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31章

作者:今州 标签: 仙侠修真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晗色伸长脖子看过去,果然看到他的小腿不自然地扭曲,看着就让人觉着疼。

  “最近鸣浮山周围来了好多不讲理的修士,他们抓了很多人去当苦力。”少年疼得一抽一抽的,“我拼了命才跑出来的,好疼,呜……”

  这少年脏兮兮、伤痕累累的模样忽然叫晗色想起了那个关在水晶球里的小鲛人,一时之间,他心口发疼,不禁脱口而出:“我虽然没带食物,但懂一点点医术,我帮你看看你的腿,好么?”

  那少年惊讶地抬起头来,赶紧拿手背用力地擦脏兮兮的脸:“好!”

  晗色放下斗笠,单足着袜起身走去,那少年像只可怜的流浪狗,睁着一双含着泪水的天真眼睛望着他:“哥哥……”

  晗色听得心酸,赶紧到他身边半蹲下:“你别怕,接好骨就不——”

  “疼”字还没说完,他骤然感觉到妖气暴涨,腥风直朝他侧颈而来。晗色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闪躲,但衣襟还是被两排獠牙咬下了一大块,嘶啦的声响听得人毛骨悚然。

  晗色惊得像只往后跳的袋鼠,一蹦直接撞到了树上,后脑勺撞出了结实的闷响。

  “挖槽——”他疼得龇牙咧嘴,还没去摸一摸小脑袋瓜,那腥风便猛烈地逼近而来。

  晗色哇啊大叫着就地一滚,滴溜溜地滚出老远,翻了一身的土。余光间,他看到一只体型巨大的灰犬扑到那树上,眼露凶光,齿挂流涎。

  犬妖露出森森獠牙:“你真香啊……我饿了,哥哥,你让我咬一口好不好?”

  晗色看着方才可怜柔弱的少年一瞬变成可怖的妖怪,整个人都懵了。

  犬妖咧开獠牙,调整了下方向,就势朝他再度扑来:“吼!”

  晗色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犬妖朝自己扑过来。

  明明只需要一抬手,他就能将对方格杀或者击退,可是这一瞬间,他脑海里竟然浮现了鸣浮山中认识的大小妖怪们的模样。

  妖怪们从大到小,没有一只妖怪当面对他露出噬杀的血腥嘴脸——包括黑蛟。即便他在背地里干着些不是人干的事,可他也从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丑恶的模样。

  嚣厉便是要杀他,也要维持着惑人的人形。

  晗色方才没看清犬妖的面目,能倚仗本能避开,如今看清了,竟怔在原地,身体不能动了。

  犬妖张大嘴巴朝他扑来,生死危亡一瞬间,乾坤袋里发出一声嗡鸣,寒气凛冽而冲天——一柄烙着不问二字的灵剑自行出封,寒光凛凛地挡在了他面前。

  晗色的眼睛被一闪而过的寒光模糊了视线,也正是这刹那间,他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不问剑的剑柄向后瞬移。

  这时那犬妖发出痛苦嚎叫,嚎得晗色耳膜嗡嗡。站定后他惊心胆战地看过去,以为它是被不问剑伤到了,然而局势逆转,只见那犬妖的后心被一根粗壮的木杖洞穿钉在地上,正刨着四蹄不住挣扎,无奈翻不过身,被钉得死死的。

  木杖握在一双青筋暴露的手里,那汉子满身污泥,低垂着的脸似乎因瘦得脱形而轮廓犀利。

  犬妖挣扎着化出一张人形的可怜小脸,哀嚎道:“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汉子嘲讽地笑了一声,牙齿倒是十分洁白:“狗东西,认不出你祖宗了?上次你也这么嚎,老子一心软,腿差点没被你咬断,还想再使这种招数?”

  他说话的语调又拽又横,可声线却极清,仿佛泉流叮咚。说罢他不再废话,握着木杖拧转,那犬妖嚎得山林众鸟惊飞,晗色则万分惊愕地站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那汉子一边钉住犬妖,一边腾出手去生剖犬妖的灵核。

  那场面实在是过于血腥,晗色胃里一阵翻涌,拄着剑背过身哇地呕出酸水来,还滴到了不问剑寒亮的剑身上。

  不问剑轻微一震:“!”

  它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嫌弃嗡声。

  干呕间,背后不远处传来嗓音清澈的人声:“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手里拿着把绝世神兵,怎么连条野狗都避不开?”

