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小替身和你说拜拜 第99章

作者:今州 标签: 仙侠修真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白鹿噤声,是夜祭品沉沉睡着,祂去往他来的阵法遗迹,第一次同意山外人族的请求。

  七个修士虔诚恭顺地跪在祂面前,声音平缓,话里的索求却比从前高昂得多。

  修士们被召唤时便知道,从前他们献祭的珍品山神不屑收下,现在神应允了,他们献出的人类从美丽的“玩物”升格变成了珍贵的“新娘”。

  这一回,修士献上鲜美供品,神收下并品尝,回馈、恩赐、实现修士的所求。

  人族与山神的交易成立。

  一鱼醒来时,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摸白鹿的柔软皮毛,却摸到了一只人族的温热手掌。他睁开眼睛,看见身旁坐着银发银瞳,头上还有熟悉犄角的大家伙。

  一鱼怔怔瞧了祂许久,试探地伸出手去,祂顺从地低下头,让他抚摸脑袋上的漂亮犄角。

  一鱼摸了半晌,去摸柔软的银色长发:“鹿鹿?”

  祂应了。

  一鱼又去摸祂眉眼:“山神?”

  祂赧然,支支吾吾地应了。

  山神初次体会到纠结和羞赧,不敢问他自己的人形如何,祂用一夜时间窥探了他的记忆,琢磨着祭品的喜好塑造了自己的人形形态。

  一人一神之间寂静半晌,最终是一鱼一拳头猛捶:“不早说!”

  山神被揍得咳嗽,惶然间听见祭品绷紧的声线:“没想到世间真有活着的神,我叫一……咳,我叫倚玉。“

  倚玉。

  倚玉。

  山神默默将名字咀嚼在唇齿间。

  这是人间给我的新娘。

  4.

  入山前,修士们承诺带他去圣洁之地修炼,一鱼稀里糊涂而心甘情愿地踏进天鼎山来,毫无准备、一无所知、简单热烈地成了与世隔绝的修士,毫无怨言、一心一意、纯粹忠诚地成了不可替代的守山人。

  一生付于天鼎山,牵一个忽鹿忽人的神侣,一生漫长又短暂,充实又单一,满足又寂寞。

  踏进山中时,蒙在头上的红盖头在数十年中磨损,一鱼把盖头裁成一段红绸,系在山神的犄角上:“我属于你,你也属于我。”

  但他要死了,他只有一辈子,一条命,一个誓约。

  他很想很想说,鹿鹿,我舍不得你。

  想找到世上最美的文字给你取名字,可我生来贫瘠浅薄。

  想找到最好的修炼脉络来延续寿命,可我生来短暂易折。

  想在这出不去的囚笼里守护你,想在这过不完的岁月里陪伴你。

  可我只是只有一生的凡人。

  二、末代

  1.

  周倚玉生来就是周倚玉,所谓的六道轮回,只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是为了继承一脉相承的誓约,回来做不可替代的守山人。

  山神懒洋洋地趴在花草中,轻抖短尾凝望身前打坐的周倚玉。

  一百零七代了,川流不息的时间改变了人世,祂镇守唯一不变的天鼎山,无需选择和思考,只需等候与接受。山外千万人族的信仰提供源源不断的生气,山中守山人的代代忠诚提供浓烈醇厚的爱意。

  神爱着美,爱着爱。

  至于不断轮回而来的倚玉,他们有时性情习惯不太一样,但魂魄与心灵仍然一致,祂是这么想着。

  这一回回来的周倚玉也是如此。

  日上中天,周倚玉准时地结束打坐,睁眼仰首吐出一口浊气,疏通灵脉中的滞涩,身轻魂盈。他起身抚平衣摆,眉眼舒展地来到白鹿身边,见祂还眯着眼假寐,便整衣并躺,折下一片草叶轻轻吹起小曲。

  山神心中微微一动,突然化成人形扑到他身上:“嚯!”

