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忌 镜忌 第101章
作者:往生阙
“那也得把他弄醒。”
黎三娘已经从袖袋里取出一小棉布包,仔细打开,里头数十根银针闪烁寒芒。
“九公子,劳烦借山海镜一用。”
九公子没推脱,镜子取出,放在姜遗光面前。
谁也没看见,镜子里照出了何等可怕事物。
姜遗光依旧昏迷着,只是面上些微痛苦的神色舒缓许多,亦不再冒冷汗。九公子如法炮制对着兰姑,后者隐隐抽搐的手脚也平稳下来。
黎恪扶着姜遗光,道:“三娘,我竟不知你还通针灸之术。”
“针灸?”黎三娘笑了一下,“你按着他,省得他醒了要打我。”
黎恪依言按住,就叫黎三娘抓着少年苍白无血色的手,银针在指尖上狠狠刺了进去。
十指连心,这样的疼痛叫姜遗光手一缩,昏迷中也要躲,却又被按着刺了两根进去。指尖上长长一根银针,叫人看着都忍不住觉得发疼。
“我可不会什么针灸。”黎三娘讽笑,“这是上刑呢。”
扎满了一只手,少年人眼皮总算动弹两下,缓缓睁开眼。
那双平日就黑黢黢看不清神色的眼睛,更是黑得无神。
“醒了。”黎三娘一根根把针抽出来,问,“善多,怎么样?还疼吗?”
姜遗光眨眨眼,瞳里总算有了神采,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好多了,多谢三娘。”低头看,自己五指指尖还在渗血,不甚在意地抹去,站起身来。
姜遗光没有告诉他们,“念”的存在。念只是自己给那东西的一个称呼,若要叫他们知道,他们恐怕会要自己的命。姜遗光不会忘记九公子原来一闪而逝的杀意。
“赤月教,红月,果然和故事一样。”姜遗光平静地把自己说的赤月教故事复述一遍,心道,诡异果然成真了。
“念”既然要杀自己,为什么不直接些,反而是不断让自己身边人死去?
姜遗光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黎三娘一边听,一边对兰姑施针。过不久,兰姑同样睁眼。
她却好似失了几分神智似的,目光迷茫又呆滞,能说话,能走动,只是要比旁人慢一些,更诡异的是,她时不时就要抬头往上看,似乎很想再回到月光下。
几人都有些沉默。
姜遗光说的故事,并不长,只格外离奇诡异。而这轮红月,也几乎无法可解,只能等,等红月重新变回正常新月,诅咒才算结束。
却说赤月教教主名姓不详,从前也算是个老实巴交的渔民,承了家中几分薄产,房子租出去一半,靠租金和打渔过活。
后来他被官府强行抓去服役建宅子,整整修了两年有余,修了宅子修池渠,每日只供一餐饱饭,也没有工钱拿。两年多过去,他实在熬不住,病倒了,身上长了一个又一个红斑,浑身无力,短短几日,人就瘦得跟骨架也似。
那红斑更怪异,大如指节,形状似弯月。官府的人担心他得上了什么疫病,把人往郊外一丢,要放火烧他。他却被人救下,原来,住他家两年多,因他不在家所以没给银钱的租客无意间听了他的事,特来救他,用这两年攒下的租子请了大夫。大夫却只道无药可救,不如抬回去等死。
他心存死志,彻底灰心丧气,求了租客把他家床板卸下来,让他躺在上面,用船拉着漂到江上去,叫他死在江里头。租客自然没有不允的,拉了他去,不忍见他死状,划船离开。
他漂泊在床板上,一直漂,不知漂向何处,也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沉下,叫他得以活到了夜里。
夜间江水风平浪静,各种鱼在他身侧游,还有些凑近了,用背去拱这将死之人最后的栖息处。他只觉得无比平静,好似魂魄都超脱了这具拖累的躯壳,飘到了空中。
而后,空中新月突地变了颜色,鲜红如血,冷冷冽冽,照在他身上。
“他说,他听到了红月的声音。”姜遗光平静地说,“他就是红月,红月就是他。他于魂魄第一次出窍时看见了红月,身上疫病大好。红月告诉他,他需将红月之名传遍天下,如月光一般向天下普照红月恩德。”
“等他能看见第二次红月时,他就能彻底脱离躯壳,修成正果。”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岸边,身上红斑尽数消失,而他脑海里也多了许多药理。他回乡后,发现家乡果然也发了疫病,因红斑形似新月,大家都叫它红月毒。”
“当地官老爷没奈何,决定把所有犯病的人连同其家眷拉到山里,放火烧死。”
“他回去后,连同几人打死了要放火烧山的衙役,呆在山里,用自己知道的药理治好了那些人的疫病。可等他治好后,当地官老爷自觉失了颜面,派人来拿他,要将他处死。”
“所以,他一怒之下,打了赤月教的大旗造反,自称赤月王,称太阳将死,红月要普照大地。原来救他的租客被扣上勾结反贼的名头,也要被处死,被他劫狱出来,索性也投奔他,封为心宿将军,又称明堂将军。”
姜遗光看着那弯新月,道:“要等红月消失,只能等它圆满,红月圆满后,自会褪去血色。”
九公子知道些赤月王的消息,但大多经过朝廷众人一层层添染,无非是穷山恶水的刁民不愿意种地,便拉了大旗说甚劫富济贫,唬弄愚民,让愚民们替赤月教送死。
他还听闻,赤月教和前朝余孽有些关系,后者勾搭上了赤月教,准备借其兵力造反,到时,就把赤月教教主封为国师。
九公子没有开口,只若有所思道:“官逼民反,若这事是真的,那位所谓的官老爷,可真是胆大包天啊……”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
“只是,这新月又该如何变成满月?”黎恪看一眼那依旧不到一半的红色月亮,有些发愁。
姜遗光摇摇头:“我也不知。”故事不是他的,是“念”借着它的口所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黎三娘提议:“不如我们先进房里等?等今夜过去,即便红月消失那些人也没法做什么。到时下去把关着的船夫们放出来,我等再立刻离去。”
“恐怕不行。”九公子沉思后反对,“谁知这红月要照多久?我看不止一晚上。”
第95章
黎恪也发觉了姜遗光话语中的漏洞, 道:“确如九公子所说。”
“善多只说,红月变为正常新月,但并没有提过,红月会如正常的夜间月一般昼伏夜出。”
黎恪更有一层担忧。
姜遗光所说的那句, 太阳将死, 红月照耀大地, 又是何意?
