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宦官之后 第22章

作者:雾十 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朝堂之上 玄幻灵异

  “当然是保佑我们絮哥儿能盈车嘉穗,风禾尽起啊。”终有一日当你抬眸四顾,会发现这日月星辰早已任你掌控*。

  絮果望着好像什么都知道的阿爹,脖子都快伸断了,也不愿意低下。虽然阿爹的话里有至少一半的词他没听懂,但是没有关系,他只需要知道他爹好厉害、好厉害就可以了呀。

  连大人宽大的袖袍下,是悄悄牵起儿子的手,他说:“不过呢,我们絮哥儿哪怕将来没有变得很厉害也没有关系。因为……”

  絮果立刻接话:“因为能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就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啦!”

  “对。”连亭用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一双灿灿如岩下电的眼中,是濯濯春柳,是轩轩朝霞,是他连亭冏若明珠在侧的麒麟儿。他不需要浮舟沧海,也不需要立马昆仑,只需要快快乐乐的当好他自己。

  在一百八十声似石投水的浩然钟声中,盛大的文舞终于结束了。

  絮果等小朋友重新列队,一个小朋友对应一个大人,一会儿他们就要被牵着手,挨个走到大殿的最中央,等待陛下亲赐的朱砂了。

  开笔启蒙,朱砂启智。

  这样的开学礼古已有之,更是大启每一个小朋友在开学第一天最重要的时刻。由谁来点朱,何时点朱,何地点朱,都有很大的讲究。国子学外舍这一日的所有安排,都是找钦天监测好的良辰吉日。只不过场地临时换到了更高规格的孔庙,而为新生们点朱的人也从国子监的官员变成了当今圣上。

  哪怕这位九五至尊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小少年郎,但这依旧是天子亲笔点朱的荣耀啊,在场的家长无不与有荣焉,恨不能替自家孩子吹一辈子的那种。

  被国子监祭酒带来观礼的学子们无不渴望,他们当年入学时,怎么就没赶上这样的好事呢?

  在即将轮到絮果时,连亭再次轻声问儿子:“害怕吗?”

  絮果摇摇头,实话实说,他有些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这不就是去年秋天见过的那个哥哥吗?他会乖巧懂礼貌,但他不会害怕。

  连亭握拳抵唇,遮掩笑意,但一看就是很满意于儿子的表现的。他连亭的儿子,就该有这份自信与气魄。他在心里既像是在对儿子说,也像是在面对过去的自己,对啊,有什么好怕的呢?那不过就是皇帝而已。

  皇帝也会抠门、也会哭闹,他们既是天子也是人。

  他虽碍于宫规要一直以“奴婢”自称,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差,哪怕对方是皇帝。这是连亭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终于想明白的道理,大家畏惧的从来都不是龙椅上的那个人,而是那人所代表的生杀予夺的大权。

  有时候他根本不需要和你讲道理,说杀了你,就能杀了你。

  可他的儿子不一样,他不会再遇到阴晴不定、也许只因为上个菜的方向不对就降下责罚的先帝,也不会因为谁舍不得钱就险些在饥寒交迫的宫中失去生命,因为他有他啊。

  如果皇帝不对,那阿爹就为你换个对的。

  如果这世道不对,那阿爹也能为你换个对的。

  小皇帝黄袍加身,端坐在全场最高的位置上,面容隐在十二旒的衮冕之后,看上去既神秘又威严。直至絮果放开阿爹的手,一步步独自上前,在旁人都没有察觉的角落,他看到了小皇帝正对他悄悄眨眼。

  这果然是去年遇到的哥哥!

  小皇帝执起宫人端上的朱笔,在重新蘸好了饱满的朱砂后,才在絮果的眉心不偏不倚地点下了一颗朱砂红痣。既像公主们额前浮翠流丹的花钿,也似菩萨眉间的白毫法相。阳光下,小朋友本就唇红齿白的小脸,在朱砂的映衬中,更显夭桃秾李,恍若仙童下凡。

  连见惯了好看之人的小皇帝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心想着怪不得阿弟一直心心念念着要与连小郎玩,这么可爱的弟弟,换他大概也是愿意的。

  典礼的最后,一排排的鸿鹄被放飞,它们奋力震颤着翅膀,仿佛每一根羽毛都在努力,成群结队飞向了一碧万顷的天空。

  不过,对于絮果来说,那一天最深刻的记忆……其实是有人迟到。

  在他即将七年的短暂人生里,絮果一直以为不苦叔叔已经是他所见过的最不靠谱的大人,没想到竟还能杀出一个与他争夺不靠谱宝座的竞争者,非常有力的那种。

  当对方出现后,絮果旁边的司徒小朋友脸一下就黑了下来。

  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爹,司徒将军司徒威。这位奉国将军是京中有名的顽主,整日游手好闲,不求上进,衣衫穿得没个正形也就算了,重点还是那一身挥之不去的酒气。他一边打着重重的哈欠,一边眼中流露出一股漫不经心,七拐八拐、毫不客气地插入了队伍,挥挥手,便赶走了儿子一直紧紧拽着的奶娘,闹出的动静所有人都看见了。

  也幸好小皇帝此时已经带着弟弟和国子监祭酒离开,先一步回外舍的学斋说话了,不然司徒家能被群臣参到死。

  司徒小朋友如今的额间也点了一个大大的朱砂痣,但总有种李逵穿罗裙的荒诞感,他生气地和他爹说:“你迟到了!你果然又迟到了!陛下都到了!”

