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132章
作者:江楼
心中仅仅只有这么一个念想吊着他的理智,他最后赶路几乎没日没夜,只一味想着早些抵达。
他没有与宗门中联系的术法,对长衍宗的状况一概不知,这种不安定感几乎席卷到他整个人身上,叫他几乎丧失理智。
即便是依靠着秋白赶路,可他却始终合不上眼。他这才刚恢复没多久,这般心力交瘁,叫秋白担忧不已。
若非是顾忌着秋白也需要休息,秋白甚至觉得步惊川恐怕会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长衍宗。可步惊川越是这般焦虑,秋白也越是放心不下——若是再这般下去,用不着与魔修对上,步惊川自己便先会垮掉。
在步惊川再次拒绝秋白让他休息的提议后,秋白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步惊川,你还要冲动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冲动。”步惊川有些木然地应着,“我只是担心我师父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想快些知晓真相而已。”
但秋白一看步惊川这表情,就知道这人嘴里说的没有冲动纯属说着玩。
步惊川压根没将秋白的话听进去,他这么说着,与其说是说给秋白听,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此刻脑子里就像是绷紧了一根弦,只消有些外界的什么刺激,便能“啪”地一下断掉。
“你别同我说这些。”秋白强硬道,“你现在需要休息,你已经快三天没合眼了。”
“我知道,但是前面还有不到一天的路,就能回到长衍宗了……”
“回到了又如何?”秋白打断了他的话,“你这般状态,即便回到了长衍宗,你又能做什么?若是遇上魔修,你又该如何?”
步惊川哑然。
若是真的遇上魔修,即便有秋白在身侧,他也不该过度依赖秋白——这也是他很久之前便这么告知自己的。
战斗之中随时会有意外发生,他不能指望秋白保护他一辈子。
“我知道了。”他无言以对,冲动之下,他竟是连这般简单的问题都未看透。
他还想说什么日后独当一面,然而他竟连当下都不能自己把握住。这回还是秋白在他身边,秋白还能提醒他些许,若是日后有一日,秋白不能提醒他,甚至是秋白不在他身边了,他又该如何?
意识到这一点的步惊川心头又久违地涌出一股无力感来。他一直都知晓自己的不足,然而却未能真正改变这般局面,一直以来都让秋白替他操心。
早些时候尚且能说年少不知事,可如今呢?如今年龄不再能作为他冲动行事的借口,他早该独当一面了。这般情况,若非秋白制止,叫他径直回了长衍宗,但凡遇上些许意外,他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对不起。”长久的沉默过后,步惊川忽然开口,“方才是我太过意气用事了些。”
秋白闻言一顿。不论是东泽,还是步惊川,骨子里都是极为倔强的一个人,即便表现得再冷静、再明事理也好,天生的傲慢都叫他们难以信服他人。不止是天生的傲气,更是因为这人死要面子,他从未听他们说过半句道歉的话语——还是用这般可怜巴巴的语气。
这登时叫秋白心中淤积的那一口气散去了大半,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以及谴责,都被他统统吞了回去。
方才的思路被打断,他还未想好继续说些什么,步惊川却朝他这边走近了些许,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见他没有出现反感的神色,步惊川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
步惊川的下颌枕在秋白的肩头,喷洒出来的温热呼吸也落在了秋白耳尖。
“你别生气。”步惊川小声说着,“方才是我不对……是我考虑不周,你别生我的气,我会改。”
他这般小心翼翼,倒叫秋白也有几分无措来,可心中升起的,却是更多的怜惜。
步惊川到如今,堪堪十八周岁而已,距离他的十九岁生辰还有数月。修行之人生命总比一般人要长些,有心动期修为的修士,如无意外,有百余年寿数不成问题,短短十八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时日,有些修士闭关,短则数年长则百年,十八年,对于修士来说称得上是弹指一挥间。
东泽在遇到他之前,已然独身度过了百年岁月,有这般时光打磨,东泽的见闻与性子自然比步惊川要沉得住气。他不能要求只有十八岁的步惊川能够轻易追得上东泽的步伐。
