兵丁拐过弯去到另一条街上为司徒昌称帝造势,冷声道:“人的私欲果然是无止境的,占了一州之地仍不满足,非要称王称帝才能填满欲壑。”

  邹大觑了他一眼,故作不懂,“你单指司徒老贼还是另有所指?”

  明景宸敛眸微笑,“我是在说你家主子,难道不是么?”

  邹大一笑置之,像是在聊今日天气好坏一样,说:“他呀,他可没有做皇帝的凌云志,你太高看他了。”

  “你自问很了解他?”明景宸来了些兴致,也对那个幕后之人产生了点好奇心,“莫非他曾亲口告诉你他不想做皇帝,不然你怎会这般肯定?别是你信口胡诌的罢?”见对方笑笑不说话,他退一步道:“好罢,就当他没有自己做皇帝的打算,那他总想当权臣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种权臣。这你应当不会否认了罢?不然他屡次针对高炎定是为了什么?”

  邹大知道这是他借着话头故意试探自己抓他的目的,心道和这人说话真是够累人的,但他又想多说几句,这些年来在他心里堵了太多的事,令他终日郁结于心,烦闷不已,他急需一个宣泄的途径好让自己能松快些。

  “据我所知,他也不想当权臣。曾几何时,他想做像他叔祖一样甘为社稷赴死,拼尽所有的人。”

  原来还是忠臣功勋之后,明景宸暗想,但现今离他熟知的时代隔了五十余载,朝廷的人事变迁他一概不知,想要据此推敲出几个怀疑对象也做不到,真是可惜了。

  邹大见那伙兵丁渐行渐远,所过之处,鞭炮残骸落了满地,等这阵喧嚣过去后,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又都悄悄关了门户,街道上冷冷清清,行人不过寥寥,一点没有早市的鲜活气息。

  见热闹都散了,无甚可看,两人也关了窗回到桌边坐下。

  邹大道:“司徒昌称帝,恐有事端,咱们得赶快上路免得深陷其中。”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第141章 围城之困

  在这点上,明景宸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之前听高炎定提起过,南地局势混乱,揭竿而起、称王称霸的不胜枚举,但敢公然称帝的,这个司徒昌还是头一份,也是个人才。

  明景宸对这样的蠢货是不屑一顾的,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且让他再得意几日,自有人去收拾他。

  经过方才那番大的阵仗,隔壁睡着的五人也起身了。这一路行来他们虽很少与邹大交流,但一旦邹大认准的事,他们都不会否定,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几人很快收拾了行装出店赶路 ,然而眼看就要到达城门口,就见上千个兵卒掼甲执锐地从两侧涌来把守住各个要道,城楼上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吆喝声,那千斤重的闸门缓缓下落,轰然将前路堵住,激起无数烟尘,然后两侧的木质重门也跟着闭合。

  只晚了一点点,他们已被困在城里出不去了。

  邹大道:“去打探一下什么情况。”

  一人领命后去而复返,“看守城门的小吏说,三日后司徒昌要在城内举行登基大典,为防止有外头的宵小干扰滋事误了黄道吉日,这三日关闭四方城门,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违者全家斩首示众。等大典礼毕,自会恢复通行。”

  听后,明景宸与邹大都不由地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脸上见到了震惊和不解。

  这是什么独树一帜的做派?

  闭门称帝还真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史书上凡是称帝的,无不是大赦天下,邀请四海宾朋前来观礼拜谒,怎么到了这个司徒昌身上,反而小家子气地关了城门,好像生怕让人知道一样。

  他到底图什么?难道就只图做这一城的皇帝?

  邹大嗤笑道:“我还当司徒老贼是个胆大的,敢第一个称帝和天子公然作对,没想到实际上胆子贼小,遮遮掩掩地在自个儿家里搞什么登基大典。莫非在曲姑城内他当皇帝,在曲姑城外他就还当他的大将军不成?”

