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识玉 第224章
作者:江楼
说着,他微微合上眼,想呼出胸中一直憋闷着的这口闷气。
方才那生魂的一段话,像是将他扯回了千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一想到当年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才使得北斗星城覆灭,他心中那股气便无法平息。
他的七位师父们舍生也要护住的北斗星城,他拼尽全力不惜祭阵也要护住的北斗星城,竟是被几个人族出卖给了魔族,若是他当年有半分犹豫,没有选择祭阵,那么等待他的将是星斗大阵失效,届时,在白虎域抵御魔修的监兵,若是有一日撑不住了,便会叫那些魔修突破防线,深入到道修的地界中来。
届时,整个人族都将会面临异常血光之灾。
如今再看当年关于道魔大战的记载,不少人的评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殊不知背后还有一个星斗大阵的机密。星斗大阵就如那春雨,润物细无声,无形之中,将所有人都护在了身后。
而当年那场大战之惨烈,非是当年的亲历者,也说不出当年的景象。因此,在这千年之后,甚至被那些自视甚高的后辈,评价一句“雷声大雨点小”。
若是真能如他们所说那般,恐怕是当年所有亲历者都希望精力的。
可对于那些亲历者而言,失去挚友与挚爱的痛苦是真的。
因此,尽管修士元婴以上修为能够有上千年的寿命,可经历过那场千年前浩劫的人,却没有几人能够活到如今。
正当他在努力平息着自己激荡的情绪之际,忽然察觉到有人朝他靠近。
有了方才的检讨,他这回迅速地察觉到了向他靠近的人。
可不知怎的,那股熟悉的气息,在他意识到眼前这人与曾经站在他身旁的人的共同之处后,却并不排斥对方的接近。
毕竟,那还带着他熟悉的气息。
有力的臂膀将他揽入怀中,他的头被按在了眼前这人的肩膀上,那人还低声同他道:“都过去了。”
他不想睁开眼,哪怕他知晓睁开眼也会是那张熟悉得几乎镌刻在他脑海中的脸,不会有分毫差异,可他知晓,那就是不一样。
他努力告诉着自己,那是不一样的,可在这带着熟悉气息的怀抱之中,他却忽然不想继续挣扎。
他这些时候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很累,只是想短暂地逃避一下事实。
于是他闭着眼,任由对方将自己压在怀中。
许是步惊川太久没有放松地休息过了,他竟然是站着便睡着了。
甚至在别人挪动他的身体时,他自己也没有半分察觉。
他看见眼前是一间陌生的房间,而他正躺在这陌生的床上睡着,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却在手背不小心触碰到自己身后柔软的皮毛后,清醒了过来。
他微微侧头,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监兵化出的白虎圈在其中,就好像……好像是秋白同他相处时,最喜欢的那般。
他虽然见过秋白化作人形,可他却从未见过监兵化兽形,而不出他所料地,监兵的兽形与秋白的兽形其实是一模一样的。每一道条纹、每一个印记,都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大小,分毫不差。
而他们将他圈起来的动作,也是一样的细致周到、小心翼翼。
他的动作很快引起了监兵的注意,监兵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不再休息一会儿?”
步惊川揉了揉额角,道:“不必了,于任凌那边情况怎么样?”
“孔焕已经将她们救出来了。”监兵道,“她们此刻在另个院子中休整,只不过听说短时间内恐怕无法休整好,你若是想要问话,眼下恐怕还不行。”
步惊川看了眼窗外,窗外夜幕沉沉,显然是还是夜间,常人这个时候也该休息了,他这般时候打扰也确实不好。
只是他此刻刚醒,还没有多少睡意,于是他拉着监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我睡了多久?”
“你从下午开始睡的,到现在应当快有四个时辰了。”监兵道,“我见你累得慌,就没叫醒你,带了你过来此处。”
步惊川意识到有些不妙,“谁给你引路的?”
监兵如实答道:“孔焕。”
步惊川登时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只是找个生魂问话,都能直接累得他站着睡过去,好在那时候除了监兵以外,在场也没有别人。
而孔焕是知晓他与秋白的关系的,尽管孔焕不知道秋白与监兵的关系,可这二人的面容毕竟落在孔焕眼里都是一个样,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步惊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想太多,心神消耗太大。”监兵看他神色,便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从悬河鬼域回来后,你什么时候轻松过?”
步惊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也没料到从那时候开始,秋白便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而秋白注意到的事情,既然在秋白的记忆中,对于监兵而言,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只是他未想到会这般明显,会被秋白看了去。
而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当时与秋白几乎是同吃同住,秋白注意到他身上的异常也不奇怪。
他转头看向监兵,监兵此刻是兽形,即便有什么神色变化,也不如他这般明显。
这简直就是犯规。
步惊川有些泄气,不再指望能从监兵脸上看出些什么。
“习惯了。”他淡淡道,他不欲再做辩解,便这么一句话,摆出了叫监兵随意谴责的姿态。
监兵似乎是有些生气,道:“你便不能将你想的说出来?你从一开始便是这样,总是什么都憋在心里,我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才堪堪知晓真相。”
步惊川本不欲理会监兵这堪称无理取闹的说法,可他忽然又想起——一开始。
监兵与他,也并没什么可以称之为“一开始”的过往。
他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监兵正盯着他,此刻,眼前的监兵与他记忆中的秋白完全重叠。
是啊,他二人本就是生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意接受,硬要在自己的心底里给二人区分开来罢了。
此刻在质问他的,从来都不是监兵,而是那个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与自己经历过很多事情的秋白。他们早就亲密得密不可分,因此才会因为他的隐瞒会这般生气。
而他也忽然想到,秋白当时从未与他商量过融合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秋白什么时候找上了监兵。
——是否便是为了惩罚他向来都不同他说一声便决断,所以秋白要这般惩罚他。
可这般的惩罚,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可此时仔细一想,秋白似乎从悬河鬼域归来后,便偶尔会露出几分心神不宁来。他那时候的心思还放在别的事情上,因此,就连秋白的异常都未能分去他的太多关注。
而秋白也因为不想叫他担心,一直压抑着自己心底里的不安。他是否知晓当时秋白心中有多不安,有多不舍?
