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剑尊对他一往情深 第10章
作者:戮诗
他又唤了一声:“前辈!”这一次,他提高了声音。
还是没有人理他。
他只好拨开人群,一步一步地追上去,伸手轻轻拍去那人的肩€€€€
对方停下了步伐,却仍然没有回过头。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只有这两个人立在街道中间,如河道中的一块磐石,岿然不动,将水流割出一道裂口。
他只好又说了了一遍:“小辈冒犯了,敢问方才,您可是接到了一枚绣球?”
那人这才回过头来,缓缓说:“不曾。”
他一时间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年轻人€€€€或者说,鹤发童颜?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那人发丝皆白,尽数用一截削得干净的绿枝盘于脑后,竹编的斗笠下,是一张€€€€被遮住了一半的脸,但肌肤光滑如白瓷,不见一道褶子。
一段雪白的绢覆着那人的双眼,所以那人手持一根青竹杖,正是用来探路的。
黄帝阴符经有云: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是说心如主人,目如门户。目乃修心的关键,而今修士也有诸多养护眼睛的法术,便是眼珠尽毁也总有再生的办法,是以修士甚少见盲人,至少他是第一次见到。
他下意识说:“抱歉……”
那人淡淡道:“无妨。”说完,转身便走。
他却眼尖地注意到,那枚绣球,分明就挂在那人的竹杖上!
因着他打了些小算盘,本意是利用自己的风灵根真气裹在绣球上,天衣无缝地将绣球卷走,以防触发了绣球落地的机关。阴差阳错地,他在楼上看着绣球落入那人怀中,其实是挂在了那人竹杖上,却又被他的真气捧着,轻如无物,以至于这个盲眼修士甚至不曾发现。
怪不得他不理我,因为他不是老前辈,也不能视物,不知道自己接到了绣球。他心想。
“道友留步!”他招呼了一声。
那人再次转过身来,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但想来,这个微微侧脸的动作,应当便是一种“望向他”的表达。
“舍弟顽劣,误将绣球抛到了道友的竹杖上,真是万分抱歉。”他礼貌道:“可否允许我将其取下?”
那人从善如流,将竹杖递来:“请便。”
他接过竹杖,竟感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冒汗。干笑着道了两声谢,他用真气裹着绣球,虚握在手中。
那人等了片刻,向他伸手:“可是取下了?”
“自然。”他说。
交还竹杖的动作,却有几分犹豫和不舍。
他的脑中天人交战,忍受了几番百抓挠心,在将竹杖放入那人手中时,诚实道:“其实那绣球……是我抛的。”
话才从口出,他就油然而生一种羞耻,只想狠狠地给自己一耳光,直道无地自容、无颜再见香兰父老。是以话音刚落,他就掀起一阵微风,身影消失在了风中。
风中似乎隐约传来不甚清晰的声音,带着疑惑不解,他听不太清,也不敢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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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相蕖依稀听到了。
那人带着疑惑说:“什么?”可见是根本没听清他最后这句话。
相蕖比那人更疑惑。
‘他’是谁?那人是谁?这是幻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什么时候的事?最关键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在乘岚的神识里看到这个片段?
不过,现在他也暂时顾不上细细品味这段乘岚珍而重之的画面,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窃刀。
这念头甫一从他脑袋里冒出来,他就纠正自己:什么窃?我拿回为自己的刀怎么叫窃?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他不禁自鸣得意:想你照武真尊英明一世,凭借着一手神乎其神的诡异法术,恐怕斩了不知多少敌手,今日还不是被我反将一军,快哉快哉!
怦怦的心跳却宣告着他心有余悸:若非及时察觉到,乘岚那一手诡异的定身术法有破绽,恐怕他真能被乘岚逼死在自己的识海里。
他已然察觉出那并非禁制,而应该是幻术€€€€无论是在无意湖边将相蕖和霜心派一干人等定身又封闭感知,还是金波海岸令相蕖看到的火山爆发异象,抑或是长街口花灯下三人共入水墨世界相商要事,都是乘岚在一瞬之间用神识入侵了他人的识海,用自己的意志强行改变了他人的认知。
所以,相蕖被定身时,才会无论如何也寻找不到禁制何在。
就连方才的一言不合突然动手,也是乘岚入侵他识海后所制造的幻境。幸而自打第一次被定身时吃了个哑巴亏那时起,相蕖就如临大敌,对这一招百般防备,暗地里时刻感知着乘岚每一次动手时的气息与法力波动,才捕捉到了一瞬间的破绽。
他当即猜测这应当是幻术,但此道神秘又罕见,他亦知之甚少,于是只得佯装入局,顺着乘岚的意识演戏,这才渐渐摸到了破局的机会。
他假作被乘岚逼得退无可退,最终识海崩塌。若他所料不差,乘岚这招之所以堪称可怕,便是在于对入幻者认知的统治,在幻境中失去生机自认已死之人,在真实中也会识海崩塌,彻底死去。
果不其然,乘岚还不欲令他当场丧命,不得不输送真气给他,他也趁机大肆吸收,境界大涨。
相蕖对这术法倒是饶有兴趣,毕竟,他是凭着直觉冒险行事,眼下就算是破了局,也并不算是通晓了幻术中的玄机。甚至不只是好奇,多少萌生了些许佩服€€€€乘岚的神通如此玄妙,怪不得三百年前自己会命丧他手。
不过,乘岚为了救他,竟然愿意与他元神相连,这倒是全然在他意料之外了。
意外归意外,相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乘岚输送给他的真气令他有了余裕,从而能将自己的识海割裂出一部分,趁着乘岚的神识在他顺势伪造出的崩塌识海中寻找漏洞时,他便有机会逃之夭夭。
当然,也不会忘了那把刀。
临走之前,他本想顺手背刺乘岚一把,攻击一下乘岚的元神,他自知这恐怕不足够摧毁乘岚的元神,权当是报仇的开胃前菜。
可惜将要动手时,先被乘岚神识上的光点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从光点看到的是乘岚心中所想,还是属于乘岚的过去记忆?他不知道,也没时间深究了。
相蕖小心翼翼地脱出幻境,正琢磨着该如何哄骗旁观的玉滟和一干魔修,令他们眼看着自己取走乘岚腰间佩刀,还能放任自己离去€€€€他自认慈悲为怀,不欲和自己这些不明事理的部下动手;乘岚一直握着那把刀不松手,他也想好了该如何鱼目混珠……
不曾料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幽深,不知身在何处。
不仅如此,他隐约察觉下方有亮光,低头望去€€€€
藏官刀已弃了莲花刀绢,正虚虚挂在他腰间,在浓黑的夜色中散发着月华流淌般的缎光。
相蕖:?
