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渡魔成圣 第90章

作者:慕沉歌 标签: 强强 年下 仙侠修真 正剧 穿越重生

  谢景行心里百味杂陈。

  他想起当年的卦象,天枢、文曲、七杀三星环绕紫微帝星。

  固然煞烈,但凶途中有峥嵘之气。

  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件好事,哪怕自己不在,也有人能拉他一把,要他不至于自毁,不至于疯魔至死。

  可这种为他人留出的特殊,哪怕只是肝胆相照的友谊,却是让谢景行心中极是古怪别扭。

  他开始不适应了。

  等到风雪停了,他们一同前往城东陆辰明的住处。

  那是市坊的一间窄屋,位于王都的贫民区,也是三教九流的汇聚地。

  路上,陆辰明对他们说了自己的身世。

  他自从母亲去世,就一人居住,依靠替人抄书攒下银子,读书学习。

  四周街坊皆是市井碎嘴之人,有什么新事情,皆要议论许久。

  这些日子,他们就在议论,老陆家那个命硬克死双亲的小子,最近捡了个断了腿的男人回来,围着他一口一个哥哥,俨然是将他当做了失散的亲人。

  陆辰明说,他是在一个死胡同里,捡到被野狗围着的陆平遥的。

  青衣书生双腿经脉皆断,无法行走,衣衫之上俱是血迹,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本简牍,眸子却狠戾至极。

  这些豺狗想咬死他,吃他的肉,只要他稍稍露出一点颓势,它们就会一股脑扑上来,渴饮他的鲜血。

  受如此屈辱,他偏不死,他要活着。

  如此僵持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

  此地太过狭窄,人烟稀少,大雪几乎埋住他的残腿,他为了不冻死,哪怕发着高烧,他也决不能睡着,眼中泛出重重血丝。

  直到第三夜,青衣书生听见这久无人烟的巷子中,有了人的脚步声。

  少年走了进来,身着朴素的白衣,有种莫名的干净感,像是一只羽毛初丰的幼鸟。

  他沉默地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却被书生用了三日夜磨出的锋利石块指着喉咙。

  陆机发着高烧,意识迟钝,声音几乎哑了,字字带血:“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少年说道:“带你回家。”

  陆机顿了一下。

  陆辰明小心地避开陆机的伤腿,把他轻柔地背在肩上,把他从凛冬中救了出来,带回了家中。

  然后,陆家就多了个断了腿的哥哥。

  陆平遥明明长的俊,却总是显出些阴沉的病态,性格更是不讨喜,时而面上带笑,却让人觉得渗人,时而刻薄至极。

  但凡是评判他那断腿的,皆要被他那张尖牙利嘴,说的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陆辰明性子淡漠,自己被嚼舌根时,他半点也不说什么,但若有人言语中提及他的兄长,却是次次动怒。

  虽然知道这小子翻不出什么浪,那些街坊却莫名害怕他,不敢触霉头。久而久之,就不再说了。

  这一趟,谢景行寻回了宗门小辈,殷无极寻到了臣子,已经算是运气不错,收获颇丰。

  陆辰明在进入家中之前,先拢起袖子,对殷无极道:“平遥哥哥最近脾气有些不好,我先问一问,看他是否愿意见你。”

  殷无极不置可否,任由他去了。

  少年帝尊信心满满,对谢景行笑道:“本座都亲自来找他了,他敢不见我?”

  谢景行没回答他,神色不定。

  不多时,狭窄的小屋内响起一个清冽的男声,与陆辰明对话。听起来,倒是带着些懒懒的刻薄。

  他冷笑道:“在下为人出卖,既然沦落至此,往昔同僚、友人、族人纷纷避之,又何来友人肯来此地寻我?”

  “你过去,告诉他,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来找,管他是哪一路的神仙,都不见,给我轰出去!”

  两人修为高深,耳目灵光,陆机的声音又故意喊的很大,他们哪能听不见陆机的逐客令。

  殷无极:“……”

  谢景行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他,道:“陛下也有被臣子拒之门外的时候?”

  殷无极神色变了几变,却笑道:“下属比较有个性,谢先生见笑。”

  然后,他的眼眸阴沉了一瞬,嗤笑:“这是床板上躺太久,闲的,回头本座给他匀几坛子佳酿,再找点文书给他批,一会便好了。”

  陆机治愈自身心理的方法,全靠实现自我价值。简而言之,就是工作狂。

  谢景行慢条斯理:“你以为,我在夸你御下有方?”

  殷无极:“……”

  突然听出了些愠怒,他应该没惹到谢先生吧?

  两人听到屋内的交谈逐渐激烈。

  “他准确地说出了你的喜好与名姓,当真不见?”陆辰明的声音是少年的清润,“兴许是你的朋友未曾抛弃你……”

  “不可能。”陆机冷笑道,“肯寻我的友人,没有。来取我项上人头的仇人,倒是比比皆是。”

  陆辰明不赞同,道:“人并非都是你想的那么坏。”

  陆机咳嗽一声,嗤笑道:“人之初,性本恶。”

  陆辰明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在平遥哥哥眼里,我也是恶人吗?”

