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龙骑士 首席龙骑士 第150章
作者:热蟒
防线在被迫后撤,小兵卢克起初还能杀完一两只狂沙后观察周围,眼下已然抽不出空,有些力不从心。
……直到他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因为对方的头盔不知去向,所以一片扬尘之中,卢克也能认出那人是巧舌。
下一刻,卢克穿过头盔,发出一声肝胆俱裂的咆哮。
巧舌由于失去头盔,两只狂沙一齐将他扑倒在地,先后隔着锁子甲掐断脖子,啃咬他的脸。
四周全是嘶喊,混杂着痛苦的嚎叫。但巧舌一点声音都没有,什么都来不及说,在无声无息中牺牲了。
卢克只觉世界陷入寂静,周遭的声音全部入不了耳,只剩下巧舌脑袋被啃成肉泥的尸体。
这片刻的愣神,让卢克身后的一只狂沙有了可乘之机——
就在狂沙张着腥臭的大口,正要抓住他时,一只剑横插过来,狂沙旋即化为一堆尸骸枯骨。
“愣着干什么?!”
一个人把他掰了个面,周遭的声响刹那间涌回来,是老兵约翰在破口大骂。
“蠢货!想死吗?!主帅下令撤退!”
撤?要怎么撤?
卢克被扯着开始跑动,本能地跟在约翰后头,等他看见马匹,才恍然醒悟了一般,记起最后一条后路——当防线彻底被攻破,下达最终撤退指令,存活的士兵就能后退,不算临阵脱逃。
马本就备得不多,相比起战前,现在存活的人数更是少得可怜。一部分人还是捡了骑兵的漏,抢过原先从前线逃回来的战马。
有的战马彻底受了惊,不管活人还是活死人,统统一蹄蹬飞,抑或踩死脚下,然后踏着尸体逃离战场。
有的则身负重伤,跑也跑不了多久。
小兵卢克刚截住一只马,却被老兵约翰强行拖上另一匹。
逃命无需指挥,一切发生得无比快速,更混乱不堪。好在空中有龙骑喷吐龙息,才给予地面士兵一丝撤离的生机。
战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刺,后方轰隆隆的声响仍在持续,昭示着敌人还在疯狂追逐他们这些残兵。
从骑上马背开始,小兵卢克和老兵约翰的位置就发生了调换:现在卢克在前,约翰在后,总是迟迟落下一步,接着慢慢拉开距离……
卢克紧张地回首,才发现约翰骑的战马身后拖着多长一条血迹,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想先停下马,把对方接过来。两个人同程一匹,速度肯定会减慢许多,但是一定要带上战友……
却见短短几秒之内,战马不堪重负,脚下一绊,人和马都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
约翰发出撕心裂肺地痛呼,他的一条腿被压在马身底下,膝盖和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旋扭着,明显已经骨折断裂,而且死死不得动弹。
卢克感觉心脏有一瞬间都停跳了,他猛扯缰绳,让马赶紧停下,准备去把约翰扶起来。
“别停!”
老兵约翰扯下蝉翼,双目猩红,借着疼痛的宣泄冲他怒吼。
“跑——!”
那傻小子被他喝得身躯一抖,但还是义无反顾地下了马。
约翰拔出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这下卢克不敢动了,他都能想象到面罩背后是个什么表情,肯定张大着嘴巴,骇得魂飞魄散吧。
这是恐吓,也是他的决定。后方的狂沙大军穷追不舍,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
“上马!不然来不及了!”
刃尖紧紧抵着心脏口,似是没入了一点胸膛。卢克吓傻了,像新兵受训似的,喊一下动弹一下。
隆隆声越发响亮,马蹄不安地踩动着。
卢克扭着身子回头看他,约翰身为小队队长,喊出最后一道指令。
“跑!头也不回地跑啊!!!”
随后,匕首噗呲一下没入前胸,力道决绝而狠厉。
卢克的视线被什么液体洇湿,这一瞬,马比他还懂人言,竟自己开始向前狂奔,他连回头再看一眼都做不到。
他从前觉得约翰这人总爱教训人,一点不温柔,可心狠。不过因为是老兵,应变能力很强,有许多经验值得学习,所以让他钦佩又害怕。
约翰确实对谁都心狠,包括他自己。
卢克宁肯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也不要约翰用那样的方式教他所谓的应变能力……
马在飞驰,他不清楚自己落后多少,狂沙追不追得过战马。
一路跑了多久,他就嚎啕了多久,眼泪鼻涕糊满蝉翼,湿成一块布,脏得不像样。
到最后哭得头疼欲裂,见到第四阵线整装待发的军队,也再没力气挤出一点声音。
好在木头没有失踪,他在第四防御带找到身负重伤的队友,肿胀着两眼,对着这根救命稻草又大哭一场,交代自己的亲眼所见,与亲身经历。
木头躺在医室营帐里,和小兵卢克紧紧依偎着。向来沉默的男人默默留着泪,一汩汩地顺着耳朵淌进发丝。
二人悲痛不已,以泪代酒,悉数浇去地里,为逝者祭奠。
……
巧舌和老兵约翰相继逝世后,卢克安静了许多。
生者必须抗下逝者的责任,他重新被分配队伍,加入一个新的小队。
队长依然是一名老兵,带着几名眼神澄撤的新兵,卢克自然没有划分在内。
他从曾经备受照顾的后辈,变成去教导、去照顾其他战友的人。