太阳将死……世间再无日光。只有这一轮血月,会叫人疯傻的血月……
只叫他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黎三娘也沉默下来, 扶着兰姑。
兰姑一句话不说,还在平复心神,她仍然很想进入红月底下照着,咬死了唇让自己僵在原地,不去看, 不去触碰。渐渐的,那股没来的冲动慢慢舒缓下来。
黎三娘忽然问:“善多,兰姑,你二人方才可有感觉到什么?”
姜遗光摇摇头。
他只觉得脑袋刺痛, 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并不清楚期间发生了什么。
兰姑张张口,勉强苦笑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一心想进去,抓心挠肝地想。”
她用了一个令人害怕的形容:“你们应当听过,前朝时滥用的五石散, 人若服用, 必定上瘾,不能断药, 一旦断了,便日思夜想,瘾上来时,让他杀了自己爹娘也不会手软。”
兰姑轻轻叹口气:“我刚才就是这般。”甚至……在清醒的一瞬间还动了杀心。
黎三娘没在意,只静静思索。
红月下,月光如柔红色赤练,披盖万物。挂在外的灯笼亦由白转红,暖黄的光透出来,也变成了森森冷冷的红。
姜遗光忽然接话:“赤月王在家乡治好红月病,用的方子里就有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这几味药。”
这些药合在一块儿,就叫五石散,又称五色散。据说服之能通体发热,叫人飘飘欲仙。
九公子当即色变:“他们竟敢用五石散?”他恨恨地走两步,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如果姜遗光所说为真……怪不得,怪不得陛下容不下这群人了。
只靠打劫富商敛财,陛下尚能容忍。打着上天亲子自封为王,已是在陛下卧榻之侧酣睡。
再加上一个前朝滥用的五石散呢?
陛下不会容忍!
九公子来回走几步,忽地很快扭头道:“诸位收拾行囊,找找斗笠、伞等事物,我们先行离开。”
黎恪一怔:“那些被关在底下的船夫呢?”
九公子神色漠然:“放出来吧,叫他们自己小心。一旦沾上,便丢到河里去。”
姜遗光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外面依旧仰头望月的人。
一个又一个,神色痴迷,齐齐仰着头。
不注意看,很像一群群被吊在半空中的人。
一切都是红的,江水面上是红的,船身是红的,这些人,从头到脚,也都是红的。
眼里落上了红,头发上染了红,露在外的脸上沾着红。好像被泼了一层稀淡的血水。
他一直看着,什么话也不说,不知在想什么。
黎恪疑心他对九公子的话反感,拉了拉他:“走吧。”
他不是不想救那群人的命,可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让他知道,他也不过只能勉强救下自己罢了。
菩萨过河尚且难自保,他又如何去救其他人?
姜遗光跟着他走了,在一间间照不进月光的房里搜,最后在库房找到了不少斗笠,伞却实在没有了。
从窗帘、被褥上裁了布,中间剪了洞,套进去,做成个幂篱样子,一人一顶戴上,又去寻那群船夫被关押的地方。
他们都被关在甲板下一层,从一楼大堂楼梯往下走,愈发黑暗。
热烘烘臭气袭来,几人都捂了口鼻,姜遗光走在第一个,慢慢走进去,火折子吹亮。
他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呼吸。
因是被捉来的,这些人横七竖八随意扔在这儿,身上穿了好些的料子也被扒走了,不少人甚至是光着的。
黎三娘和兰姑走在最后,还没见着。
姜遗光蹲下去,摸上一个人脖间。
触手冰冷,生机不再。
姜遗光同样有些冰冷的声音在暗室中响起:“死了。”
“死了?怎么会?”九公子不信邪,迈步过来,随意翻过几个人一探,心口已没了跳动,鼻间也没了呼气,果然是死了。
就是不知怎么死的。
这群水匪……不,应当不是赤月教所为,这群人身上没有伤口,脸色也平和,不像是被杀死的。
是因为什么诡异么?
他脸色依旧很不好看:“既然死了,我们就尽快离开,以免出事。”
无人有异议,刚才怎么来的,现在又怎么往回去,刚踏出去,一道破空声便传来。兰姑躲闪不及,还是黎三娘拉了她往身边一躲,又飞身一脚把那人从楼道上踹下去。
踢下去的一刹,跟在后面的黎恪等人默契闪身躲开,任由那人滚下去,躺在一地死尸中。
“是水匪。”兰姑惊道,“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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