可他的眼中只有别人,永远没有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边的秋白身上。甚至在最后那段时间的秋白,还需分神为他考虑,还需同他一起,为与他们无关的人考虑。
是他愧对秋白。
他缓缓朝着监兵靠近,仿佛靠近了那个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秋白。
他伸出手,轻轻地落到了监兵的脸上,细细抚摸过监兵的脸。他的指尖勾勒过监兵的眼角,摩挲过监兵的脸庞。
而监兵化出的白虎,便只这么安静地在原地,任由他动作。
“对不起。”步惊川轻声道,“是我的错。”
第316章 太云之乱·零八
第二日,在监兵的带领下,二人去寻了孔焕。
孔焕不被允许进入于任凌与她师父所在的院落,因此只能站在围栏外眼巴巴看着门口,指望着什么时候能够等到于任凌出来。
见二人并肩走来,孔焕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意识到了二人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同。
孔焕巴眨了下眼睛,问道:“和好了?”
这回,他没再避着监兵。
监兵似笑非笑的目光从步惊川身上滑过,叫他寒毛都竖了起来。
步惊川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愿同他再在这话题上纠缠下去,于是问道:“情况如何了?”
“不知道,”孔焕老实回答,“她们二人被困在一个阵法之中,我昨日与不少太云门弟子费了些劲才将这阵法打开,将她们送往这处。自昨日将她二人送进去后,我便没见她们出来过。”
“许是她二人还需要些时间恢复。”步惊川道,说着,他也往那院中看了几眼,“毕竟先前也不知她二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孔焕摇了摇头,“我将她们救出来的时候,她们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显然,他也是急于弄清楚于任凌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然而如今于任凌与宋怡二人都不愿见外人,他们一干人等也只能干着急。
对于步惊川而言,于任凌与宋怡当年好歹还有着一道查清灵溪宗背后事情的交情,自然是不愿见到二人出事的。
然而,他也理解二人经历过这般事情后急需平静,因此也不多打扰,打算等着那二人愿意出来为止。
于是他与孔焕一道,一直在这院外等着。
可等到了第五天,众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监兵五感敏感,因此是他最先察觉,从屋中传来的那若隐若现的魔气。他自己不敢妄下决断,于是同步惊川说了一声,步惊川自己也有些拿不准是什么情况,便也通知了孔焕。
三人再度聚到了这院门口。
在他们说话间,那魔气又浓郁起来,这回,步惊川不用监兵的提醒,也察觉到了那魔气的存在。
孔焕自然是不会疑心步惊川所言的,只是他也有些说不清楚这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因此还是不敢贸然进入。
那日,孔焕可是亲眼看着她们师徒二人进去了,总不会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的太云门,便出现了魔修罢?
而毕竟那屋中住着的是两个女修,太云门如今也没有女修——即便有,他们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谁知道太云门如今的人都是怎么想的。
他们不好贸然进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魔气愈演愈烈,到后来,就连孔焕都察觉到了那魔气的存在。
步惊川皱了皱眉,扬手布下了一个阵法。
阵法布下的瞬间,那向外蔓延的魔气登时被阻隔。魔气被困在此处,里头若是还有魔修,便也会被困在此处。
做完这些,步惊川才放心下来,招呼孔焕道:“去看看罢。”
尽管那二人修为早已辟谷,然而这么多天下来连个脸都未露过,也不见有半点信息往外传,着实太奇怪了些。
若非隔着这房屋能够察觉到二人还算健康的气息,孔焕怕是早就破门而入了。
头一次做这般动作,孔焕还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圈,生怕叫旁人看去似的。
步惊川不见得他这般作为,同做贼似的,便道:“我这阵法隔绝了外界查探,你在里头做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看到。”
他毕竟对太云门还是不熟悉,拿不准太云门什么时候会叫些人前来监视。
此前双方相安无事倒是还好说,只怕是有人潜伏在暗处,因此,他们如今打算做点什么,自然是不能叫这太云门中的人知晓的。
孔焕松了一口气,“有这般好的阵法你怎么不早说!”
“忘了。”步惊川眨了眨眼,老实道。
往常他最经常同苏长观一道作战,甚至就连秋白,与他并肩的时间还未有苏长观的多。他与苏长观合作得太多,二人太过熟悉,因此即便对方不说,他们也能够知晓彼此的招数。
哪怕苏长观一届剑修不懂得阵法,可一道混久了,苏长观对他常用的阵法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只因如今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孔焕,乃是与苏长观师出同门的剑修,气息与苏长观太过接近,因此他才有了苏长观仿佛还在他身旁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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