可是他操之过急了?可如今局势动荡,他心中总是有股隐约的不安定感,若是步惊川不能够独当一面,日后他若是出事……
他不敢再想下去。
秋白先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步惊川的肩,又抚过他的发顶,安抚着手足无措的青年。
“没事,我没有生气。”秋白轻声道,“只是我仍是在担心你罢了。”
步惊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些许。
“我日后会自己打算好的。”步惊川许诺道,“让你操心了。”
秋白被他这郑重的态度一时间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好了,你能想通便行。往后时日还长,你还有时间。”
可说完这话,他便被自己噎住了。他想起先前融入到步惊川体内的那几块白玉碎片。那些都是东泽原身的残片,回归到步惊川身上后……也不知道在多久之后,会恢复成原样。
他私心作祟,甚至在暗地里希望,那些残片可以永远派不上用场。
可理智清楚地告诉他,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舍不得步惊川受星斗大阵的反噬,更不愿叫这个人因为神魂残缺而失去原有的光彩。
眼下的平静,就像是他偷来的时间,而这平静,也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第186章 苍生之祸·一四
朱雀域在大陆南方,气候温暖,因此在这秋末时节,此处还能见到一片如茵碧色。那生长着潭池镇独特灯花的花树,此刻树冠仍旧碧绿如墨,唯有一两点淡淡红色藏在其中。
灯花的花期极短,孕育周期却又极为漫长。如今刚长成形的花骨朵微微染了红,想必过不了几个月,便能见到那花灯落满那由山溪汇聚的水潭的美景。
只可惜,此刻潭池镇中已然无人期待那一景象的到来。
魔灾来袭,此处的居民已然所剩无几,他们无甚修为,即便有也无法抗衡这如潮水一般前仆后继涌来的魔修。能够在这些魔修手底下逃脱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余在原地的,多数是些逃不远的凡人。
早已有无数个村庄在这般魔灾的冲击之下毁灭,潭池镇的未来,与那些村庄看起来并无两样。
倒塌的楼房、惨叫流窜的村民、四溢的魔气,这都无不昭示着,魔灾即将就要将此处吞噬。
或许在今日过后,潭池镇这个名字,只会出现在事后统计遭受魔灾的名单上。成千上万的姓名,最终支会凝成白纸上的三个黑字。
然而这些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他们只想着活命,哪怕多一刻也好,或许……或许便能等到有人来救他们了呢?
有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藏身在倒塌的房屋下。她藏得很小心,泥土的房屋倒塌时飞扬的烟尘掩去了他们的踪迹,她还用一块泥板小心地封住了自己钻入废墟的入口,只留一道缝隙。她藏在这岌岌可危的残垣断壁当中,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希望这些魔修能够早些离去。
她的男人方才为了保护妻儿,已被魔修捉去。房屋倒塌时扬起的烟尘还未落地,那男人便已断了声息。
两个孩子都在跟年轻母亲的身边,大些的挨在了她的身边,小些的孩子还没足岁,被她抱在怀中,她的手死死地捂住了两个孩子的嘴,生怕他们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任何声响都会引起魔修的注意,若是魔修来了,那他们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她小心地捂住了孩子的嘴,自己则死死地咬住了唇,瞪大了眼睛看向缝隙之外。
年轻的母亲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却生怕那泪水流出来。万一发出一点儿声响……那他们三个,将会和外面院子中躺着的那个倒霉的男人一般,被魔修开膛破肚。
然而她怀中的婴孩却没有理会她的苦心。不足岁的婴孩只知自己入了一处逼仄狭小的洞穴,口鼻处也被掩着,平日里只要哭泣,母亲便会安抚他——
于是婴孩哭泣起来。
母亲因为生怕引起魔修的注意,几乎要生生将自己的孩子按得窒息,那几近窒息的婴孩用胸腔中的最后一股气哭泣起来,却又被母亲手中的破布堵着,原本尖锐的声音变得闷闷的,被魔修的咆哮声掩盖了去。
母亲紧张地瞪大了眼,他们藏在这土墙废墟之中,有着层层倒塌的土墙作为抵挡,外面的魔修——他们应当听不到的吧?
