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生存记 草原生存记 第13章
作者:芃县令
贺兰定抬头看天,自言自语,“是不是要下雨了啊?”可是天空瓦蓝一片,一丝云影都没有,哪有丁点下雨的征兆。
事后贺兰定感叹,自己上辈子是个南方人,恐怕自己生活在南方的那些生活经验在北方草原是不通用的。
比如,天气闷热不是都意味着将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或许预兆着的是一场大灾难。
变故是在半夜发生的,贺兰定已经入睡了,准确说,整个贺兰部落都陷入了寂静的睡梦中。突然,马儿嘶叫,羊儿冲撞羊圈,宁静的部落骤然变成了炸了锅的油锅。
族人们立马从睡梦中清醒,提着马鞭,光脚跑出帐篷,冲着闹事的牲畜们一通鞭打,嘴里更是骂骂咧咧地呵斥着。
在往日,这么一通凶狠的操作下来,便是烈马也要老实三分。可是今日的鞭子失效了,啪啪啪的鞭子破空声不仅没有使得牲畜们安静老实下来,反倒令它们闹腾得更凶了。
“昂~~~”一匹高头大马嘶吼着,它激烈甩动着脑袋,企图挣脱系在桩上的缰绳。
“大黑!冷静!”大马的主人上前安抚,企图抱住马儿的脑袋。
在往日,他们是亲密无间的主宠。主人会在饥寒的冬日省下一把豆子喂给名为大黑的马儿,而大黑也极喜欢自己的主人。
它会载着主人奔跑过草原,为主人追寻那些调皮走丢的羊儿。它会在主人给他偷偷加餐的时候调皮的用大脑袋顶顶主人的发髻,有时候饿得慌了会偷偷嚼着主人的小辫子解解馋。
总是,他们之间如亲人一般的亲密。
可是今日,这只温顺懂事的马儿疯了一般,它不认得最终心爱的主人了。只见它后蹄小退一步,躲开主人的手,前蹄扬起,冲着主人的胸膛就是一蹄子。借着这一脚的反冲力,它终于挣脱了系得松垮的缰绳,惊雷一般窜出了混乱的营地,消失在了黑茫茫的草原。
“索麻!”女人的尖叫声划过天际,淹没在部落沸天的混乱声中。
索麻的惨剧不是独独一例,在牧民们的心中,牛羊马儿都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当变故发生的时候,他们抛弃了生命也要将部落的财产保住。
他们用身体堵住被羊儿撞开的豁口,可是今日羊儿们的力气是那样的大。
一个人被撞翻了,无数的羊儿从他的身上踩踏而过。随着财产一道流走的,还有他的生命。
“不要管牛羊了!”贺兰定一手拽着一个小孩,扯开嗓子大喊着让大家冷静,他大喊着牛羊没了以后还会有,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没人听他的,或者是听不见,部落里太混乱。
贺兰定喊干了嗓子,他不明白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啊。
只要在秋天卖出一批羊毛毡,就能换来可观的粮食,就能度过一个相对安稳的冬季了。
明年他们还可以多养些羊,做更多的毛毡,贩卖去更远的地方,赚更多的粮草,大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可是,仅仅一晚,所有的美好未来都破碎一地。
“阿兄,天边儿红了,是着火了吗?”阿昭的声音将贺兰定从巨大的心痛中唤醒。
贺兰定抬头远望,黑漆漆的天空不是何时染上了血色,红得让人心惊。
异常的气候、惊慌的牲畜、变色的天空.....种种迹象交织在一起,一个猜测惊得贺兰定惨白了脸。
“丢下牛羊!”贺兰定用一根绳子拴住两小孩儿,提溜在手里防止他们跑丢了,一手拎着一根长鞭走进混乱的中心。
他学着族人们鞭打牛羊的模样,只是这鞭子却是落到了族人们的身上。
“丢下牛羊,不许管它们!”贺兰定大声呵斥着。
或许是火辣辣的鞭子起到了作用,族人们渐渐冷静下来,不去管那些奔跑没入荒野的财产们。他们聚拢到贺兰定的身边,眼中全是惊惶和恐惧。
“魔鬼来了,抢走了我们的牛羊。”看着没了“咩咩咩”和“哞哞哞”声,空荡荡的部落,所有人的心都空了。
“郎君。”阿史那虎头来到贺兰定的身边,情绪低落不已。
贺兰定看着越来越红的天空,心沉到了谷底,却道,“未必是坏事。”牲畜们跑得个干净也未必是坏事。
话音刚落,大地动了。结实的大地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所有人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贺兰定觉得自己此时如同汹涌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周遭震荡,无所依靠。族人们跪伏在地,他们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些什么,大约是在祈祷神明保佑吧。
贺兰定揽着两小孩原地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荒芜的旷野。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
上辈子的常识让他知道地震了要往空旷的地方跑,防止楼房倒下被砸到。可是草原已经是最空旷的地方了啊,他们还能往哪儿跑?
