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 俯听闻惊风 第10章

作者:语笑阑珊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玄幻灵异

第12章

  千丝茧内。

  皇帝靠在凤怀月的肚子上,简直抽泣哽咽了个绵绵无绝期,哭到最后,又忽然一把握住凤怀月的手,坐起来震声道:“丞相啊,不如你再随朕试一回吧,试一回将这江山重新撑起来!”

  一旁站着的阿金:“?”

  凤怀月原本正被他哭得心烦意乱,突然听到这一句,也是一愣,试探着问:“皇上有何计划?”

  “来人,来人!”皇帝顾不上回答他,扯起嗓子叫嚷,“速速替丞相收拾出一间偏殿,他往后就不回丞相府了,只住在宫中!”

  凤怀月受到惊吓,这苗头是不是不太对,你重振旗鼓,为何要我夜宿宫中,我虽然长得丑,但好歹也算一国之相,如何能做出此等以色侍君秽乱后宫之事?便立刻颇有风骨地拒绝:“微臣还是不住了吧,宿在宫外,也是能协助陛下治国的!”

  但疯子皇帝却不肯听,安排完住所,又下令让内侍将窖中所藏美酒统统取出,倒入御花园的空池中,还要命后宫刚入选的那批秀女全部换上舞衣,入酒池起舞,当中有哭哭啼啼不愿意的,甚至干脆被太监抬起来丢了进去。

  凤怀月与阿金越发糊涂,这算哪门子的重振江山法?我们还当你是要立刻开始上朝批奏章。

  美酒四溅,美人痛哭,一旁的皇帝却在哈哈大笑,这画面实在有些离谱。虽说知道池中女子皆是妖邪,凤怀月还是觉得颇为心理不适,正欲想办法中止这莫名其妙的“重新撑起江山”之闹剧,阿金却偷偷拉住他,道:“仙师,仙师,我知道这皇帝是谁了。”

  凤怀月问:“是谁?”

  “在几百年前,有一个小国,名曰绯乐国。”阿金道,“最后一任国君名叫赵贺,一生酷爱诗词美酒,只活了十八年,在国破之后,他便手捧诗集将自己溺死在了酒缸里。而赵贺的父皇,更是荒淫,最爱观赏美人在酒池中赤身裸体起舞,还取名美人池。”

  阿金说完之后,又补充,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因为绯乐国处于南境,是不可能有大军驻扎在西北荒漠中的。

  凤怀月却道:“那倒也未必。你再想想,在那对父子身边,可有我这么一位古怪的胖丞相?”

  阿金答:“没什么印象。”关于绯乐国的幻术戏,主要看点在美人起舞与赵贺殉国,其余人物皆为背景,除了演内侍的,就只剩下一个官员,时不时手捧长卷出来,歌颂两句君王圣明,再说一些类似“以智治国,国之贼”之类的晦涩话。

  “如此。”凤怀月道:“那就难怪。”

  阿金还没来得及问是哪里“难怪”,皇帝已经在招手叫:“爱卿,爱卿,你过来。”

  待凤怀月过去之后,他又喜不自胜道:“爱卿以为这美人池比起父皇当时所建如何?”

  凤怀月答:“一样好。”

  皇帝又问:“除了这美人池,爱卿可还想要别的?”

  凤怀月道:“皇上就不能想个办法,干脆杀了她吗?”

  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扭头看向他:“爱卿在说什么?”

  凤怀月面色如常道:“不是吗?只要有她在一日,陛下的治国之策就无法被完全推行。”

  这话一出,皇帝果然再度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他说:“对,对,朕是想当一个好皇帝的,可上一世有那些老臣从中作梗,他们强迫朕玩弄权术,以肮脏下作的智谋诡计来管辖四境,他们根本就不懂,难道朕一心钻研诗词歌赋,坦坦荡荡,就没法治理天下了吗?”

  凤怀月揽过他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只钻研诗词歌赋,确实没法治理天下,但现在你也不必再懂这个道理了。

  他扶着皇帝回到御书房休息,好让对方先冷静下来。阿金跟在后头,听得抓心挠肝又一头雾水,什么叫杀了她,杀了谁?这一重幻境中最大的妖邪,难道不就是这个神神叨叨的疯皇帝吗?

  凤怀月道:“杀了将军夫人。”

  阿金吃惊:“啊?”

  此时皇帝已经在御书房内的玉榻歇下,内侍也在房中伺候,院里只有凤怀月与阿金两人。

  阿金急忙问:“为何要杀了将军夫人?”

  凤怀月道:“因为并非皇帝操控她,而是她在操控皇帝,她才是这个千丝茧内的大妖。”

  阿金干咽了一口,悄声问:“仙师是如何发现的?”

  凤怀月道:“线索其实很明显,明显得甚至被我们视而不见。从沙漠到王城这一段路,所经过的城池全部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试问倘若这重幻境当真是由皇帝主宰,那他为什么要构建出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糟心国?”

