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宦官之后 第45章
作者:雾十
大宗正院,说白了就是专门管理闻氏皇族的衙署,而宗正就相等于族长。
这位“族长”的辈分是真的高,连杨太后得尊称一句叔爷。昨天晚膳之前,寿王就带着他的老妻进了宫,杨太后当时还以为他们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要为其做主。万万没想到,对方是想来做她的主的,他希望太后能够制止小皇帝追封生父的“荒唐行径”。
这要是放在先帝朝时,是想都不敢想的,哪个宗亲敢轻易涉足政治?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偏偏杨太后礼遇宗亲礼遇了一年多,既遇到了心怀感激的,也遇到了得寸进尺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的。寿王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里面最拎不清的。
他把拐杖跺的震天响,态度坚决,语气苛责,真就一副他这个“族长”要当家作主的挥斥方遒:此等追封生父为帝、乱了基业之事,是要把闻氏放在哪里?把先帝放在哪里?此例万不可开,不然你杨氏就是我们闻家千古的罪人!
杨太后出身宗族观念极强的乡野,其实是很吃“族长”这一套的,怎奈对方一上来就是一顿威胁,让太后的大脑直接转不动了,下意识的就回了句:“那不追封还能咋地?把北疆王复活了再让皇位?”
话一说完,杨太后就知道要糟。
但已经晚了,寿王可理解不了太后的不过大脑,他觉得她就是在玩赖,是故意气他。他一把年纪了,被小辈这般羞辱,那还得了?当下就气的脸红脖子粗,在撂下一句“你这样的女人如何能教养得了陛下?”后,便连告退的礼数也没有,就带着老妻拂袖回了家。
很显然,这事还没有完。第二天,寿王的家属就来敲了闻天鼓,在早朝上声泪俱下的表示寿王吐血病倒,请陛下做主。
清流一派以此为号,也开始敲边鼓讨要说法。
他们句句没提太后,但句句又都是太后。杨太后都懵了,昨天叔爷不还中气十足的指着她的鼻子骂吗?怎么今天就连床都起不了了?
很显然的,昨天的寿王觐见就是清流派的一次试探,如果太后反对追封,那自然好,可如果她也支持追封,那清流派就要集中对她下手了。因为她姓杨,在清流派的眼中,她天然是和杨首辅同一战线的。对付了杨太后,就等于是卸了杨首辅的一条臂膀。
可她、她不是啊。
面对珠帘后一道又一道的咄咄目光,杨太后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偏偏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她不能去看连亭,哪怕全天下都知道连亭是她的人。一旦产生求助式的对视,别人不仅能看出她的慌乱,还能以此为借口斥责连亭一个太监竟妄图掌控太后。她只能依靠自己,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觉得她才是那个被逼到快要活不成的人。
对啊。
杨太后恍然大悟。
既然寿王能被逼到吐血,为什么她不能被气到昏厥呢?装病对于杨太后这种宫斗冠军来说可太简单了,堪称信手拈来,说晕就晕。
等杨太后一晕,她身边身经百战的老嬷嬷就立刻当了嘴替:“寿王昨日进宫亏礼废节,对太后殊为不敬。太后被气到心疾复发,仍顾念旧情不欲追究,没想到今日带病上朝竟还被人倒打一耙。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为虎作伥,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是要活活把太后逼死吗?!”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自然是没人敢胡乱沾边的,大臣们急忙跪下高喊“臣等不敢”,小皇帝则趁着宣召御医的混乱而停了早朝。
连亭去探望太后时,小皇帝正在无助的来回走动,他已经看明白了这是清流派在围剿太后,太后只能装一时的病,以后怎么办?“不然找杨首辅想想办法?”当小皇帝把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先被吓了一跳,他怎么就开始依赖杨党了?
“杨党不会帮忙的。”杨太后在这件事上反而看的很清楚。
至少在前期他们不会说任何话,这既是对太后的敲打,也是……
连亭接话道:“他们巴不得顺着这股污蔑太后不会教育孩子的东风,来剥夺她对陛下和世子殿下的教养权。”
对于清流派来说,他们是真的觉得杨太后把小皇帝教坏了,要想办法把皇帝和太后分开,好让皇帝接受“正统”教育,不再想着什么追封生父的奇葩操作。而对于杨党来说,那就是想浑水摸鱼得到“教导”闻兰因的权利。闻兰因封王已经势不可挡,但无所谓,闻兰因才多大?他这个年纪比小皇帝更好掌控。
“杨党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小皇帝震惊地跌坐在了位置上。
连亭本想说未必,有可能只是今天的随机应变,毕竟他们也不能掌控太后会怎么应对寿王。但看小皇帝终于清醒了一些的样子,连亭也就没着急否认,只是含糊道:“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解决寿王的事。”
说真的,太后出事比小皇帝出事还要让连亭有危机感。但连亭还能如此淡定,自然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办法,事实上他的“办法”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贤安长公主一大早就直接登了寿王府的门:“听说叔爷病了?本宫特意带了一株百年老参来探望。说起来,本宫这里还有个医疗圣手呢,要不也给叔爷看一下吧?你们放心,小李的医术很好的,东厂连亭都说好的那种。”
长公主是带着自己的小情人一起来的,“刚巧”她的这位情人医术很是了得呢。
寿王府的人:“!!!”