  明景宸倒是懒得浪费唇舌嘲笑这等愚人,他望着城门上下比昨日多了几倍的兵力,拧眉道:“强闯过去绝非明智,咱们先回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邹大深以为然,对方有千军万马,他们只有七个人,怎么看都是虫臂拒辙,力量悬殊。他留了两人在这边继续观望,又遣了三人去城里其他地方打探,自己则带了明景宸回到客店等消息。

  到了中午,这两帮人都分别派了人回来报讯,都说四方城门以及大小要道都被严防死守住了,想要寻机出城千难万难。还说将军府门前的广场上现在正在搭台子,三日后司徒昌就在那里举行大典。

  明景宸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姓司徒的感到越发无语。知道的是皇帝登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顽童在这过家家取乐呢!什么玩意儿!

  家门口搭台子唱戏还差不多!

  邹大不信邪,又亲自出去了一回,想要找门路出城,但也失望而归。

  明景宸倒是看得很开,看他板着脸就故意与他开玩笑,“司徒昌称帝反的又不是你家的朝廷,你哭丧个脸做什么!”要知道自己这个明氏宗亲都没生气呢。

  邹大道:“我是担心他那个破典礼后又生出其他祸事来耽搁了咱们行程。”

  明景宸倒是不担心,照吃照睡,一点没将这点子事放在心上。

  邹大觉得他不对劲,严肃地问他:“景公子是背着我等有了后招,还是……”

  “还是什么?”明景宸明知故问。

  邹大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诶,你是真置生死于度外?”

  明景宸在榻上翻了个身不做理会。

  不过只有他自己清楚,哪来那么多豁达不羁,不过是早死晚死,一死百了罢了,至于是死在水里还是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就这样蹉跎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一早旭日东升,曲姑城内忽然礼炮轰鸣,锣鼓喧天。

  那些兵卒挨家挨户地敲门,赶了百姓往将军府前的广场上去,美其名曰,新帝要与民同乐顺带让他们做个见证。

  明景宸和邹大一行人也没能幸免,被赶鸭子似的驱逐到广场边。

  此时四周乌泱泱地围了十来层的人,为了维持秩序,将军府又调了许多兵丁过来,一个个凶神恶煞,虎视眈眈,叫人害怕不已。起先还闹哄哄的人群到后来竟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鼓乐声死乞白赖地扯着调子,好好的一首喜庆曲子被衬得如同号丧。

  明景宸对这样的人挤人很是厌恶,好在邹大寸步不离地护着他,倒没让他被人潮给冲散了。

  他曾见过真正的登基大典,眼前这一出与之相比就显得太过儿戏。

  前后左右都是人,挤得密不透风,空气里什么古怪的味道都有,天又冷,站久了头昏脑涨,四肢麻木,难受极了。

  他萎靡地站在人流里,浑浑噩噩中,忽听邹大轻声道:“司徒昌来了。”

  明景宸撩开沉重的眼皮,透过数道人墙才勉强看清从将军府里被十六抬大轿抬出来的伪帝。

  司徒昌五十来岁年纪,有着武将特有的健硕伟岸身材,但又因年岁渐长加上这些年的贪图享乐、好逸恶劳,略有些发福走形。他穿一身玄色衮冕礼服,手持玉镇圭,方头阔面的脸上神情威严庄重。

  可惜不论是场地布置、仪仗护持、衣着轿撵还是典礼流程,无处不透着一股仓促之感,好比是个连唱词、走位都还没弄明白的戏子,不过整了套四不像的头面、道具就粉墨登场了。

  错漏百出,贻笑大方,至多骗骗平头百姓罢了。

  可即便如此,这场所谓的登基大典仍旧冗长繁复,他们一站就是两个多时辰,到后来天上又飘起了柳絮般大的雪花,所有人饥寒交迫,中途倒了许多人,都被兵卒直接拖了下去。

  明景宸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那些祭祀祝祷、年号诏书,他一概没听见,脑子里像养了一窝蜜蜂,嗡嗡叫个没完。