他们只能原地等待,祈祷着神明的怒火快快过去,饶了他们一命。
兴许是生灵的祈祷起了作用,大地的晃动渐渐停息下来。世界悄然寂静,只有弱小生灵们的细声哭泣之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亮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蓝蓝的天、青青的草原,还有和煦的风,竟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好似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可是噩梦不该在天亮后就消失吗?为何还要哭泣呢?为走丢的牛羊,为死去的亲人。
“索麻!”女人抱着汉子的身体恸哭着,她男人昨夜被马蹄蹬中心口,胸口塌陷,当场没了。
“阿爹!阿爹!”孩童啼哭着,扭着脑袋四处张望着,一对蓄满泪水的眼中全是惶恐不安。他的阿爹昨夜被羊儿撞翻倒地,又被仓皇出逃的羊儿们踩踏,此时已经和大地融为一体了。
各色各样的哭泣声如同刀子一般插进了贺兰定的心口,让他的心抽疼抽疼。
太苦了。这样的生活太苦了!
草原人民不怕寒冬,因为寒冬总会过去,寒冷只是他们一年四季生命中的一环。
他们也不怕饥饿,因为春天总会过来,夏天也不会远。届时他们可以和族里的牛儿马儿们一起贴膘,吃得膀大腰圆。
可是即便这样忍耐了,命运也不会放过他们。总会有出其不意的灾祸如同巨浪一样拍下,将他们的日子拍得粉碎。
“日子会好起来的。”大喊大叫了一夜的贺兰定嗓子嘶哑,他安抚着族人们,“实在不行....”贺兰定的目光看向了南方,那里有大片丰饶的土地。
“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抢蠕蠕.....”贺兰定艰难地说出口。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是眼下,他需要给族人们一个希望。
如果此时他说,我们还有田地,可以去种田。没有人会搭理他。
“没错!”儿郎们眼中灭却的光又亮了起来,“我们都要饿死了,朝廷又不管我们,我们能怎么办。只能去抢了啊。”他们为自己的掠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不过,郎主,我们干嘛去抢蠕蠕?”
“对啊!”有人附和,“应该南下!南边什么都有!”
看着又鲜活过来的族人们,贺兰定的心下一片冰冷,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将这些草原之狼驯服养饱了,不然.....自己拦不住他们。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奔跑声从远处传来。一匹英俊的大马出现在了地平线上,踏着朝阳红日向着贺兰部落奔来。
“是大黑!”有族人认出了那匹马。
主人索麻已经去世了,但他的马儿还是回来了。女主人没有责怪它,而是抱着大黑的马头又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最先是马儿们回来了,后来牛羊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放牧的族人站在羊圈外数了又数,怎么数都不对,“怎么多出了许多头?”
羊儿们不仅自己回来了,还裹挟着旁的部落的羊儿一起回来了。
第十八章
天亮了,噩梦退去,希望升起。在昨夜混乱中意外丧生的族人已经被收敛入土,重回大自然。
羊圈中满满的羊儿们冲散了族人们的悲伤,他们站在羊圈外,企图从一堆毛茸茸中分辨出哪个是自家的“聪明”羊,哪个是旁人家的“笨蛋”羊。
“万一人家找上门来要羊怎么办?”阿暄数来数去,数不清羊儿,反倒先担忧上了。
阿昭小手叉腰,眉毛飞到了鬓角,凶巴巴道,“找上了又如何?他能证明这羊儿是他家的吗?他喊一声,那羊儿应吗?”小小年纪倒是会耍无赖了。
“也是哦!”阿暄被说服了,烦恼丢开,跟着眉飞色舞起来。
相对于已经走出死亡阴影的族人们,贺兰定还停留在昨夜的混乱中。大厦将倾的无力感他切身体会到了,命运无常的残酷他也亲眼看见了。
他不明白族人们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兴许还是因为自己太软弱了吧。
又或许是大家已经见惯了生死。当一件事情变得习以为常,就会不那么可怕了。
贺兰定想提醒大家要小心,地震或许还没有结束,恐怕还有余震。可想想还是闭嘴了,自己何必去泼这个冷水。
再者,就算有余震有如何?牲畜们还是会跑,谁也拦不住。而身为人类的他们,无论往哪儿跑都是茫茫草原。
“郎主!”阿塔娜欢喜地走上前,黝黑泛红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羊儿又更多了,可以做更多的毛毡了呢!”