只可惜,事与愿违。
那原本在他们三人头上的土墙忽然被什么撞击着,颤抖着崩塌,年轻的母亲几乎是用了浑身的力气,去抑制着自己从这土墙当中冲出去的本能——若是出去了,便等同于将自己暴露在这些魔修的眼皮子底下,她们一定会死的。
然而这土墙却不是她最后的港湾,一只手穿透层层墙壁,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那些原本坚硬的土墙,在这只手下龟裂,化为碎块与散沙。年轻母亲的最后的掩护,就这样消失殆尽。
她被魔修从土墙坍塌的废墟之中揪了出来。
每一个遭受过魔灾的村庄,都或多或少地上演过这副画面。
幸存者被从最后的藏身之处找出,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魔修变本加厉的报复。
说是报复,也不尽然。这些魔修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连兴奋或是报复的快意也半点不见,仿佛接下来的所为仅仅是一个习惯,或是本能。
年轻母亲的大孩子被她留在了土墙之中,她没有被魔修抓住的那只手死死地护住了怀中的婴孩,在她身后,有更多的魔修将手伸向了废墟之中的孩子。
年轻母亲回头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地呼喊:“住手——求求你们,不要……”
然而魔修却不会将她的请求放在眼中。孩子哭喊着被拽出了土墙,惊惶之下对那些魔修踢打着,然而孩童拼尽全力的击打,也不能伤到这些魔修半分。
尽管如此,那些魔修面上生出几分恼怒,数个魔修上前,各自拽着那孩童的四肢,眼看就要发力,将那孩童撕成数截——
忽然,那些魔修脚下窜出灼灼烈焰,如同翻涌的骇浪般朝他们扑去。
被那些魔修限制着行动的年轻母亲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焰袭来,她绝望地尖叫着,闭上了双眼,准备同那些魔修一起承受这火焰形成的巨浪。
一阵热流拂过,宛如春风拂面,意想之中的灼烧感却未如期到来。年轻母亲意外地睁开了眼,却发现她身旁的魔修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只在地上惨叫着打滚。那火焰已经窜到了她身旁的魔修身上,魔修在这火焰之中挣扎惨叫着,已经顾不上她。
年轻母亲吓得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眼前的这一幕。她的男人生前也是如这些魔修般惨叫挣扎,可她却不见那些魔修对他有半分手软,眼下这场面不过是这些魔修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这魔修的惨叫着实骇人,她担心吓到自己的孩子,顾不上看到底是谁帮了自己,连忙回头往自己孩子的方向看去。
大孩子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面上仍是惊魂不定,方才围在他身侧的数个魔修,此刻亦是被火焰缠绕着,自顾不暇,更无暇顾他。
母亲忙快步前去扶起了自己的孩子,
忽然,她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回过头去望向某个方向。
两人正安然地穿过了在地上翻滚的魔修,朝她走来。
她心中一凛。魔修与道修,在她们这般没有修为的人看来,从外观上看其实并无二致,她有些拿不准,眼前的这二人,到底是什么人,若还是魔修的话……
年轻母亲的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忽然,她听见二人开口了:“我二人来晚,叫夫人受惊了。夫人可还好?”
她定睛看去,发现是那位年轻来人开的口。她惊魂未定,毕竟今日还未听过这些袭击他们的魔修吐露半句人言,在听见这些话后,她心中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在她心中还在疑惑对方身份之时,对方并未在意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朝她行了个礼:“在下长衍宗步惊川,从外地归来,尚且未明白眼下局势,还有几个问题需要夫人帮忙回答。”
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自然知晓在这潭池镇不远处有一道修宗门,正是叫做长衍宗。
听到熟悉的宗门,年轻母亲也稍稍冷静了一些。清楚对方身份后,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泪水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她泪眼婆娑,转头看向她苦命的丈夫。她的丈夫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身上还温热着,却为了保护他们三人,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然而她却没有忘记眼下的时机,那些魔修还在四处横行,着实不是个适合发泄情绪的当口。
步惊川只安静地看着,没有出声催促。他理解这位刚脱离死亡阴影的妇人还需要些许时间方能走出来,因此他只是静静等待着。
好在,妇人不多时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他,“多谢道长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步惊川慌忙截住她的话头,将自己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夫人不必多言,在下从外地回来,暂时不清楚此地状况,还望夫人告知。”
那妇人闻言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后便将自己所知如实告知:“几日前,长衍宗方向便开始冒出黑烟,起初我们只以为是道门之间的事,谁知今日却遇上了这等事……”
听得妇人的话,步惊川不由得眉头紧锁,他正是远远见到长衍宗异象,不好贸然回去,才选择去找人询问,谁曾想正好撞上了魔修袭击潭池镇一事。况且,照理说这些魔修半点没有掩饰自己气息的意思,这般冲天的魔气,长衍宗自然能够察觉得到。
照往日里步维行的行事风格,若是知晓潭池镇这处有魔修出没,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然而此地却没有半个长衍宗弟子的身影,这对于他来说着实不是个好消息。不在此地出现,只能证明长衍宗弟子被什么事绊住了,亦或是……已经自顾不暇。
“我这几天未见过长衍宗的修士。”妇人坦言道,“也有别的道长,只是我见他们在这事发生之后也……跑不见了。”
步惊川心中了然。潭池镇活动的修士并不少,除却长衍宗弟子外,还有其他宗门的修士亦或是散修在这处行动,因此,潭池镇的居民对于修士已是极为熟悉、因此,在见到那些落荒而逃的修士后,妇人心中也难免有几分怨气。
步惊川微微蹙眉,此地留下的魔修的实力并不强,且没有神志,他只需设下阵法,便能轻易将此地的魔修全数剿灭。好在看起来他来得并不算太晚,潭池镇大部分的居民还幸存,多少也算免去了覆灭的结果。
回长衍宗的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覆灭的村庄,终于有一个村庄可以活下来,也叫他心中倍感宽慰。
只是既然这些魔修他都能轻易对付,那么那些离去的修士,又是为何不留下来?
抱着这样的疑问,步惊川又问道:“那夫人可知长衍宗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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