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180章
作者:江楼
失去意识之前,他曾说了那么多低三下气的话,只是为了恳求东泽不要抛弃他。可是东泽却还是抛弃了他。
他是被迫孤身一人的,他被抛弃了。被抛弃的认知甚至比他孤身一人更加刺痛,然而他似乎已经麻木了,再也没有别的感受。
衍秋后来安静了下来。
他如监兵所期望的那样,成日成日地修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纷杂的念头全部抛之脑后。
他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一开始是只能在金秋殿附近晃悠,后来慢慢地,他也能逐渐段时间去到附近的城镇中。
可他每回待得不久,便又逃也似的逃回金秋殿,缩回金素剑中。
金素剑似乎成了他的保护壳,尽管这个保护壳是由东泽亲手打造的。
衍秋不得不承认,他见不得那种热闹的景象,因为一见到,他便忍不住想起以前东泽经常带他来到凡人的城镇间,感受这烟火气息的热闹。
然而现在这分热闹,却足以灼伤他,在他的心头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
直到后来他学会了喝酒,以前东泽从来不让他碰酒。
反正现在,东泽早就死了,连搓灰都没剩下。衍秋甚至愤恨地想,东泽有本事便复活了管他,不然,以前立下的规矩都是白搭。
衍秋从未离开过东泽如此久,久到他一旦闲下来,脑海中便满是东泽的身影。他每日无休无止的修炼、沉睡,若是两样都不想干了,就开始喝酒。
他在极力减少自己清醒的时间,因为清醒的每刻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他甚至把酒带回金秋殿,熏得整个金秋殿中都是酒气,反正能管他、会管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多放肆也再不会有人对他多说一句。
有时候他也想过要不要去找他们,可一想到自己是被抛下的,又忽然失了勇气。
是他们丢下他的,凭什么要他去追随他们的脚步?
而他更害怕,即便自己去找了他们,也只会再被抛弃一次。
毕竟,东泽早已经不要他了。
可是衍秋还是不死心。
他不熟悉阵法,也不会阵法,架不住跟得东泽久了,多少也认识了些布阵的手段。
他在金秋殿中布下几个阵法,这些阵法恰巧能将那些查探到他气息的不速之客拦在门外。
这些阵法十分简单,只要对阵道稍有了解就能解开。但是再复杂的他也不会了,东泽后来没有时间教他,也没能教会他多少。
监兵偶尔会来看他,但是那犹如海面投入的几个细小石子,在漫长的时间中,这几次探望什么也不是。
监兵同他说外面的形势,说如今道修与魔修相安无事。
他只是翻了个身,道那又与我何干。
监兵自己的情况并不好,并且还在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该回去了。
衍秋清楚,监兵也是有其他的目的的。
可他不想再听话了,上一次听话,也只是得到了孤身一人的结果。他本觉得这么过下去很没有意思,然而他又忽然觉得,不让监兵如意,便是最大的意思。
距离监兵上一次探望他,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没有那么久,他浑浑噩噩,过得不知时光流逝,然后,他忽然听到金秋殿的门开了。
身着灰袍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他的跟前。
作者有话说:
回忆杀完啦!接下来就是剧情线的收尾了!
第251章 故人相见·零一·时过境迁
步惊川睁开眼,发现自己竟是又在不知不觉间梦到了前世。
按理来说修士向来少有梦境,可他这些年来记忆在断断续续地恢复,如今的身体修为与神魂都尚且薄弱,因此,那些回忆总是会以梦境的形式出现。这回忆犹如是向死水谭中投入了一刻石子,将他本就强装平静的心底搅得混乱不堪。
他这回睡得有点久了,竟是将前世几乎看了个遍。
他盘腿坐在山巅,细细回想着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就这般,从清晨坐到了黄昏。他什么都不想干,因为那些回忆已经占据了他的大多数精力,他也无心修炼,毕竟如今这副身躯不再是前世那副由玉髓凝聚的身体,暂时还承受不住他体内复苏的灵脉的力量。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袍的青年提着两坛酒,拨开纷乱的草木,朝他走来。
青年在他身侧寻了个地方,也学着他那般盘腿坐下,同他并肩看着这剑峰之下的壮阔景象。
落日西斜,橘红色的夕阳如同火焰一般,蔓延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尖利的剑峰影子被拉得无限长,将地面生生割成好几瓣。
在这如火一般的夕阳中,疏雨剑阁的弟子正有序地在剑峰之下穿梭着。
五年以来,一直如此。
步惊川猛然惊觉,原来距离自己上这疏雨剑阁,已经过去五年时间了。
“来一口?”他身侧的青年将其中一个酒坛扔在他面前,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地揭开了自己手里那坛酒的封泥,仰头倒了一大口。
五年来,苏长观但凡来找他,二人之间便都是如此。
曾经,他二人就连相约去城中的酒楼一块喝酒也难,不是衍秋闹便是朗月明管着,少有二人能够一块出去的时候。
……或许现在应该叫衍秋一声秋白更合适。
左右现在已经无人再会管他们二人喝酒了,可这一直期盼着的酒,却总觉得失了原有的滋味。
“长观老祖若是被剑阁弟子知晓了每日都在这山头喝酒,不知那些崇拜你的弟子会不会大跌眼镜。”步惊川笑了一声,想起自己先前来到疏雨剑阁时,那些弟子提起苏长观,面上总是崇敬,“老祖怎的成天不见做半件正事?”