“是天神保佑郎主呢!”阿塔娜目光闪动,说出了在脑中盘旋了多日的想法,“郎主说要剪羊毛,天气就变热了。郎主想要多一些羊毛,天神就发怒将旁人家的羊儿送了过来!”这个长相质朴的中年妇女脸上全是狂热。
“郎主是天神的宠儿!”阿塔娜高声尖叫着,引来了族人的围观。
“昨晚,地动还未来的时候,郎主就提前预见了呢。”
“是啊,郎主还让我们不要管牛羊们。肯定是知道天一亮它们就会跑回来!”
族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一条条佐证被拉出,一一应证了阿塔娜的说法:郎主是天神的宠儿。
“是啊,郎主从马上摔下来,脑袋磕了碗大的洞都活下来了。”
“郎主还会泡发豆芽菜。”有人小心提醒。
“嘶~~~”有人发出细思极恐的吸气声。
一双双炙热的眼睛让贺兰定头皮发麻,他没有去解释什么。阿塔娜的一通操作正中了他的下怀。虽然有些羞耻,但是如果“神明宠儿”的名头能够震慑住族人们,又有何不可呢?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这个食不果腹的年代,贺兰定宁可自己做一个“卑鄙者”。
安稳的一天一夜过去,期间有过两三次小小的余震,大地些微有些晃动,牛羊们低头老实吃草,马儿们也不乱刨蹄子,大家都安心了。
似乎危险已经过去了,所谓地动也没什么可怕,破坏还不如一场倒春寒呢。
贺兰定叮嘱两小孩好好呆在部落营地,不许乱跑,自己则带着阿史那虎头去镇上打听情况。地震对草原的影响不算大,那对其他地方呢?地震的中心地带在哪儿呢?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阿史那虎头不解。
贺兰定解释,“咱们不是要卖毛毡吗?要是农田毁了,老百姓手中没有余粮,谁来买我们的毛毡。”
“对啊!”阿史那虎头一拍脑袋,崇拜地看着自家郎主,心道,我家郎主一定是天地下最最聪明的人,不然怎么会成为神明的宠儿呢。
贺兰定在城门口遇到了高欢,下马唠了两句,“家里可还好?”
高欢笑道,“都好。就是吃了一嘴的灰。”高欢姐夫家的房子建得结实,在地震中巍然不倒。就是房梁上震下的积灰让一家人灰头土脸了些。
“那就好。”贺兰定说起自己的情况,“部落里也都好。起先惊跑了些牛羊,早晨又自己跑回来了。”
高欢双手作揖贺道,“拉汉是有福之人!”
高欢正当值,两人也不好在城门口寒暄多久,贺兰定挥手告辞,打马进城。
“那小白脸倒是慧眼识英雄。”阿史那虎头酸溜溜道。
贺兰定发笑,指着自己的脸道,“我比他还白上几分。”
贺兰定的皮肤是西方人的那种雪白,但带着粗糙。高欢的肤色则是那种珍珠般的白,有一种柔和的光泽。但是单论白的话,贺兰定觉得还是自己白一些。
“郎主您.....”阿史那虎头很想说,郎主您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去与那小白脸相比,那肯定是比不过的。
想想还是咽下了会令人不愉快的话题,转而说起其他事来,“那小子是发达了不成,穿了一双簇新的靴子,头上的包巾还是绸缎的呢!”
贺兰定没注意到这些,此时听阿史那虎头嘟囔,不在意道,“兴许是刚刚发了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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