卢克经常检查队员们的红巾,见新兵洒了汤或水,虽然不会直接动手打骂,但依然会选择严厉教训一番,把对方叱责得抬不起头,连声保证好好看管重要资源。
他也时常给新兵传授经验,比如该怎么观察环境,遇到特殊情况该怎样处理……偶尔说着说着,忽地沉默下去。
沉痛久久萦绕在身,他经常望着一处发呆,不太爱说话,闲时就往医室跑……令队员不敢多打扰。
某一次他刚训完队员,一瞥眼,碰上其他新兵还没来得及躲开的目光,将里面的敬畏和惧怕收入眼底。
然后卢克笑了,笑他竟然背上了约翰的影子。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内。
一个人极难做到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所以,只是忧郁挤占了大部分情绪,性子里的那点天真和活泼,他只对木头一人展示。
一人尽力释放着自己的活力,却镀不到另一人身上。
木头的生气日复一日地消减。从抵达第四阵线之后,他一直呆在医室里,一步也迈不出去:因为伤势太重,并且还在不断恶化。
医师们已经尽最大努力拯救每一位伤员,然而资源始终有限,能不能康复,一半看医师,另一半全看伤员自己的命数。
每回进入伤兵营帐,卢克必须先想办法把自己打理干净,也不能闲着,得帮忙照顾别人,才能换来和木头聊几句话的机会。
起初,他们还能边干活边交流;才短短几日,就变成卢克从头至尾一通忙活,却很少等得到木头清醒。
战友消瘦得太快,一动不动地躺着,人的生命力便从伤口中流泻出去。
有时卢克守在床边,听着其他伤患痛吟,再瞧着木头紧皱眉头的睡颜,巴不得后者能学着别人喊出来,别那么静悄悄的,像巧舌一样……
一天中午,卢克惊喜地发现木头醒着,刚想搀扶对方,帮忙调整姿势,结果被木头拦下。
木头今日的精神似乎挺不错,有力气扒他的手,也有力气使唤,叫卢克去拿一个小布袋,里面装有原先带来的一些随身物品。
他们正要说些什么,战斗的号角猝然吹响,卢克不得不暂时告别。
木头没有松手,把包裹塞到卢克怀里。
“里面有几根晒干的野草,用来磨碎泡水喝可以治腹泻,你知道的,很管用;那四枚银币收不收都无所谓,但刻刀一定要随身携带,总会派上用场。另外还有我给你刻的小鸟木片,照着你那枚做的,应该有八分相仿,是给你的礼物,也是以防万一。”
“好了,去吧,卢克。拿好它们,一定要活下去。”
号角和鼓声催促不断,外面的脚步声匆匆忙忙,依稀听得到集合喊声。
卢克一字不落地听完,表情愕然又呆滞,他有话想对木头说,灵魂想留下来,身体却必须遵从命令,离开营帐。
木头轻轻一推,把他推走了。
第四阵线迎来首次战斗,狂沙意欲绕后,打破他们的补给线。
在地面士兵的顽强抵抗,与龙骑的追击之下,共同守住了阵地。
一天一夜过去,战火暂时停息。卢克身上带了些伤,疲累到极点的他能站着睡着。
他攥着小包裹在伤患区搜寻营帐,青肿的眼皮底下,眼珠子迟钝地转动着。来过那么多回,帐边有几根草他都记得一清二楚,里面的陈设更是记忆尤深,不会找错。
但木头不见了,原先的床位已经换人。
有伤兵正好意识清醒,眼熟卢克,便用复杂的目光告知了木头的下落。
卢克不敢信,不愿信,挨个走过营帐,试图把营地翻个底朝天,拖着身子寻到天黑。
等视线定格在火光冲天的焚尸场,他终于撑不住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队友全没了,最后的支柱也化为一捧枯骨。
就我活着,怎么就我活着……
他像被抽干灵魂似的坐了许久,才想起拆开包裹,一样样拿出物件;紧接着掏出怀里的小鸟木片,跟木头做的摆在一起。
只在夜里摸过一次形状,对方就能把木片刻得如此相像。卢克爱惜地摩挲两只小鸟,心说我战友手就是巧,不愧是木匠,做得简直一模一样。
仿佛想起什么,卢克眼含泪花,低低地笑开。
木头寡言少语,但在营帐中的最后一面,好像把此生要对他说的话一次性说尽了,而且没一句废话啊……
……
后面一个月里,狂沙又夺去无数士兵的性命。
这是全境最黑暗的一年,休战几年养起来的兵,囤起来的粮,全部一个劲地往前线输送,随着战事愈加激烈,粮草锐减,兵力像永远填不满的大洞。
前线过得苦,后方的百姓们又何尝不是呢?
没人敢想象寒冬来临,全境将变成什么样,冻死饿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从开战最初,绿洲阵营及其辖下的全部骑士团便定下最终目标:必须在深秋之前结束战争!
好在上下一心,补给再艰难也不曾断过。牺牲终有成效,即便狂沙的攻势不见减退,一直在和军队斡旋——但根据战况来看,战争主动权已握在绿洲阵营一方,逐渐占据上风。
绿洲阵营和全境拖延不了了,决定趁着这股趋势,展开全面反攻!
反映到垂暮之地,便是第四阵线濒临崩溃,将士们退无可退之时,指挥部及时做出调整,立即响应反攻之声,摇旗发起进攻!
而落在士兵们头上——比如卢克,就是经历战友们的牺牲,又见证许多人惨死,失地一去不返……
胸中始终憋着一团仇恨的火焰,此刻,总算能够好好地宣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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