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444号 长安街444号 第200章

　　盛世大唐的背后是唐太宗对世家的妥协，是皇权不下乡的背后，无数乡间小农的血与泪。这个曾在战乱时代保护了太多小民的宗族，在盛世毫不留情地露出了獠牙。

　　而在獠牙下被恐吓的瑟瑟发抖的小民，却没有办法保障他们的权利。

　　这一刻，姜央明白了，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誓死保卫他的田产，然后被眼前的几个人活活打死；要么交出田产，然后在贫困交加中出卖自己的一切。

　　赵蕴娘在听到了姜华的话之后，竟然不顾病体起了身，说道：“华郎……我的良人离开的时候，村长不是这么说的……村里就容不得我们孤儿寡母吗？”

　　面对赵蕴娘的质问，姜华给予了勉强的尊重：“婶娘，不是村里冷情，而是没有办法了……今年大旱，朝廷催赋税又催的急，为了交税，村里都卖了几十亩祭田……大家伙都难，婶娘就不能勉为其难一下吗？”

　　赵蕴娘听的只想笑：“勉为其难？我们还不够勉为其难吗？”

　　说着，赵蕴娘咳嗽了几声，姜央听着她声音不对，连忙过去给她拍后背。好一会儿，赵蕴娘才止住了咳嗽，说话也勉强正常起来。

　　赵蕴娘这才说道：“自我嫁入姜家，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当年你娘重病在身，我也曾去侍过疾；你出生的那年，我卖了嫁妆里最好的银钗，给你打了一个长命锁……这些年我与十八郎做的如何你们心里都有数，今日，华郎，我就问问你，你摸着良心说，我与良人可有半分对不起姜家村的地方？”

　　这话说的实在是诛心，姜华自己也清楚，姜十八郎和赵蕴娘这两口子会做人，村里提起他们都说声好。

　　但这有什么用？

　　朝廷催税是真的，世家盘剥他们乡村也是真的，村里卖了几十亩祭田也是真的……祭田不补充回去，姜家村拿什么维持香火？

　　没有人愿意出自己家的田产银钱来补这个窟窿，姜楼只能把主意打到姜十八郎这家孤儿寡母身上€€€€

　　赵蕴娘病重多年，村里不是没有照拂过。但她人就是不死，早就成了拖累。这么个人死了，村里人只会拍手称快。

　　剩下两个孩子，一个才九岁，还是个娃娃，另一个还不是姜家村的人，根本不用管。

　　这么一来，只要给姜十八郎家留很少田维持姜九郎这个娃娃的生计就好了，剩下的田产村里都可以收回去。

　　再没有比这家更好捏的软柿子了，放了这一家，难不成去和其他不好拿捏的人说要他们家的田产吗？

　　一想到这里，姜华就硬下了心肠：“婶娘，这是村里的决定，侄儿也没有办法，你有问题和村里的长老去说吧。”

　　村里的长老会见她？

　　一听姜华这明显是敷衍的话，赵蕴娘便竖起了眉：“你！”

　　姜华却不再听赵蕴娘说什么了，而是对着身后的小跟班们挥了挥手，说：“把九郎带过来。”

　　姜央现在的身体太小了，小到根本没办法躲避其他人的追捕。他往赵庭燎的身后躲，呵斥道：“你们要做什么？”

　　姜华说道：“九郎，别怕，你在这田契上画个押，村里就给你的母亲治病。”

　　看着姜华手中的田契，姜央便懂了，那是他家的田的转让书。

　　按照《唐律》，现在姜十八郎的田都在他的名下，并不是归属于村里，只不过村里将田契收走了做统一保管。但即便如此，田地转让、买卖等行为，还是需要姜十八郎这个主人亲自去画押的。

　　现在姜十八郎死在了服役的路上，他名下的田产自然就归属“姜九郎”这个儿子了，村里想要将姜十八郎的田产变成村里的祭田，就需要“姜九郎”的签字画押。

　　现在就差姜央的手印了。

　　想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姜央抬脚就跑，试图不让别人抓到自己。

　　刹那间，这个不大的小屋子乱成了一锅粥。

　　姜央在屋子里东躲西藏，然而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他也逐渐没了办法。身体渐渐乏力，也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脚下一软，后脑勺直接磕到了地上。