  晗色连忙制止住空呕的冲动,捂住嘴回过头去,只见那脏得跟猴似的汉子手里拿着一颗裹着血光的灵核,正狐疑地打量他。

  四目相对瞬间,晗色被对方未消磨的杀气吓到,那人却是一愣,眼里浮现了亮光。

  他攥着血淋淋的灵核朝晗色走近:“你……”

  晗色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扭头咻的跑了。

  ——这是小草妖第一次离开他的牢笼奔赴自由,但他显然还没做好如何应对红尘中的至恶和丛林中的杀伐。

  他没头没脑地狂奔了一下午,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拿着不问剑瞎比划,剑气所到之处花叶萧萧,惹得那灵剑一路嗡个没完。最后他竟一脚高一脚低地直接跑出了郁郁葱葱的山林,日暮时远远看见天边有数缕炊烟,他才喘着气反应过来,灵剑收回乾坤袋,小心翼翼地循着烟火气而去。

  炊烟下,熟悉的饭菜香笼罩着一个小山村,放眼望去一溜曲折的灰檐褐门,往来村民挑柴挑水,擦肩即是招呼。村口还蹲着几个扎冲天辫的小孩,正围着一个布衣青年叽叽喳喳。

  晗色扒在一棵树后凝望那小山村,感受着那与妖怪不同的凡人浊息,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缓。

  凡人弱小,凡人质朴,凡人安全,凡人如阿朝一般温柔。

  这时身后的丛林里传来飞快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妖气随风飘来,晗色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直奔小山村而去。

  他脑子一片混沌,没想过如果背后真有恶妖,将恶妖引进弱小凡人居住的村落是何其危险。他也更没深思,群妖出没的鸣浮山周遭,这样的小村落是怎么屹立的。总而言之,他对外界所知甚少,开门凭纯白之心,莽撞奔赴混色的人间。

  晗色只顾着惊慌失措地跑,却不料那村落前围有透明结界,他直接撞碎了结界穿进去,而后一阵趔趄,张牙舞爪地呲溜溜滑摔了出去。

  在硬核以脸刹车后,他晕头涨脑地听见小孩们的呱呱笑:“先生先生,你看你看,来了一个大王八!”

  清脆笑声里夹着个担忧的温润声音:“小公子,你没事吧?”

  晗色连忙撑地爬起来,发现自己好巧不巧地摔到了那布衣青年和五个小孩面前。一大五小围着他,看得他窘迫不已,只得赶紧爬起来胡乱擦脸:“没、没事。”

  他越狼狈,小孩们越笑得大声:“大王八跑掉了一只鞋!”

  晗色呸完一嘴土,气性叫幼稚鬼激上来,擦擦手便去捏距离最近的一个孩子的小脸:“叫谁王八?”

  怼完他又回头看村落前影影绰绰的树影,那缕若有若无的妖气不见了。

  青年笑起来:“小兄弟,你从哪儿来?叫什么名字?”

  晗色松了口气,揩着假脸上的土回答:“我从山里来,我叫……”

  他卡顿了一瞬,脑子一转脱口而出:“我叫曹匿。”

  青年神情有片刻的怔忡,他张口想说些什么,这时有两个衣袂飘飘的仙修按着腰间剑柄,从村落最前的屋里飞出来冲到他们面前,为首的咋咋呼呼:“木先生,刚才发生何事?似有极强的剑气袭来!”

  那木先生一把扶住晗色,还掐了他的手一把:“两位仙君不用慌张,没发生什么,只是这位曹兄弟踉跄摔倒了。曹兄弟,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两个仙修眼睛盯过来,晗色心头咯噔一声,赶紧亮出被犬妖撕咬开的衣襟,作惊恐状指后方:“有一头长着人脸的大狗追我!”

  那两位仙修脸色一变,呼啦啦地御剑就冲进了山林里。

  小孩们哇啦哇啦地看修士飞行,木先生则吁了口气,把晗色扶起来:“曹公子,你……”他想问些话,但一低头就看见了地面上有一摊血迹,顿时哗然:“你脚受伤了!”

  晗色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掉了鞋的左脚出了血,已在地上晕开了血渍,刚要摆手称小事,木先生已着急地招呼着周围孩子回屋里去。

  小孩们哇哇大叫地围着他,他心里感动得冒泡,也不打算施法叫脚伤愈合了,跷起左脚就跟着他们蹦蹦跳跳地往村落里去。

  “曹兄弟你忍忍,我带你到药舍里去。”木先生搀着他着急地说话,但还没说下文,他突兀地停下了。

  晗色也突然感应到了一股极具压迫性的灵压,一抬头,只见村口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仙修,正眼含深意地朝他们望过来。

  木先生见了那人,态度绷紧了些:“甄业章仙君。”

  那甄业章手指绕着腰间的剑穗,目光看向晗色,脸上虽然笑着,却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木先生,您这回收留的又是哪位人物呢?”