  小曲被打断,但周倚玉避着祂不安分的爪子顽强地把曲子吹完了,他是个力求善始善终的执着修士,每日必定修炼够时辰,必定巡山,即便天鼎山完全可以任由他放肆撒野,他依然克制守序。

  小曲吹完,周倚玉看到山神耷拉着的神色,噗嗤笑开才抱住打滚求关注的山神。岂料光天化日,山神得寸进尺,扯开了他腰封就想胡来。

  周倚玉立即扣住祂的手:“回屋。”

  他亲力亲为在四季皆春的山脚小溪旁建了一座小木屋,有院落,有篱笆,种着四季花,栽了梧桐树,埋了一坛又一坛好酒。

  山神搞不懂他哪来的框框规矩,天光正好,情正浓烈,何须转移阵地?

  祂一口亲在周倚玉喉结上,就想当下纵欢。

  周倚玉颤了些许,仍软言软语地哄:“回屋好不好?回到屋里怎么做都好。”

  山神心想麻烦,压住摩挲,虎着脸道:“不。”

  周倚玉泥鳅一样挣出手来,勾着银发伸到祂后脑勺,将神压下来双唇厮磨:“回屋,好不好?”

  山神犄角克制不住地冒出来,心口怦怦地答应了。

  回到合居的小木屋里,祂摁着周倚玉在被褥里翻来覆去,从天光大亮到日落西山,还想揉搓他到入夜,周倚玉又挣出手来弹祂脑门:“纵欲过度了!”

  山神捂着脑门委屈地想,这就叫过度?怎么就过度了?

  屈指数历代倚玉,没一个像他这样摆谱的。

  周倚玉不予取予求,挣开他爬起来穿戴整齐,指尖都是红的、汗津津的、颤巍巍的,整理完他微愠地又敲了祂脑门几下。见山神捂着额头神色委屈,他才摇摇头,轻笑着附过去亲祂犄角:“我去巡视一下,回来入夜,再随你继续,好不好?”

  犄角最敏感,山神尝了一口糖,抿着唇答应了,随即化成巨大的白鹿兽形,轻轻叼着他后颈把人叼到后背上。

  周倚玉轻咳一声,趴在祂背上环住祂脖颈。白鹿踩着凝固成露珠的灵流,风一般飞上半空,看一眼夕阳,觉得风景寡淡。

  “真美啊。”背上人却喟叹了,“神,你看云海和夕阳,像不像翻炒得半生不熟的蛋清和蛋黄?”

  山神被逗笑了:“倚玉,你饿肚子了?”

  “是饿了。”他笑,“巡过森林时你等我一下,我去掏几个鸟蛋。”

  “你这么爱修炼,怎么不辟谷?”

  “这是两码事。”周倚玉有他自己一番道理,“修身养性和有滋有味不冲突。”

  山神辨不过他,抖抖他继续飞行。周倚玉回头看了一眼祂疾飞过的轨迹,又笑道:“你飞过的路拖着一条闪光的灵流痕迹,我要是在地上看,一定觉得你像拖着尾巴的扫帚星。”

  山神哼了一声:“待会回去就扫你。”

  但回去后并没扫成功。周倚玉揣着鸟蛋和果蔬进小厨房,又从树下挖出一坛酒,乒乒乓乓地鼓捣出一桌晚餐。

  山神看了一会,坐到一旁生闷气:“不吃。”

  周倚玉笑了半天,也不哄祂,自顾自吃饭去了,不仅吃,还从乾坤袋里掏出在山外就备好的话本,津津有味地自斟自饮看闲书。

  山神闷了一会,又生气又无奈地戳到他旁边去:“看什么这么开心?比和我在一起还好?”

  周倚玉牵着祂的手慢条斯理地讲起山外的话本故事,让祂听到一愣一愣,忘了夜深应入床帐。

  他是那么擅长拿捏祂,一曲一故,一言一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你不喜欢也喜欢”。

  2.

