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独活 第27章
作者:席云诀
“你管那么多作甚?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由不得她!”纪若愚难得说了一句直接到粗俗的话,“左右不过睡在一个窝里的事!”
长生便以一种复杂而陌生的表情看着他,像是立即和他疏远了,“阿爹,你……唉,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他转身忿忿走出去,只觉得纪长生顽固不化,天真得可笑。此事由不得那个傻子,自然也由不得他这个瘫子!
翌日女人进了纪长生房间,纪若愚让她给他送去一碗汤药,事先在里头兑了从老石那儿弄来的坎离既济丸*,又从外面偷偷锁上了门。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男人的痛呼,特意等了一炷香,才打开锁推门走进去,哪成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副床榻间鲜血横流的场面。
纪若愚瞠目结舌,愕然道:“你疯了!”
纪长生手里拿着把染血的匕首,垂眼看着自己大腿上割开的寸长伤口——那明显是他自己划开的。而那个女人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他面色苍白,喃喃道:“原来,还有知觉,会痛……”
他抬眼直视自己的父亲,语气平静,也说:“你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坎离既济丸=大力丸,石家卖的加了舂药的成分。
———————————————————————
在此向大家长期求月石,如果有多余的可以投给我吗?(对手指)
app不能投,在wap或网页端点开我的专栏顶部就有【空投月石】选项喔~谢谢!
第38章
纪长生从未像这样忤逆他, 纪若愚简直是气冲斗牛,一口气冲出鼻子吹胡子瞪眼,对着虚弱躺在榻上的儿子却发泄不得, 只有顿顿足转首奔走。
纪长生非但不思悔改, 倒像比他还气,气得狠了当晚竟发了病——是那次受伤后的并发症,三不五时就要发作一回, 近来一向风平浪静,纪若愚全然抛舍了这桩要命的事。
折腾了大半宿, 那女人一直守在长生身边倒有个紧张的模样,她人虽傻,难得乖觉,纪若愚指令做什么都紧着去做。趁长生昏迷,他让她把衣服给病人扒了好好擦下身子——他们这是破了男女大防,这回等纪长生清醒可没法抵赖了。
但纪长生这么一病,纪若愚也不敢再咄咄相逼了,加上见女人对儿子上心, 对自己这个公公也顺从, 变相安了几分心, 以为这事不急,急不得, 权且搁置在一边, 等两个人相处的时日再久一点, 感情再深厚一些, 等到长生再不舍得拒绝……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事件的急转直下、天翻地覆——
女人不知从哪天起恢复了许多记忆, 她甚至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 言说她叫“祝韧兰”, 是北方人。她的家离这儿很远,她要回去……
长生竟一意支持她。
纪若愚惊怒交加,情绪翻涌得愈激烈,面上反而愈平静,对祝韧兰的请求不置可否,暂拿一些软和的话将她搪塞回去。转头就留心盯着二人,叫他发现原来这些时日长生教授祝韧兰文字和书本时就有意引导她回忆身世,又令来为他看病的大夫给祝韧兰问诊开方,这才让她逐步有了好转。
他完全不明白纪长生这么做图什么?难不成给香脂油蒙了心,傻不愣登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
是了,他一定是给那女人迷惑了。祝韧兰人不傻了,眼底也有了神光,可那眼神瞅着怎么看怎么叫人不舒服——狐狸精!可不就和绣像里画的狐狸精一模一样吗?一双吊梢眼勾藏祸心,蛊得纪长生五迷三道、狂悖无状,连他这个爹的话都不听了。
他又和纪长生吵了一架,对方坚持要出一笔钱寻个可靠的人将祝韧兰平安送返家乡——哪儿有如此没道理的事?他买祝韧兰时已大大折了笔银子,如今什么都没捞着,还要往她身上倒贴钱?
可纪长生不清楚祝韧兰的来历,不知缘何祝韧兰这些日子也没告诉他,他还一门心思相信纪若愚当初的说辞,奇怪当初纪若愚既是出于好心收留了这个孤女,如今她有了该去的去处,他怎么反倒不乐意安排了?
纪若愚冷冷道:“你倒好心,谁来对我这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头子好心?”他说着,目光刺向长生被褥下空落落的下半身。
纪长生一怔,垂落目光低下头,径自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道:“阿爹不必忧心,大姐和二姐家不都有儿子吗?我见当中有几个灵秀的,纪家总不致无人。”
纪若愚听了这话反倒勃然大怒,“那两个鳖老婆什么时候来你耳边嚼舌根?他们家那些赤巴巴没廉耻的臭猢狲,还妄想攀纪家的高门?也不怕跌死!”
父亲夹带着污言秽语的谩骂颇为刺耳,这回纪长生却没感到心底多惊讶,毕竟上回更下作的手段面前的人不也使在他身上?