  司徒威理直气壮地回:“对啊,我是特意等到陛下走了才进来的。不然至少不得被治个大不敬的罪过?你爹我还想多活两天呢。”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没有脑子。

  司徒犬子又气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换个赛道继续怼:“祖父当年可没有误过你人生中这么大的事!”

  “那是因为我有个靠谱的好爹,”司徒将军理不直气也壮,故意和儿子拌嘴,“而你司徒淼没有呢。”

  就好像在贱兮兮地说,谁让我命好而你命不好呢?

  司徒淼:“……”

  这一句逻辑的碰撞,放在整个父子圈都是相当炸裂的。不只是絮果,几乎那天所有在场的家长都用震耳欲聋的沉默,回答了他们当时的心情。

  只有连大人在想着,不容易,原来这家长还知道给孩子起个正儿八经的大名啊。不过,司徒淼?总感觉是在命里缺水拼命补。

  然后……

  大广场上,就传来了司徒将军一声“司徒犬子你是狗啊”的怒吼,疼得他眼泪都飙出来了。因为他儿子说不过他,就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小臂咬了上来,又狠又使劲儿。

  连亭悠悠然的想着,看来小名的出处也有了呢。

  在司徒父子闹出来的震天响动中,闻兰因正在颇为自得地和皇兄炫耀说:“我这回没有哭哦。”

  “那你这回是挺厉害的。”小皇帝也颇为认同地点头夸了阿弟一句。他当时看到弟弟的表情时,还以为他肯定又要闹了呢,没想到竟然忍住了。果然这个年一过,他就不是过去五六岁的孩子了,是整整七岁了呢。虽然只是虚岁,但也不一样了。

  可惜,“懂事”了的闻世子的下一句就是:“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分去山花斋?”

  小皇帝:“???”

  这个苍穹斋他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他要换斋,他必须得换斋!再次变回六岁无理取闹版的世子殿下,对他皇兄做着最后的挣扎:“你可是皇帝欸。”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

  “但皇帝也不是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呀。”十岁的皇帝耐心地试图和弟弟讲道理。在连亭等朝臣或有意或间接的教导下,小小的皇帝早早就领悟了这一人生哲理,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他要克己复礼。

  他想成为一个好皇帝,一个他父王在世时一直在渴求的明君。虽然他不该这么想,可他忍不住,当年但凡皇位上不是先帝,是不是他的父王和母妃就不会战死了呢?

  小皇帝从记忆的怅然若失中抽身,已经做好了弟弟当场崩溃大哭,甚至在学斋里公然躺地上大闹,自己该如何收场的准备。

  没想到,在很久很久的沉默后,他却只等来了阿弟一声长叹。

  六岁的外表,仿佛三十岁的成熟,闻兰因摆摆手道:“算啦,我猜到了,我来想办法吧,你不用操心了。”想当初连送个信都能送出岔子,他还能指望他哥什么呢?

  小皇帝不意外了,原来是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他阿弟一直如此,只有自己解决不了才会开始闹别人。

  “怎么说?”小皇帝问弟弟。

  闻世子得意洋洋地回答:“你没听刚刚那祭酒老头介绍吗?私试每月一次,每学年的第一个季度换一次斋,按照三次私试的成绩排!”

  年幼的北疆王世子也自我领悟了一个人生鸡汤——这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而此时此刻的连家父子……

  连亭终于发现了儿子新衣服上的灰,在袍摆的内侧,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他一脸困惑:“你这都是从哪儿蹭的?刚刚仪式的时候有吗?”

  但他儿子看起来比他还无辜:“什么灰?”一边说,一边把额间的朱砂又蹭到了袖口。虽然小朋友很爱干净,但他目前还没机会看到自己的样子。

  不苦大师站在一旁明显有话说,你这么快就忘记自己之前玩弹珠时的风采了是吗?

  连亭:“……”孩子他娘果然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大哉至圣,文教之宗:引自宋礼乐章。

  *终有一日抬眸四顾,会发现这日月星辰已任你掌控:灵感来自苏轼大大一首一比较冷门的诗: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第30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天:

  开学礼结束了,却并不代表着这天就结束了,也不代表着孩子们可以放学回家了。事实上,小朋友们人生中最大的磨砺才刚刚开始。

  分管各斋的经学助教并直讲夫子们,先带着家长和孩子确认了自己学斋所在小院的具体位置。

  山花斋的经学助教姓房,直讲姓杜,两人还幽默表示他俩应该挺好记的,房谋杜断嘛。

  家长都很给面子地笑了笑,但小朋友们却是一脸茫然,什么断了?只有絮果跟着笑了个开怀,他其实根本没听懂,不过没有关系,哥们他就是为了捧场而生的!