  昏君只是不会治国,不是不想治国,若一切都能由自己轻松操控,那谁不想制造出一个千秋盛世?

  阿金恍然:“原来……我们来时怎么没想到?”

  凤怀月道:“因为来时你我皆受了将军夫人那段话的影响。”

  皇帝昏庸,贪图享乐,陷害忠良,百姓苦不堪言,她是这么说的,所以两人沿途看到符合描述的情景,也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昏君统治下的国,理应如此。

  阿金又问:“可她既是大妖,怎么要把自己和丈夫禁锢在那片荒凉的大漠中?”

  凤怀月答:“世间入魔者,心头多有执念,她并不是不想离开,而是离不开,皇帝没法禁锢她,但她可以禁锢自己。我猜在上一世,她的丈夫的确因为当朝皇帝的旨意,死在了沙场上。”

  女子心有不甘,带着冲天怨气自尽,化为厉鬼后找寻千里,不仅刨出了丈夫尸骨,还顺道刨出了五百具被埋葬在同一片大漠中的,战死于不同时期的将士残骸。这也就解释了阿金先前提出的疑问——为何那五百残兵会衣着各异,发型各异,有人肉身新鲜,有人却已经风化为半具枯骨。

  一个怨气厉鬼,带着横死沙场的五百尸骨游荡世间,此等规模自然不会被修士放过,故而这群妖邪先是被合力镇于高塔之下,后镇妖塔遭枯骨凶妖摧毁,他们又被关进了千丝茧中。

  阿金继续问:“那皇帝呢?”

  凤怀月道:“我方才问了,他是被强行绑架的。”

  女子在丈夫死后,最恨的自然就是皇帝,但她并不能靠近那些薨后被郑重安葬于陵寝中,有龙脉相护的帝王魂魄,只能绑像赵贺这样的,年幼,软弱,无能,死无葬身之地的孤魂。

  凤怀月道:“即便赵贺是被她所绑,但在她的那份执念里,天子依旧是要比自己更高贵的。”

  所以在初时,女子只是含泪泣血地质问,质问赵贺为何要下令斩杀自己的丈夫,时不时又跪地哀求,完全不顾这个被抓来的皇帝与她其实八竿子打不着任何关系。而在进到千丝茧后,女子的执念也蔓延到整片幻境,最终缔造出了这个帝王昏庸,将军受困,天下悲苦的苍凉国度。

  “她生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妇人。”凤怀月继续说,“没见过真正的奢华富贵,只能凭借看过的戏文与话本,七拼八凑地想象这座用来享乐的都城,所以王城才会看起来处处古怪,又处处重复。”

  而清雅的御书房,八成是赵贺替他自己争取到的唯一一处净土,使双眼可以不必被大金大银的乡野俗气屠戮。他就躲在这里,被迫履行着女子塞给自己的昏君戏码,比如说随意杀人,再比如说沉迷美色。

  阿金道:“可是皇帝身上的煞气,也甚是骇人。”

  凤怀月两手一摊:“投酒缸自尽的窝囊皇帝,有点煞气,这不是很正常吗。”

  更何况那还是个盲目自信,觉得他自己聪慧过人,有能力治理好国家的小皇帝。圣人说天道无为,他就一知半解地认为自己尽可以两手一撒,百姓便能自然而然安居乐业,这种蠢货,绯乐国满朝文武大抵是不会惯着的,想来生前没少干当朝训斥的事。两方相看互生厌,都将亡国之因归于对面,死时怨念自然冲天。

  阿金苦道:“照这么说,我们接下来岂不是更难斩妖?”

  先前只有皇帝,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将军夫人。他又头疼:“执念太深,当真害人害己。”

  “所以说,往后遇到这种不管不顾的疯魔人士,还是得躲远些才好。”凤怀月拍拍肚子,“像我,就看得很开,不管什么东西,哪怕再珍贵,没了就没了。”钱也好,回忆也好,都是身外之物,心心念念惦记着,难道就能回来吗?不过徒增伤感而已。

  阿金连连点头:“是,仙师说得对,那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凤怀月吩咐:“这丞相痴傻愚笨,不会劝谏万事顺应,才会哄得皇帝如此信任喜欢。不如你也装出一幅痴傻的笨蛋美人样貌,去吹吹枕头风,哄他把将军夫人宣召进宫,让他们先自相残杀一轮看看。”

  阿金问:“怎么吹?”

  凤怀月立刻摆手:“不知道,你才是成了亲的那个,怎么反倒问我要怎么吹枕头风,我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第13章

  皇帝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刚入宫的美人正守在榻边。他认出她来,便问:“丞相呢?”