“我不明白……归根究底,他们和我有什么不同……”
“我也不明白,你明明很中意那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送走她,”纪若愚讽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阿爹,每天一睁眼就看见这副床罩、这个颜色……这张床的四个角、连成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日复一日,这一切实在是……”纪长生攥紧双手,轻笑一声,语气倒平淡,“我已是这样,她不该被困在这儿。”
“放她走吧。”
怎有可能?
此次他们没像上回一样爆发多激烈的争执,纪长生看起来平静到岑寂,心绪似乎未有多大起伏,事后却又发了一回病,情况比上回严重得多。
到头来他是怎么下定决心的?一是这回祝韧兰过来侍疾,动作间不如上回殷切体贴,倒有几分回避和不自在,纪若愚看得分明,认定她是恢复自我意识后便懂得嫌弃病人了。二是大夫到屋外偷偷告知他:倘若纪长生像这样再发作几回,恐怕时日无多。
纪若愚闻言如遭雷霆,灵台崩摧。
怎么办?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长生他娘当初生下这唯一一个儿子就因虚弱不支病逝,纪家再找不出别的血脉了。
他方寸淆乱,惶然无措,猝然间心口一紧,感到那条蛰伏的毒蛇醒过来,蜷曲身体一圈一圈勒紧他的心脏,在心口致命处下嘴狠咬了一口。
——不,还来得及。只要把这体内的血都换过一遍。换成冷血的、禽兽的。
纪长生不愿意做的事,总得有人做。这是为了纪家。
等到纪长生几日后清醒过来,他在榻边告知他:“祝韧兰走了。”
长生立刻抬眼看向他,问清枝节后得到一番满意的回答,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纪若愚许久不曾见到儿子这样松快而纯粹的笑了。
“阿爹,谢谢您。”
纪若愚头一回感谢他没了双腿,被困在这张床上、这个屋子里走不出去。
他不知道房间外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祝韧兰从这栋宅子里消失了,后院里却多出一间上了锁的屋子、一根缠上绳索的柱子。
锁会打开,钥匙就在纪若愚身上,而绳索不会打开。
纪长生永远也不会知道。
纪若愚想:这一切都是为了纪家。
他也不想的。
*****
祝韧兰被关在后院里三年,直到第三年冬总算诞下一个男婴。生产时她遭了大罪,出了很多血,染透了半床被子,险些香消玉殒。连累孩子的身体也跟着不足,加上天寒地冻,容易受风受凉,纪若愚忙前忙后操碎了一颗心。往鬼门关走了一遭,也留了个“产褥热”的大患,祝纫兰终日只有躺在榻上,一张脸总是惨白。孩子的出生像唤醒了她难得的母性——对此纪若愚并不意外,女人嘛,在所难免,生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她变得软和了许多,一身怨气缓释了,还会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逗弄——起初她抱孩子时纪若愚就守在边上警惕地注目她一举一动,防备她有任何不轨的异动。一段时间下来见她待孩子确实只有亲近关怀之意,才慢慢松懈了。毕竟孩子还需要亲娘,头一年还需要吃奶。
一日,祝韧兰提出想抱着孩子出去晒晒太阳。纪若愚自然犹疑,可念着她总算为纪家做出了功劳,又捱了三年难见天日的生活,到底点了头,只是再三警告她不能靠近长生的屋子。他有意没跟上去,暗地里偷偷窥视,见祝韧兰只是抱着孩子在后院来回兜转,满心满眼都是襁褓中的婴儿,抱着他以双手轻轻拍动、摇晃,低头对着那张小脸笑个不停,口中呢喃着一些含糊的咿呀声,婴儿也不时回应般嘟囔几声,两个人有来有往地对话,就能消磨大半天光阴。
没过几日,祝韧兰主动向他提及今后的事,话里话外也是全心全意站在孩子的立场:这个孩子不能没有身份,不能和她一样偷偷摸摸的。他总得见光,今后还得是纪家的继承人。
这话由她来说,纪若愚脑海里本该警铃大作,可她说的话正正戳中了他的心病。
他沉吟半晌,也感到此事棘手。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让我去见长生吧。”
纪若愚目光如电,凛冽地劈过去。
祝韧兰不为所动:“我会告诉他,我是从家乡回来的,特意回来找他,因为我爱他,我要和他成亲。”
“我们很快会诞下一个孩子。”
“村里人只需要以为,在成亲以前我们就有这个孩子,是为了这个孩子成的亲。”
思来想去这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纪若愚尚举棋不定,唯恐这个女人走到长生面前,完全打破自己身为父亲在儿子心中的形象。
“孩子的事……你要怎么跟他说?”