那乘岚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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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乘岚遍寻不得漏洞,相蕖的识海反而崩塌地愈来愈快,转眼之间便没了生机,他只得离开那荒芜一片的识海。
怀中人扯着他发丝的手渐渐失了力道,凄凉地砸落下来,唯有一双眼睛,仍然不服输一般地瞪着自己。
“何至于此……”良久,乘岚轻叹一声。
他于心不忍,伸手轻轻拂过那双失去神采的双眼。
随着那双眼睛被合上,幻术消退,他已回到了现实之中。
长街口,花灯下,乘岚睁开双眼时,却不见相蕖的尸身,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周,只见玉滟等人俱是惊讶状,大约也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幻境种种不过弹指一挥间,在玉滟等人眼中,两人不过对峙了片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
纵然乘岚散开魔气到整个城中,也不曾感知到相蕖的气息。
逢此怪诞之事,饶是乘岚见多识广,亦难免一时怔住。
下意识地,他握紧了右手,这一握,便发现到了最不对劲的地方。
他手中的哪里是藏官刀?那分明是€€€€
一只血淋淋的、被强大的外力生生撕裂下来的新鲜手臂。
甚至,他的目光看去时,那只手微微一动,反握住了他的手,形成个十指交握的姿势。
*黄帝阴符经有云: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出自道家经典《黄帝阴符经》,据传为轩辕黄帝所作。
第13章 终夜未展眉(二)
相蕖把刀捧在手中细细端详,恰在此时,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你是谁?”嘶哑的话音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去,一只手掌已然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后心:“你竟然能登上灵山……”
相蕖无奈腹诽:魔域这个神奇地界,仿佛是个这里的人,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都修习了不知多么高深的隐蔽术,以至于自己的感知面对乘岚时如同盲人,面对此人亦然。
他正欲侧脸偷瞄,后心的手掌便轻轻用力,推搡了他一把,叫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故弄玄虚道:“你不知道么?”
“说话,你到底是谁?”嘶哑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语气微微颤抖,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像是……
恐惧?
相蕖咬咬牙,铤而走险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只手微微一顿,竟然就这样移开了。
相蕖这才转过身去,险些被眼前一幕惊得当场失态。
一个中年男人正跪伏于地,抬起脑袋,似乎是满含期待地“望”着自己€€€€可他的眼珠早就不翼而飞,嶙峋的脸上徒留两个浓黑的眼洞,平白令人见之心生惧意,创口处还有些狰狞腐烂的伤痕,看起来与其说是被挖走了双眼,倒更像是被烧坏了。
他形容枯槁,大约潜逃至此山中度日已久,稀疏的发丝沾满和衣摆被灰尘泥土包了一层浆,袖口像是还被火燎过,一身衣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能依稀辨认大抵是青绿色系,相蕖几乎立刻回想起乘岚与玉滟谈话中的那个“碧衣小贼”。
大半夜地看到这样一张脸,相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幸而这人看不见,这才没有露馅。只听男人低声回答他:“尊上恕罪,还没来得及动手,但照武真尊已经发现我了。”
这话的意思,究竟是事情败露被乘岚发现的请罪,还是……他的目的原本就是将乘岚引来此地?幸好乘岚作茧自缚,那幻境多少能困住乘岚许些功夫。
不过,他行€€侥幸冒认了碧衣贼主人的身份,原本只不过是想拖延两句,多试探出些情报罢了,并不曾试想这招竟如此轻易获得了信任,倒是可以顺藤摸瓜再问些内情。
于是,他故意沉吟许久,才不置可否地开口:“罢了。”语气冰冷,叫人听不出喜怒。
“求尊上开恩!”碧衣贼突然以头抢地,本就如砂纸一般的嗓子嘶嚎起来,简直是令人难以忍受。
“噤声,我有别的事要问你。”相蕖转移话题:“你偷了雨燕的燕窝?”
碧衣贼反问:“不是尊上命我去偷的么?”
“没错,是有此事。”相蕖应和:“那东西呢?”
碧衣贼微微一怔,欲言又止了片刻,这才迟疑道:“……我已按照尊上之意,尽数服下了。”
相蕖顿时失语,只觉有种两眼一抹黑,乱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奈。
他沉吟片刻,只好转变思路,压低了声音,故作高深地开口:“你做事不大妥帖了。”
碧衣贼不明所以,于是再次低下头去,将额头贴紧了地面,连声告罪:“求尊上开恩……”这一回,声音便收敛了许多。
相蕖便顺着说:“你好好想想,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碧衣贼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良久,才缓缓开口:“尊上命我,将照武真尊引至此地,此后……窃刀。”
窃刀?还有人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相蕖先是一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暗自愠怒:窃刀?谁敢偷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