“不用担心。”连亭在昨天知道寿王入宫后就已经准备好了后手,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机换个宗正,把整个闻氏皇族都彻底掌控在太后这一边。
杨太后彻底松了气,还好还好,她昨天就通知了连亭。
但小皇帝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不,不对,快、快去让人给兰因送叆叇。”
既然这些人想攻讦太后不会教养孩子,那他们肯定要拿闻兰因两次私试的成绩说事。而如果按照闻兰因之前的计划,那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在没被太后教养前是外舍第一,被太后养了十几天后就变成了倒数第一。
那些人可不会管什么叆叇不叆叇的,他们只会抓着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说事,到时候哪怕是连亭大概也没办法洗白。
连亭……
确实根本没想到闻世子还会有这么神经病的操作,为了分斋,第二次考试索性考倒数第一?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一句小世子这么小竟然就学会了除法。
“送过去还来得及吗?”小皇帝简直要疯了,既为自己之前看不明白杨党的糖衣炮弹而生气,也为自己纵容弟弟胡闹而懊悔。要是因为这种事而连累了尽心尽力照顾他们兄弟的伯母,他真的会难受死,“要不然朕让他们重新考一次?”
就说他弟弟叆叇坏了,以示公平,大家重考。
“那就更不公平了,陛下。”甚至说不定还会有人抓着作弊、泄题等子虚乌有的话题来大做文章。反正,连亭是觉得与其寄希望于已经开始考试的小世子,不如想一想后面成绩出来了,杨太后被人大肆抨击时,他们该如何开脱。
***
闻兰因,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写好了卷子上的所有题目。
因为絮果折而又返,跑回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的考试很重要,一定要加油啊。”
“我知道私试很重要,它对所有人的未来都很重要。”闻兰因公事公办地重复着夫子们在课堂上的叮嘱,只有表情依旧看起来不太开心。他在心里想着,它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啊,我又不用考科举。我只想和你分到一个学斋。
絮果这才意识到,根本没人和闻兰因说过,怎么会没人和闻兰因说呢?“不,其他人不是重点,太后才是。”
闻兰因:“啥?”
他一个考试能和太后扯上什么关系?
絮果自然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到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以从小跟着单亲阿娘长大的视角来理解的这件事:“如果我不乖,或者衣服不够整洁,甚至哪怕只是有一点点不好,别人就会说,你看絮果这么没有教养,就是因为他没有爹啊。他娘一个女户,又怎么会教育的好孩子呢?”
这些话,絮果是直接照搬的那些闲言碎语,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听到时的震惊。虽然他阿娘也和他说过,她每天挣钱不知道有多快乐,怎么可能在乎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但絮果还是觉得他需要为他阿娘证明,她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的孩子教的很好。
他比所有的小朋友都爱干净、懂礼貌,在努力不犯任何错误。
絮果对皇家的理解,目前也就只能带入自己的经验,其实是非常浅薄的。但他还是觉得:“太后娘娘也是一个人照顾你和陛下,如果你考不好,别人会不会说是太后不会教育孩子呢?”虽然絮果也没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不会教育孩子都能成为评判这人是否成功的标准,但总之:“你肯定不想太后娘娘被别人说不会教育孩子吧?”
闻兰因……
在挣扎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他要好好考,不能给太后伯母蒙羞。
虽然她总给他吃东西,让他变得好胖;虽然她只是他的伯母;虽然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絮果分到同一个学斋,但,他怎么可能会让别人说那么辛苦照顾自己和阿兄的伯母不好呢?
他超护短的!
私试成绩当天就出来了,虽然夫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竟同时被锦衣卫、东厂等诸方势力给再次监控了起来,但有了上次的经验后,这次顶着再大的压力,他们也还是把考试的结果在当天下午就给公布了出来。
北疆王之子闻兰因,再一次高中榜首。
叶之初还是第二。小叶子真的好难过啊,没想到闻兰因这么多天没来上课,自己依旧没能考过他。犬子和絮果一个仍是倒数、一个进步了十名,但他俩却一点没管自己,全在尽力安慰着他们之中考的最好的小叶子。
“你已经很棒了。”
“相信你自己,下次肯定没有问题!”
连大人也借着工作之便,亲自来了国子学外舍。在听说闻世子依旧考了第一名时,他是很惊讶的。不过,惊讶的很有限,只在心里想着看来那些预案不用做了。
只有在面对儿子五十一的排名时,连亭才是内心真的有了很大的波动。短短一个月啊,他儿子又进步了整整十名?这可是国子学外舍的十名啊。他家絮果可真棒,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棒的小朋友?!