  在看过冰冢后,周倚玉一夕之间不一样了。

  山神看着他烧毁亲自搭建的小木屋,看着他烧毁不计数的话本和随记,看他辟谷,看他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巡山的路上。

  起初祂想着也许这是什么新的不按套路的相处奇趣,直到花费数年,才不得不承认,祂与这一代的倚玉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周倚玉在与世隔绝的天鼎山里自我隔绝,他出身御宗,原本对山中无数大小动物充满兴趣,自此之后除了祂,已不主动靠近任何活物。

  山神初次品尝到悔,也品尝到真切的怒。祂与他之间有长达百代的前缘,这是什么值得自闭的事吗?

  祂向周倚玉说了数次,他只回了一句“滚“。

  仿佛从前种种都不作数,那些浸透爱意的日常都成了笑话。

  愤怒之下,还有另一种滋味,祂不愿承认。

  周倚玉成了予取予求的尽职尽责的守山人。祂一步步磋磨,打破他从前定下的种种规矩,抱着他去天鼎山的任何一个角落磋磨,看着他的反抗被磨得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在冰冢上逼迫他时,他才能激起一星半点的反应。

  我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再经年过,周倚玉忽然又开始打坐修炼,祂痴痴地看着他背影,心想,终于可以回到从前了是不是?

  祂专注贪婪地看着他随后的每一点变化,只要一个微笑,或是吹一支曲,曾经不以为意的任何一点日常都变得珍贵无匹。

  山神期待着那个时刻禁欲又时刻放纵恣意的周倚玉回来,但还没完全等到,先等来他的要求。

  他说他感应到了山外的风云莫测,他要开山门,看一眼。

  天鼎山的山神不能踏出天鼎山,否则人世的灵流将失衡,酿成灭顶之灾。而守山人受到山神的桎梏,同样出不去。祂纵容地想着,不过就是看一眼。

  看一眼,然后周倚玉放进来一个奄奄一息的黑蛟。

  这回祂不肯了。

  他说:”我终有一死,但我想留下念想。黑蛟寿命漫长,我将他驯为灵宠后,即便我在下一世还会回来,你也无需在等待的二十年里孤身。“

  ”你是为了我?“

  他像以前一样,勾着祂的发梢伸手来捂住他后脑勺,压下来双唇厮磨。

  周倚玉定定凝望着祂,爱意糅杂了泪意:”是啊,为了你,我的神。“

  3.

  山神看着周倚玉开始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去治疗陪伴那条黑蛟,难以言喻的焦躁日复一日地噬心,远远看着他为一个低贱的妖物费心费力仿佛就是一种酷刑。

  可周倚玉在驯黑蛟时才会有从前的影子,祂既厌恶黑蛟,又不愿看到驱逐黑蛟后周倚玉的失魂落魄。不知何时起祂想要的不再是予取予求的遵从,祂沉迷在周倚玉不复再有的克制温柔里,浑然不去想,明明只要他一死,再等二十年就能有一个更好的倚玉。

  祂只会在夜里抓着他不住纠缠,焦灼的七情六欲仿佛把神烧成了人:“我不需要灵宠,别理那只妖怪了好不好?”

  周倚玉在喘息里回答了许多次:“不好……我终究会死。”

  山神在无尽岁月里从来不需要选择,人族来供奉、献祭,收下即可,守山人困于寿命堕入轮回,那便等二十年,等仙盟把他找回来、送进来即可。

  但是周倚玉……

  祂尝试去创造选择:“你不会死,倚玉,我让你不死,你可以和我同寿,所以我们不需要一个外来的灵宠,你不要他好不好?”

  周倚玉枕在祂臂弯里合眼,声音轻得像一片飞去的羽毛:“这怎么可能呢?”

  山神急切地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把神的心送给你,你若拥有我的心,就能变成半神,天地俱在,我心不停,我们能够相伴到世间毁灭的尽头。”

  周倚玉睁开眼睛凝望祂,一双承载一百零七代记忆的眼睛,不知是布满绝望还是希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