　　一阵剧痛袭来，姜央失去了意识。

　　******

　　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姜央发现时间线是晚上，天上的月亮圆的像是一个月饼。

　　天闷热闷热的，他穿着一身单衣，有风习习地吹过来，他却不觉得凉爽，因为面前的是一处火堆。

　　眼前是一处火堆，火堆旁围了十个人。这么热的天不至于点火取暖，那么点火就只能是为了照明了。

　　姜央一转头就看到了赵庭燎，他们穿着相似的单衣，看样子身份应该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的身份都是什么？

　　姜央打量了一下剩下的八个人，将他们的系统面板挨个看了过去：

　　【NPC姓名：张三】

　　【NPC性别：男】

　　【NPC性质：灵智型NPC】

　　【NPC描述：张三，出生于公元930年的幽州，现29岁，为幽州戍卒。】

　　【NPC姓名：李四】

　　【NPC性别：男】

　　【NPC性质：灵智型NPC】

　　【NPC描述：李四，出生于公元920年的幽州，现39岁，为幽州戍卒。】

　　………………

　　挨个看了过去，刹那间，姜央就知道他现在身处何时何地了。

　　公元959年！

　　公元936年，唐末乱成好几锅粥的中原大地迎来了五代十国中的后晋€€€€契丹册立石敬瑭为后晋的皇帝。

　　如果说司马氏一族第一次让曾在春秋时期拳打秦齐、脚踢吴楚的泱泱大国“晋”染上了污名，那么石敬瑭就是彻底用事实证明了，“晋”这个国号是真的不太行。

　　泱泱华夏、堂堂中国，竟出了一位儿皇，可谓离离原上谱。

　　两年后，时间线来到公元938年，伟大的儿皇帝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了他的契丹爸爸，将中原门户拱手相送，燕云十六州的子民从此开启了亡国奴的生涯。

　　从此，燕云十六州离开了他的祖国母亲四百余年。

　　后周皇帝周世宗郭荣亲征燕云十六州，四十二天内连下三州三关，结果遗恨幽州，于公元959年7月病逝。

　　郭荣死后，他的手下大将赵匡胤黄袍加身，结果燕云尚未收复，先遇到了烛影斧声。

　　赵光义继位，立志再收燕云，然后成为了高梁河车神。

　　直到宋徽宗赵佶继位，和金人连横合纵玩起了联金灭辽，从金人手中买回了燕云十六州。然而之后的靖康耻……懂得都懂。

　　再到南宋时期，完颜九妹用岳飞北伐，眼看燕云十六州近在眼前，结果又来了完颜构风波亭大捷，从此燕云十六州彻底沦为胡骑铁蹄之下的俘虏。

　　直到大明建立，燕云十六州才被光复。

　　而现在，姜央就来到了四百年里燕云十六州离光复最近的一次€€€€

　　公元959年，周世宗郭荣四十二天连下三州三关，宁州、莫州、瀛州以及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全部光复，郭荣兵临幽州。

第226章

　　姜央的目光在张三、李四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 就听年纪最大的李四说道：“二十多年……我终于等到王师了……”

　　说着，李四还回头看了姜央和赵庭燎一眼，说道：“你们两个年纪最小， 都没见过盛唐吧？”

　　实际上，即便年纪最大的李四也没有见过盛唐， 只是他出生的时候，燕云十六州还在汉人的管辖下。即便那只是一圈号称天命在身的伪帝， 但那也是华夏。

　　总好过现在，在契丹人的铁蹄下艰难求生。

　　姜央看了赵庭燎一眼， 见赵庭燎正一脸懵逼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便说道：“未曾呢……兄长，听说周国的皇帝要来……我们会好吗？”

　　张三闻言哈哈大笑：“你这小娃娃！这是当然的啊，那可是我们汉人的皇帝！”