  陆机看着少年失落的眼睛,一顿。

  紧接着,混乱发生,碎瓷落地的声音刺耳尖锐,伴随着重物被带倒的响声,少年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陆机的声音颇为焦躁,厉声呵斥道:“谁要你多管闲事!”

  灯火浮在窗花之上,更显朦胧。

  谢景行一合纸伞,等不下去了,道:“走吧,进去看看。”

  殷无极负着手,摇了摇头:“麻烦。”

  他抬脚跟着迈了进去,神色显然有些凝重。

  陆辰明本就把门虚掩着,谢景行象征性地敲了敲,见没有人应,就直接推开了。

  殷无极一扫室内,却见青衣的书生摔下床铺,带倒了床边的碗碟,瓷片散了一地。

  就在陆机摔下来的一刻,白衣少年却扑了上去,用手垫着他毫无知觉的双腿,却被碎瓷扎的鲜血淋漓。

  少年硬是咬牙不吭声,跪坐在地上,黑凝的眼眸中流露出雏鸟般的濡慕来,执着地问:“没事吧?”

  陆机的神色怪异又沉默,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他几乎暴躁道:“你是傻子吗?”

  少年垂下眼去看他的伤势,道:“不是。”

  书生没有知觉的双腿被他及时托起,碎瓷片并没有扎入肢体之中。毫发无损。

  陆辰明检查后,见没有伤口,才松了一口气,眸底浮着一层澄澈的欢喜,道:“太好了,没受伤。”

  陆机实在不适应这样的关照,冷哼一声,道:“果然是傻子,我又不是你亲兄长。”

  “我知道。”陆辰明很乖,点点头道,“我父母双亡,族中死绝,是独子没错。”

  下一刻,他又毫不在意地道:“平遥哥晚上想吃点什么?”

  “……”陆机头疼,这是个傻孩子吧,简直说不通啊。

  谢景行又捏了捏眉心,白相卿对他说过陆辰明的灭族血仇,还隐晦暗示过,可能与魔宫有关。

  这是在他离去后发生的事情了。这件事他不能去问殷无极,也不必问,了解陆机生平的谢景行,对往昔仇怨心知肚明。

  所以,他不太想让陆辰明与陆机碰面,陆辰明这孩子平日也懒懒散散,看不出有什么太过激的情绪。

  陆机这才舍得抬眼瞧了一眼他们,先是扫过谢景行的脸,无甚波动,又是在殷无极的面容上顿了顿,好像在回忆什么。

  “我不认识。”他薄而锋利的唇抿起,扭头,对陆辰明理直气壮道,“辰明,把他们赶出去。”

  “你确定要赶我出去?”殷无极笑了,却隐约带着些威胁的口吻。

  “……”陆机的危机感提醒他,千万不能得罪面前这个少年。

  殷无极抱着臂,上下打量他一番,用熟稔的口吻揶揄道:“陆平遥,你怎么混的这么惨?”

  他的断腿覆在衣物之下,显得毫无生气。

  枯瘦的手腕,苍白的病容与眉眼间的脆弱狠戾,虽然不能磨灭他天生的俊美皮相,却是让人觉得他色厉内荏,孱弱无依。

  陆机没想回答他,阴阳怪气道:“初次见面,就打听旁人的过去,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欠的让人想打他,浑然没有后来魔宫丞相八面玲珑的模样。

  谢景行见过的陆机,待人接物皆是无可挑剔。魔宫一群怪胎,他却在里面如鱼得水,也是需要实力的。

  在这位瘦的脸颊都凹陷的书生身上,谢景行几乎看不出魔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才文臣的那风流的影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对如今为人背叛,一蹶不振的你而言,那是你过不去的心魔,当然不肯让旁人打听了。”

  陆机被说中心事,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

  殷无极含着笑,语气如春风般和煦,却句句扎心扎肺:“说你知道的太多,却又孤傲不群,不肯与浊流为伍。更是不肯被人利用,被认为没有价值……怎么样,被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陆机沉下脸色,咬牙切齿:“阁下何人?”

  殷无极挑眉:“你猜?”

  陆机的记忆停在一身傲骨被生生折断的时候。

  那是骄傲的天才生命中最迷茫,最黑暗的时刻,虽然堪堪捡回一条命,但他双腿经脉被废,灵脉不通,更是一腔赤诚与抱负付之东流。

  他时而暴怒,时而压抑,郁郁不得志;时而哀叹自怜,叹息自己满腹才华无人赏识;又时而大骂世人都是瞎子,却不料,自己在旁人眼中才是疯子。

  若不是遇到了殷无极,让当年潦倒的书生看见了抱负与未来,他恐怕是不知会死在北渊洲的哪个角落,从此化为无名的墓碑。

  若他死了,这史家,恐怕也就真的绝唱了。

  殷无极看着他因为酗酒而颤抖的手腕,明白他的颓废与不得志心境到底从何而来。

  他绯色的眸光流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激将道:“陆平遥,你也曾是一字千金,怎么,现在竟然连笔都拿不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