  木先生答:“这位小兄弟是山中过路人,被猛兽追赶到这的。”

  甄业章拇指扣住剑柄的柄端,嘴角带笑,忽然一瞬瞬移到晗色面前:“是吗?”

  晗色单脚站着,突然猝不及防地差点被这人近距离怼上,下意识便往后倒去。

  木先生一个凡人自然也没能反应过来,那甄业章一手扣着剑柄,另一手直接伸出,大喇喇地环住了晗色的腰。

  “好腰啊。”

  短短三秒,面前这相貌平平(相对鸣浮山的大妖)的奇怪仙修一秒出现在晗色面前,一秒碰他的腰,一秒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直接把他给整懵了:“……?”

  回过神来的木先生和小毛孩们也都懵了,晗色甚至还感觉到这厮的手在他后腰上游移了一下,随即便是一缕极锐的灵力刺入他灵脉。

  晗色心头警铃大作,当即伸手拍开这人的咸猪手。

  “非礼!!”

  *

  鸣浮山中,暮色渐起,小竹屋稥稥内,盘腿打坐在床榻上的黑蛟闭着眼,山阳和方洛一左一右地给他护法,观涛则跷着腿坐在椅子上,摸着下巴观望。

  “真是匪夷所思。”观涛一开口就是极富磁性的低音炮,“所以说,他觉得自己没法破情劫,舍不得拿周隐开刀,于是自己种情毒爱上个小替身以便杀之破劫。但他先是心魔失控,再是挨了不祸刀一刀,最后那劳什子情毒还解不了。山阳,我的总结对不对?”

  “对极了。”山阳唇色发白,“只差一条,那小替身跑了。我和方洛轮流找人,搜遍鸣浮山,连片叶子也没有。”

  “情毒的对象都跑了,那可真是巧了大发。”观涛吹了声口哨,“我前脚抓了周隐来,后脚没多久鸣浮山周围的牛头马面就翻倍,结果这关头我们的老大还成了半死不活的样子,走了百年好运,今年开始背运了?”

  山阳唇角扯了扯:“我说蝎子,你要是不帮忙就出去晒月亮行不?”

  “那可不行。”观涛煞有其事地摇头,“你兄弟曾经允诺过我的,会告诉我怎么前往天鼎山。他现在看着不像能长命的样子,我得看着啊。”

  山阳想腾出一脚去踹他两下,这时没剩几口气的嚣厉猛地吐出一口血,紧闭的眼皮掀开了。

  “观涛……”

  “欸,在这呢。”观涛继续坐着,“怎么,想告诉我去天鼎山的法子了吗?”

  嚣厉脸色苍白如纸,左眼的瞳孔时不时猩红,说话全是在两眼漆黑的正常情况下所说:“再替我……办件差事。”

  观涛托着腮,声音更低了:“怎的,这回想让我替你把那小替身抓回来?”

  嚣厉在心魔加心伤的双重夹击下迟缓地伸出手,几丝灵力爆开,他的手心上凭空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鳞片。

  “带上它……找到晗色……”嚣厉左眼在猩红和漆黑之间不断闪变,短短十个字费尽了力气,“鸣浮山不安全……带他走远。”

  山阳和方洛脸色俱变,观涛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怎么知道不是又在干白工?”

  嚣厉看向他,唇角沾着猩红:“这一点……你我都一样……我守山,你追山,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依旧继续做下去。”

  观涛扬了眉:“那可不太一样。我追个自在信仰,所以即便不确定,我还是会去做。你也是?”

  嚣厉只觉心口在无穷无尽地裂开和愈合,从没有哪一个竹醉日这么难熬。

  他看向明堂那幅带笑的美人图,有些恍惚地想,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知道么?

  只是胸膛里那反复撕开反复重生的心脏日复一日地循环往日的假象,然后令他继续做个供人驱使的奴隶。

  漫长的为奴生涯里,似乎只有一个例外。可他原以为例外微不足道。

  嚣厉闭上眼,把掌心中的鳞片传给了观涛:“他带走了不问剑……我感应到了。”

  观涛到底还是接过了鳞片,捏在指间左右翻看:“这鳞片和不问剑有关系吗?”

  “不问削下来的。”嚣厉左眼里涌起了血泪,“鳞上有不问的剑气,找到他……”

  嚣厉还想说话,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封住了他的喉,让他再回到冰天雪地的天鼎山。

  雾凇沆砀,天地一色,他听见“自己”对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开口:“倚玉。”

  周倚玉转身来,隔着千山万水,逆着光,面目模糊。

  他轻声地问:“我把心放在你那儿,我的心呢?”

  周倚玉走过来,近在咫尺,逆着光,像一捧融雪:“丢了。”

  嚣厉一眨眼,血泪淌落,大梦远去,黑夜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