　　张三一句“汉人的皇帝”， 立刻让篝火旁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王五说道：“小央， 等皇帝打了过来，等我们重新成为了汉人的子民，我们就不用在契丹人的手底下讨生活了……这些北蛮子，竟然敢把我们当奴隶！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些北蛮子知道乃公的刀究竟快不快！”

　　这时， 张三竟偷偷从怀中拿出一小壶酒， 对着眼睛都冒绿光的几人说：“便宜你们了……今晚少喝点，等王师打进来，咱们就给王师开城门……到时候，我们就能迎来我们汉人的皇帝了！”

　　姜央也被分到了一小口酒，他看着兴奋饮酒的几人， 想要说出口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郭荣……不回来了……

　　重病缠身的郭荣会死在幽州之外，然后就是中原大乱，除了那个搞出靖康耻的宋徽宗用金钱短暂地买回了早已不认“南人”的、破败无比的燕云十六州之外， 下次燕云十六州再回到汉人手中的时候，就是那个乞丐的事了。

　　耳边的士卒还在畅想着回到汉人治下的美好未来，他们描绘着要得到多少亩的土地、要生几个孩子，说着要让自己的孩子不再过亡国奴的日子，姜央听了只觉得心堵。

　　要不了多少年……或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当张三、李四这一批从“汉人朝廷”下出生的老者都死了之后，燕云十六州的汉人还会对“汉人的朝廷”有多少希望呢？

　　赵匡胤、赵光义北伐失败，那时还会有多少燕云男儿盼着“汉人的朝廷”？

　　宋真宗搞“澶渊之盟”，打胜了还要赔款，看的人目瞪狗呆。澶渊之盟带来宋辽之间的百年和平，让宋真宗都有脸去泰山封禅。但宋辽百年和平的背后，是多少燕云男儿南望故乡却不见王师？

　　都不用多久，待到女真人崛起建国的时候，燕云的汉儿已经愿意跟在女真人的身后南伐皇宋了。他们自称“汉人”，认为契丹人建立的大辽是唐后正统，却将中原大地上的同胞称作“南人”。

　　百年之间，便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而如今，姜央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燕云在此落入贼子之手。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张三、李四等人都喝醉了，姜央移动到赵庭燎身边，低声和他简单说了一下眼前的情况，之后才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张三这些人可能已经和幽州外的周军有了联系，只等着随时倒戈一击，给契丹人些颜色看看。”

　　毕竟四十二天连下三州三关，这打的太快了，若非燕云民心归附，四十二天甚至可能让郭荣一座城池都打不下来。

　　现在燕云十六州被割让给契丹的时间不多，契丹也还没能找到良好的方法来解决燕云十六州的问题，反而北方游牧民族的习性发作，将燕云汉儿当成奴隶对待，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儿，也不会选择归顺契丹人。

　　此时郭荣的北伐，可以说是民心所向。

　　偏偏他病了。

　　偏偏他要死了。

　　偏偏他的儿子还小，继承不了他留下的家业。

　　偏偏这个世道，天子由兵强马壮者为之。

　　姜央压低了声音：“但是郭荣会死，也许张三等人都等不到明天周军的攻城……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赵庭燎沉默了一瞬，反问道：“你有想法吗？”

　　姜央皱起了眉，却最终也只能摇头：“没什么想法……我既不知道该怎么过这个轮回，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副本。”

　　线索太少了……

　　姜央甚至都要记不清他经历了多少个轮回，每一次都是一个必死之局，而没办法使用道具的他和赵庭燎在面对时代大势之前，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地等死。

　　说着，姜央都忍不住绝望：“难不成系统是在等我们死够多少次之后还没疯，才准备把我们放出去？”

　　赵庭燎拍了拍姜央的肩膀：“别焦虑……这个副本确实不太对劲，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副本……但是别慌，静下心来，我们才能理清发生了什么。”

　　说着，赵庭燎向四周看了看，见张三等人都睡熟，他才笑道：“不论如何，今晚算是我们难得的休整时间，我们有时间好好想一想这个副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