“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苏长观毫无形象地又灌了一口酒,“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修道之人本能控制灵力,叫自己衣衫滴水不沾,然而苏长观却不然。他半点没有管自己身上这身月白道袍的意思,叫酒液在这道袍上淌了个遍。他只喝了两口酒,整个人却如同在酒缸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浸满了酒气。
步惊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悄悄挪了下位置,离他远了些。
他动手打开自己跟前的这坛酒,仰头灌了一口,体内的灵气却忽然卷起一股乱流,叫他这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全数吐了出来。
事发突然,不少酒液还是呛到了他,辛辣的酒液直接淌入气管,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本只是寻常被呛到时的咳嗽,可不知道怎的,那作乱的灵力又一动,叫他一口血溢了出来。
一旁的苏长观见状却半点也不急,只挑起眼皮瞄了他一眼,“有事?”
“无事。”步惊川淡淡应道。
苏长观嗤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情况?”
“知道又有什么用?”步惊川将体内那股乱窜的灵力压制下去,才道,“你又不是医修。”
苏长观“啧”了一声:“几千年不见,你的身子怎么弱了这么多了?”
步惊川淡淡撇了一眼长观,冷道:“几千年不见,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废话了?”
苏长观被他噎了一下,只好小声道:“这不是关心你么?”
他这小声嘀咕换来步惊川的一声轻笑。
良久,步惊川才出声道:“这幅身体修为太弱,先前动用了太多次灵脉的能力,眼下……身子承受不住那能力,便自然变得这般弱不禁风了。”
这么说着,他却开始晃神。
他虽转世,然而灵脉却是一直伴随着他的魂魄,连他这副身躯也能有无上的能力。即便如此,却还是抵不住这副孱弱的身子,他每每想要动用灵脉中的力量,便需要消耗他的本命真元,因此,他如今便像是一个守财奴,守着巨大的财富,却不会动用半分。
原先他还未恢复记忆时,不曾知晓轻易动用灵脉会有何种后果,是身边的人竭力保护,才使得他安然无恙。
如今,无人在他身边,倒叫他有些许的不习惯。
前世的故人,除却监兵与秋白,便只剩下他身侧的苏长观了。
这么想着,他侧头看了一眼苏长观。
当年单纯耿直的青年,如今却是满目沧桑、神色沉沉。
他看起来像是身上压了座山,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语调轻快、神色活泼。当年尚且会将心声不慎诉诸于口,如今却再三斟酌、反复推敲才会将带着几分试探的话语说出口。
表面看起来尚且如此,在经历过千年光阴后,不知在这般仍是青年面容的皮囊下,是否还一如往昔。
“说起来,”步惊川状似无意地道,“当年疏雨剑阁失窃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五年来,步惊川第一次主动提起千年前的往事。当年这事情毕竟属于是疏雨剑阁内部的事,因此他也没有过分关注此事的动向。
“也没什么东西,说出来怕你笑话。”苏长观笑了笑,“当年正是疏雨剑阁成立的初期……剑修嘛,你也清楚的,手头没那么宽裕,又是建阁之初,没什么积累,因此一般东西都当成宝贝了。”
“当年也就是丢失了几把灵剑,以及一枚剑魂。”苏长观记得自然清楚,如数家珍,“毕竟疏雨剑阁是剑修宗门,剑可是我们的命根子,当然要彻查清楚。”
步惊川又问道:“那后来找回来了吗?”
“灵剑倒是追回来一两把,”提起此事,苏长观面上有些懊恼,“只是折损了好几把灵剑,最重要的剑魂,却也没能弄回来。”
步惊川颔首,“那确实有些可惜。”
他说完,二人之间便陷入了沉默。
往时,他二人之间,总归是苏长观话多些。年轻气盛、冒冒失失的青年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无论是谁,他都能拽着说上好些时候。
可是自重逢以来,苏长观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与先前大相径庭。起初,步惊川只以为是对方长大了,稳重了些,毕竟他在这世间已独自渡过了千年,再似以前那般少年心性似乎又有些太过了。
毕竟这些年间,对方也是经历了不小的变故。这番变化,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可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这些年来,步惊川也习惯了对方的沉默,因此也不急于打破这种沉默。
他正好也不是很想说话,于是相识的二人,时隔千年,并肩在此处沉默地看着落日西沉。
直到那落日的最后一点轮廓,被远处的群山吞噬殆尽,苏长观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
“对了。”苏长观道,“最近疏雨剑阁里头传起一件事。”
步惊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苏长观会主动与他提起,那此事自然便不是疏雨剑阁内部的秘密了,听听也无妨。
“你不若同我打个赌,看看你能不能赌对。”苏长观却忽然在此时卖了个关子,“你先猜猜看?”
步惊川反应冷淡,“不猜。”
“真没兴趣啊?”苏长观用一种极为夸张的语调问道,“那些弟子都为了这事开了个赌局,赌了快一年了也未出结果。”
步惊川一下便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押了多少?”
若是被疏雨剑阁的弟子们知晓他们一向尊敬的长观老祖,私底下还会参加弟子们私下设的赌局,也不知那些弟子会哭还是笑。
“不多。”苏长观面上满是得意之色,“也就三千灵石。”
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青年,步惊川忽然又觉得,自己先前的忧虑似乎是多余的,千年的光阴并不能改变苏长观什么,时光荏苒,他还是一如最初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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