小皇帝和杨太后也觉得絮果很棒,但那就不是因为成绩了,而是他们当晚从闻兰因的口中听说了把这一场危机化于无形的正是絮果。
真不愧是连伴伴的儿子!
各种奖赏再一次流水一样地从宫中送到了连家,对外打着的名义就是,热烈祝贺连絮果小朋友在这一次国子学外舍的私试里进步了十名。
不知内情的人:“???”进步十名很了不起吗?
很了不起的絮果小朋友,此时却正在面临人生中最大的危机——他吐血了。事实上,白天考试的时候,絮果就觉得嘴里有点不对劲儿了。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就是牙齿好像有些松动,但他的牙齿好好的怎么会松动呢?
等晚上勤勤恳恳的刷牙时,含进去的还是水,吐出来的就是血了。小朋友当场被吓哭,整个人都很崩溃的那种。
因为他娘当初开始生病,就是从吐血开始。
虽然阿娘一直在尽力瞒着他,但絮果还是看见了,手帕上有好多好多的血,他当时真的好害怕啊,又不敢哭,生怕阿娘担心。现如今他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阿爹,因为他怕阿爹也会害怕,就像他当初一样,那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阿娘生病之后,还可以去别人都去不了的世界。但他去不了啊。那他是不是就要死了?他死了,阿爹怎么办呢?
小朋友感觉天都要塌了。
第55章 认错爹的第五十五天:
那一晚絮果是抱着獴娘边哭边睡着的,颇有点破罐破摔的味道。他都吐血了,不听阿爹的话和獴娘一家一起睡一次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毛茸茸的小动物就像英勇无畏的棉被英雄,治愈了小朋友的惴惴不安。
但是在隔天早上洗漱时,絮果依旧不敢让锦书靠近,因为他发现他的牙齿松动的更厉害了,吐出来的血也更多了,一股铁锈味直冲脑门。
等和阿爹对坐在花厅一起吃早饭后,絮果甚至不敢大口咬玉米。那种牙根在牙龈上晃来晃去的感觉,真的太奇怪了。他很难忍住不去舔它,但越舔越害怕,因为一个用力,他就感觉整个牙都跟着歪了。
絮果:“!!!”
小朋友慌极了,还要强颜欢笑,生怕阿爹发现。
但……连大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说真的,他儿子的演技有点差,很难不让连亭问一句怎么了。
然后,厂公就迎来了人生的首次暴击,他儿子竟然学会骗他了。倒不是说絮果以前就完全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但都是些小朋友那种类似于想多吃一口小点心的玩耍,絮果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撒过谎:“什么怎么了?没有啊,阿爹,我吃完了,可以去书房了吗?”
考完试的第二天永远是休沐,也永远有写不完的功课。但絮果从没有在早上连亭还没出门前,就独自要求去书房。
连亭只能试着猜测:“你不高兴是因为这回也没有考入前三十名吗?”
国子学的外舍三十人一个班,闻兰因和叶之初通过两次稳定的私试发挥,已经是板上钉钉要分到同一个学斋了,絮果却很可能会和他们错开。连亭将心比心,觉得儿子这是为了朋友准备发愤图强。只是他儿子大概没小世子的除法学的好,想靠第三次私试考好来改变分斋的命运,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他可以靠爹啊。
厂公不像小皇帝,他并不准备当一个多么公正公平的端水大师,他这人就这样,坏得很:“不管你想和谁一个斋,阿爹都可以给你想办法。”
连亭本还想着,他这话一出,不百分百治愈小朋友的烦恼?他儿子哪怕没有一个冲上来的贴贴,也至少要夸他一句“阿爹真棒”吧?
没想到絮果听后差点没绷住,因为絮果正在悲观的想着,我还能活到第三次私试吗?
连亭:“???”
连大人本来还想再深究一下儿子到底怎么了,但时间不等人,他还要赶着去上早朝。小朋友可以按照法定假日十天一休,大人就没那么精准了,时不时就要加个班。还不敢抱怨,只能在心里偷偷骂几句。
没素质,但是讲规矩。
一边骂休沐日上朝的不人道,一边风雨无阻的排队点卯。
说实话,连亭还挺期待今天的早朝的,因为他已经安排好了人上谏——寿王年事已高,不堪重用,还望陛下能够重新选择更适合的宗亲,以正宗事。
至于谁是那个更适合的人,自然是贤安长公主啊。
这也是长公主昨天愿意替连亭和杨太后奔走的原因,没什么私人感情,纯纯的利益交换。
别问公主能不能当宗正,其他朝代不好说,至少在大启是可以的。这也是先帝如此防备他的姐妹们的原因之一,开国时就有过领兵的公主,后来又出了皇太女登基为皇,虽然只有一例,却还是让先帝如鲠在喉。他信不过他的姐妹,一如信不过他的兄弟。
贤安长公主被苦苦压了这么多年,早就心灰意冷。但淑安公主庄子上的事,让她突然意识到,哪怕她无意政治,也多少该为自己的姐妹们争取一些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