“放心,很简单,”祝韧兰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呀,他爱我。要骗他,太简单了。”
“先不要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再用十个月做一场戏,告诉他这个孩子是他的,他会信。我想即便事先告知他,说孩子是别人的,他也会接受,不会问,不会追究。”
“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
狐狸精!纪若愚在心底斥骂。
“你最好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沉着嗓子威胁。
按照祝韧兰的计划,他们特意为纪长生演了这么一出戏——那日他让祝韧兰装扮一新,拎着一个大包袱从大门口走进纪长生房间,纪长生见到故人的激动溢于言表,他的眼中有诸多情绪,嗓子里也有很多话想要倾吐,一时竟讷讷不能言。这时纪若愚显得像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为屋里两个年轻人合上了门。
他在门外隐隐听到祝韧兰和纪长生对话,祝韧兰编了一个合理而不乏精彩的故事,故事里的她三年前顺遂回到故乡见到亲人,过了一段幸福圆满的生活,只是日子一旦平静下来,心中的爱火却燃烧起来,她放不下纪长生。于是长生也随这个故事抒发了自己对她的感情和相思——皆大欢喜啊!
第39章
两情相悦, 当结以同心。
纪若愚从老黄历上圈定了一个良辰吉日,请村里的木匠为长生量身打造了一把木质轮椅,让他能够从床上下到堂前完成仪式。纪长生和祝韧兰成亲当天很热闹, 此后数十年村里再没有任何一家婚礼比这次更盛大, 并且后来每一次逢人举办婚礼,有参加过这场婚礼的人都会怀念这天,说道纪家里里外外披挂十里红妆, 艳红的锦缎在阳光下波光般闪耀,丹霞般绚丽, 地上铺的厚毡毯踩上去如同踩在十几只羊背上,席间的鸡汤以毛蛋中半成型的鸡子熬成,也不知道纪家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罕见的鸡子。味道醇厚香浓得使人品之忘俗,经年后回想那一口鸡汤的滋味仍要唇齿生津。还有当日婚礼上的主角,那一双新人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出挑,女的俏丽,男的英俊,郎才女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郎矮了新娘大半个身子坐在一把轮椅上, 还得由人帮忙推着走。但这项缺憾在这时并不刺眼, 反而奇异地抚慰了众人:就是说嘛, 这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哪儿能什么便宜都让纪家占去?
当晚最开怀的人当属纪若愚,长生出事以来纪家再没办过喜事, 很久没这么欢乐过了。喧腾的人气卷走了整个院子这几年积蓄的沉郁和愁云惨雾, 也使他感到扬眉吐气。
从此以后, 再没有事需要他忧心, 再没有事能难倒他了!他也对得起纪家百年传承、满门列祖列宗了!
满院子十几桌的人几乎每一个都向他敬酒, 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 他来者不拒, 喝得畅快而尽兴,直到深夜才散场,醉倒在自己床上被酒液推着昏睡过去。
半夜隐约听到远处响起孩子的哭叫,纪若愚起初浑浑噩噩的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那是自家孩子,即刻挣扎着手足惊醒过来,侧目一看,原本放在身侧小榻上的孩子竟已不知所踪。
整个纪家此时也不过他和那对新婚夫妇三人。
他颤抖着手扣不好纽子,趔趄着脚步匆忙奔向北面的新房,临了门也不敲一把推开门扉闯进去——红、铺天盖地的红,慑人的红,悚然的红!恍惚间仿佛看到床榻间的红色疯狂涌动,像血一样,转眼形成一条巨大的红龙,它张嘴发出可怖的厉啸,红色的眼眸仇恨地注视着他,狂风一样携摧枯拉朽之势俯冲过来,它冲破他的身躯,击溃他的胸腔,他无力地向后倒在地上,心脏迸裂一般剧痛,疼得眼泪涔涔而落,张开嘴想要呻/吟,却发不出一声,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但他又听到了那孩子的哭声,循着声音找过去,匍匐着身躯跪在地上四处摸索,视线模糊中看不清地上都有什么,似乎摸到一些黏稠的液体、冰冷的肢体,最后终于将那小小的婴儿从一滩刺鼻的水泊中捞起来,他紧抱着孩子柔软的身体,顷刻竟恢复了神智和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地上那紧闭双眼的女人怒骂:“毒妇!淫/妇!臭婊子!我和你究竟有什么仇?啊!!!”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
“长生……长生……呜呜呜……”
天还没亮的时候,石青山上门了。
纪若愚抱着孩子呆坐在门外台阶上,石青山越过他独自走进那间血红的新房,在里面呆了很久。
出来时他来到纪若愚身边,也坐了下来,低声道:“节哀。”
哀?痛恨远在哀恸之上,他口中仍喃喃道:“毒妇、毒妇……”
“我看过了,她应当是自戕,用一把裁布的大剪子,一下扎进自己胸口,努,就这个位置。”
“长生比她走得晚一刻,不是她动的手。”石青山笃定道。
纪若愚一愣,“那他……”
“我想,恐怕……也是自己动的手。”
为什么?他在心底刚问了一遍,即刻有了答案:一定是祝韧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她趁他酒醉时潜进房中偷走孩子,带到纪长生面前,长生便不得不信了。
上一篇:妖猫作怪
下一篇:巨龙饲养的漂亮小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