  国子学外舍很大,每个学斋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四合小院。

  院里的正房就是孩子们平日里读书的地方,三十张书桌,五横六纵,如今依旧先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座,后面会开始有序地轮换。院里还有东西两个厢房、耳房角阁和一座倒座房,都兼具着不同的职责与功能。院中央还有一棵古树,枝叶正在初春悄悄发芽。

  在絮果看来,这里已经好大好大了,但非富即贵的家长们却有志一同地露出了“我辛辛苦苦爬到如今的位置就是为了让我家孩子在这里上学?”的表情。

  包括连督主也是如此。

  不苦大师更是直言:“咱家絮哥儿养的狐獴住得都比这地方大吧?”不苦以前在泮宫上学,一整座宫至多也就几十个孩子,根本不敢想象国子学外舍的“艰苦”。

  两个夫子都是国子学很有经验的学官,应对起家长们的各种反应也是游刃有余。简单来说就是当家长们觉得学斋的条件不行时,他们就开始往下比惨,好比什么太学外舍更小、更苦,什么四门学外舍今年足足招了六百多新生。也好比等以后孩子成了内舍生、上舍生要去国子监上学了,一斋只能分配到一个厢房……

  家长们立刻不愁现在,转而开始发愁起了日后。三十个人只有一个厢房?孩子岂不是连手脚都活动不开?

  不苦也是一脸焦急,这怎么行?不然还是发动他娘再想想办法吧,把絮哥儿换去泮宫什么的。对啊,他可以认絮哥儿当螟蛉子嘛,跟着他姓纪,不然跟着他娘姓闻也行啊。

  “你怎么不说话?”不苦挤了挤旁边友人的肩,“我又不是真的要和你抢儿子,我就是……”

  “我在考虑如何劝谏陛下。”为闻兰因殿下的将来考虑,扩充一下国子监吧,哪怕让他们这些家长出钱修葺呢。

  不苦:“!!!”

  真正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只会改变环境!

  两个夫子在把该介绍的、该注意的都讲得差不多后,也就来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和家长们沟通小朋友上学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

  这听起来挺荒谬的,孩子是来上学的,家长还能不知道该给他们带什么?但每一个荒谬的规则背后,总有一个更加荒诞离奇的故事。房杜两位夫子也没有只干巴巴地讲,而是用更直观的实际行动,来给家长们证明了一下他的话。

  房助教先是笑着问;“哪位小郎君愿意向大家展示一下自己带来的包裹呀?”

  三十个小朋友都很踊跃,积极报名,包括絮果。

  但最后被选中的却是几个一看就很有个性的小朋友,好比一个比司徒犬子还胖的小胖子。助教在他的包裹里拿出了千步廊的素饼、泾河夜市的肉脯以及开源寺的佛果,如果只是这些小零嘴也就算了,但问题是除了这些零嘴,他包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连絮果小朋友都觉得,他至少应该带瓶水。

  连亭:“……”你这个想法有那么一点道理,但不多。

  小胖子的家长是他的母亲,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事实上,今天大部分跟着孩子来的其实都是家中的娘子,毕竟丈夫还要上朝。小胖子的阿娘抬袖掩面,不知道有多丢脸,但还是用微弱的声音为自己稍稍解释了一句:“我有给他备好笔墨纸砚的。”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孩子偷偷都换成了吃的,这佛果一看就是家里过分宠溺大孙子的老太太给准备的。

  杜直讲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所以也是希望各位家长每天早上在送郎君们来之前,能再检查一遍包裹。”

  家里的婢子书童根本不敢做郎君的主。只带吃的都算是好的,还有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因为在半路就把书本都扔了以为这样便能不用上学的呢。

  随后,两位夫子又“不负众望”地在其他愿意展示的郎君包裹里,拿出了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学斋里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五颜六色的玩具、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以及……活生生的宠物。偏偏拿出这些东西的小朋友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一个比一个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心爱之物。

  带宠物来上学的正是司徒淼,那可是他的爱宠,他热情招呼着他的小伙伴们来摸狗:“这是我家造化,可好玩了,快,造化,给他们表演一个装死。”

  之前那么混不吝的司徒威将军,此时此刻也是脚趾扣地,恨不能当场先死一个给大家助助兴。

  “违禁品”查抄完毕后,房杜两位夫子又试着让其他没检查包裹的小郎君主动把不属于学习的东西拿出来,好让家长带走。大家也不出所料,或多或少都拿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其中有个长相秀气的小郎君直接拿出了一把花,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揪的。

  只有絮果什么也没有掏,正义凛然地坐在那里,仿佛他真的什么都没带。如果房助教早上没有看见他带头玩弹珠的话。

  但絮果就是敢非常无辜的看了过来。他把他身上唯一的小猫荷包拿出来,当场抖了抖,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婢子锦书的包裹里也都是非常合乎规矩的正常之物,小零食都只有一点,是今天午饭后的零嘴。

  僵持不下中,还是不苦大师背了锅:“弹珠是我给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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