  阿金道:“还在御书房外,舅父吩咐臣女独自进来伺候皇上。”

  “没什么好伺候的。”皇帝坐起来,“你虽生得极为美貌,但朕对美色并无兴趣,丞相理应知道这一点。他若真想帮朕,就该,就该……”

  阿金替他补全:“就该想办法,杀了妖女。”

  皇帝恶狠狠道:“对,杀了妖女。”

  阿金趁热打铁:“想杀她,第一步就得将其宣召进王城,皇上与舅父才能有机会动手。”

  听到要将女子宣召入宫,皇帝又再度惊恐起来,他握着阿金的手,捏声捏气地说:“不能,她会杀了我们。”

  心理阴影实在太过浓厚,他还记得自己刚刚被对方抓住时,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女魔头,一会怒骂自己,一会用她那长而脏的指甲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掐完又战战兢兢地跪地求饶,还有那几百个腐烂的士兵,也会随她一道吐自己口水,类似陈年沼泽的气味,简直足以将全世界腌入味。

  “呕——”皇帝趴在阿金腿上,干咳着。

  阿金手脚麻利地往地上丢了个金盆,又道:“皇上难道还不信任舅父吗?”

  皇帝咳得眼神迷离,抬起头问:“你舅父有什么值得信任的?”

  阿金:“……”

  不是刚刚还很爱,要一起重振旗鼓。

  皇帝从他膝头撑着坐起来,说:“你也不懂,你也不懂。”他就这么不断重复着,一边重复,一边看起来又有发疯的趋势,阿金有些毛骨悚然,赶忙按照凤怀月的叮嘱,安抚道:“那妖女所求,不过是与她的丈夫安居乐业,皇上为何不降下圣旨,放她夫妇二人回乡?”

  “你以为朕没有试过吗?”皇帝道,“试过了。”

  他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女子并不甘愿,甚至勃然大怒,说自己的丈夫为国征战,朝廷却要罢免他的官。皇帝被吼得魂飞魄散,便立刻换了道圣旨,又胡乱封了个大将军的官职下去,方才安抚好女子。

  阿金道:“原来升官就能安抚好她。”

  皇帝摇头,悲苦道:“并不能,升官只能安抚一时。”

  而等到下一次,等女子发现自己的丈夫其实早断为两截,所谓官职不过虚名之后,对朝廷的愤怒就会再一次升腾,周身煞气也会越发翻倍不可控。皇帝道:“后来朕就不敢再封赏了,朕倒是想替她的丈夫缝好身体,可是,可是……”

  皇帝泪流满面,整副身体奇异地涨大,面孔被酒泡得腐烂惨白,空洞的嗓子里发出气音:“谁不想死而复生,谁不想,做不到,没有人能做到。”

  猝不及防见到这幅尊容,阿金胃里一阵翻腾,幸好皇帝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又恢复先前容貌,趴在他膝头喃喃自语道:“其实若没有那妖女,这里也还算不错,尤其是你的舅父,他几乎赞同朕的一切政见,从来不上朝,不会用权术禁锢百姓,只醉心于自己的爱好,对,对啊,大家各自过好生活,不就天下太平了吗?多好的大臣,他简直是朕在这座监牢里,除了诗赋之外,唯一的知音。”

  凤怀月坐在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琢磨着,也不知这皇帝是生前就如此昏庸,还是被酒泡坏了脑子,再或者就是被其余大臣给训傻了,才会对这痴肥愚笨,只会傻笑的丞相这般青睐有加。论执念,比起那大漠里的少妇好像也不差。

  罢了,看来靠着阿金吹枕头风是不行的,吹不太动,还得靠自己。

  他也懒得站起来,直接往后一滚撞开门,骨碌碌地直接滚到玉榻前,扯起嗓子哭道:“皇上,大事不妙啊,那妖女派来了五百大军,要带臣去大漠率军作战!”

  阿金:“……”

  皇帝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什么!”

  凤怀月悲悲切切,向前伸出胳膊:“皇上救臣!”

  皇帝一把握住他的手,怒不可遏道:“爱卿别怕,朕定会保护你!”

  阿金稍微虚了一下眼睛。

  他实在是觉得这画面有些刺目。

  ……

  枯爪城遭到彻底焚毁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余回与彭流二人御剑赶到时,恰好来得及看到最后一缕轻轻飘飘的烟,盘旋着消失在眼前。

  司危正靠坐在一棵焦黑树下,双臂鲜血淋漓,用绷带胡乱缠扎着,脸色很白,唇也白,如雪一般的白,也就显得瞳仁越发的黑,阴森森镶嵌在眼窝子里,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感。但神情却是温柔的,甚至有些痴迷在里头,哑着嗓子轻声叫:“阿鸾。”

  叫的是他对面,那一具被微光笼罩的躯体,虚虚附在残魂之上,正安静地浮在空中。躯体未被完全炼化,所以面容尚有几分模糊,但司危已经实在等不及了,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等了足足三百年,等了十万多个漫长无边的日与夜,等得无数次无法控制地去想,为什么那声爆炸带走的不是自己,带走自己,也好让对方尝尝这肝肠寸断的滋味。

  想着想着,司危忽然又笑了出来,他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握住眼前那莹白的指尖,继续唤他:“阿鸾。”

  余回倒吸一口冷气。

  彭流道:“训我训得头头是道,我还当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