  要不是邹大一直看顾着他,后来又强行按着他脑袋一起五体投地地三跪九叩高呼万岁,恐怕他也早就被那帮兵痞子拖走了。

  典礼结束后,邹大二话不说背起明景宸赶回客店休息,又命人继续留意着小道消息,一旦城门那边放行他们立刻动身启程。

  先前在江水里泡了一晚本就没好全又被拖着赶路,今日又在风雪里站了许久,热症便又发了出来,明景宸神智已不大清醒,邹大见了便想托店家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可店家苦着脸道:“客官,不是小人懒惰不愿替您跑一趟,实在是城里的大夫都给将军……啊不……是新帝的军队征召走了。”

  邹大退而求其次道:“找不到大夫也无妨,还烦请店家去药材铺,买两剂小柴胡汤回来给我这兄弟煎了吃,事后必有重谢。”

  谁知店家仍旧十分为难,“如今这世道吃饱饭尚且艰难,这病和命都难治啊!”他用衣袖揩了把泪,“咱们汀州本就不盛产药材,大多要靠外头的药材商人贩卖过来,现在各地都在打仗,还有那盗匪、流民,这商路早已不像过去那般通畅,外加先前将军府派人在城内搜刮过几回,说非常时期要先紧着军队那边的供应,所以小人敢打包票,这城里头是连一根柴胡都找不着的。”

  邹大一拳砸在桌子上,“可恶的老贼!”

  店家听他骂司徒昌吓得面无人色,好在他这间破落的小店如今只住了邹大一行人,倒不用担心这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了去,但他仍后怕地拍拍胸膛,好言劝道:“您先别急,若您信得过小的,小的倒是有个土方子可以给这位公子试试看。”

  邹大连忙请他一试。

  店家从厨房找了两块生姜,切成丝后一部分炒熟,用纱布包起来紧贴在脚底板上热敷,另一半则烧了壶生姜水喂给他喝。

  过了个把时辰,明景宸发了一身汗,邹大探了下他额头,发现热度果然降下来不少,不禁大喜过望。

  又过了没多久,外头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城门将于半个时辰后开启。

  邹大听闻后,将尚在昏睡的明景宸用厚实衣衫裹得密不透风,然后打横抱起来想要立刻启程。

  谁知走到客店外正要上马,忽见又一人从街那头奔过来拦住了他们去路,那人满脸焦急之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才把话说明白,“大人……出……出事了……曲……曲姑……被人围了……”

第142章 火炮攻城

  “什么!!!”邹大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报讯的人道:“千真万确,属下一直候在城门边等开门,谁知到点城门官刚下令起闸,哨兵忽然来报说城外五里开外有敌军奔袭而来。城门官亲自上去瞧了一回,下来后就命人快马传讯去了。没多久,门内果然能听到外面有大军挺进的动静,像是有好几万人。属下走之前,司徒昌的兵马已经陆续赶到,领兵的大将正在城楼上与对方骂战。”

  邹大听罢,脸色奇臭无比,心想之前果然不是自己杞人忧天,那司徒老贼称帝真是祸患无穷,这下带累了他们被困死在城里,一旦城破很大可能要和满城百姓一同给司徒昌陪葬。

  眼看又走不了,邹大只好把明景宸重新抱回屋。

  被折腾了个来回,明景宸睡得再死也被闹醒了,他拥被靠坐在榻上,问来报讯的人:“可知道来攻城的是何人?”

  那人道:“当时城门上乱得不成样子,属下离得远并没有听清。”

  明景宸咳嗽了两声,问邹大:“你之前不是说,顾氏的当家死了后,整个汀州都被司徒昌把持了,既然如此,你说城外那些军队是哪里来的?大军压境这么大动静怎么我瞧着司徒昌一点不像知情的样子,竟然还有闲工夫办劳什子的登基大典?”

  邹大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是汀州内讧?”

  明景宸摩挲着被褥上粗糙的纹路,道:“兴许是内讧,兴许是里应外合,谁知道呢!这个时候冒头称帝的人,非蠢即坏。司徒昌做得再谨慎,称帝这样的大事终归是纸包不住火。他有这个胆子称帝,就要做好被当成出头椽子、天下共同讨伐的准备。真龙天子可不是像他这样穿件龙袍就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