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听闻惊风 俯听闻惊风 第52章

作者:语笑阑珊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玄幻灵异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哪里还有闲钱能退?”老三往甲板上一蹲,也是一脸晦气,“要钱没有,他们要是再闹,干脆丢进海里算球!”

  最后还是为首那男人出面,将他自己船上的新鲜李子拎了一筐,递给彭循道:“行了,赶紧走!”

  彭小公子在鲁班城里待惯了,见的都是文明守序好商贩,还是头回遇到这般粗野没礼的。他随手取了个李子擦干净,咬一口,被酸得龇牙咧嘴,于是反手丢进海里,皱眉道:“没法吃,你还是退钱吧。”

  船老大面色不善:“小兄弟,故意找茬可就没意思了,要闹事,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彭循道:“怎么,为了这一筐李子,三枚玉币,你们还真要杀人不成?”

  “快点弄走!”船老大明显不愿与他们废话,其余几名船工一拥而上,推搡着两人就往那艘小船上扔,走路时声响“咚咚”,听着有些古怪。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月亮升了起来,宋问看了一眼船老大,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传闻,于是一把握住彭循即将出鞘的剑柄,低声道:“走!”

  走?彭循稀里糊涂,怎么这就走了,说好的要在大美人面前长脸呢!

  两人脚步踉跄,差点被推进海里,勉强才稳住小船。彭循不甘心:“喂,既没要回钱,换来的酸李子看来他们也不打算再给了,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

  宋问道:“他们没有脚。”

  “没有……脚,能代表什么?”彭循看了眼那些仓鱼,船主与船工们已经下到了船舱里,“都没有脚?”

  “都没有脚。”宋问道,“他们是这片海域的无足鸟。”

  彭循没见过什么世面,听不懂:“啊?”

  什么鸟?

  ……

  另一头,凤怀月也正站在甲板上看,伸长脖子道:“怎么还没回来?你这舅舅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余回不理解,只是去找黑心商人换一筐烂李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凤怀月有理有据:“万一那是伪装成黑心李子商的阴海都探子呢,呸呸呸,最好不是。”

  余回对此求之不得:“若是这样,那就更好,有点正事可做,省得他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在你的屁股后头转。”

  舅舅完全不准备去找大外甥,不仅不找,还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壶酒。凤怀月果真被吸引了目光,溜溜达达过来坐在他对面,问道:“这是什么酒?”

  余回替他斟了一杯:“别管是什么酒,先尝尝看。”

  凤怀月抿了一口,摇头道:“很甜,但并不像用心酿出来的酒,有股子匆忙与敷衍在里头。”

  余回:“你承认就好。”

  凤怀月:“嗯?”

  余回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这酒是你亲自酿的。”

  至于为什么突然要酿这么一壶敷衍的米酒,那自然是因为又同瞻明仙主吵了架,而且吵的阵仗还不小。凤怀月在月川谷里等了大半个月,也没等来司危,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提起两坛子米酒直奔金蟾城。

  当时余回正忙于家中事务,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又在闹别扭,还以为真的只是单纯来给自己送个酒,于是欣然接受,又留他道:“多住几天,我姐姐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凤怀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

  余回与他相熟,自不会多客套,于是继续忙自己的,忙了半天,抬头见凤怀月仍坐在原处,正在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今日不能陪你出去寻欢作乐,我这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凤怀月道:“嗯。”

  “嗯”完之后又催促:“你先尝尝我这回酿的酒。”

  余回:“忙完再说。”

  凤怀月:“那你快点忙。”

  没过一刻钟。

  “忙完了吗?”

  “……”

  余回妥协:“好好好,我先喝,我先喝。”

  七八天里浸出来的淡酒,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滋味,但该夸还是得夸。喝完了,夸完了,余回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继续消停干活,结果凤怀月干脆挪着椅子“咣当”往旁边一坐,侧身替他按摩肩膀:“我酿的酒这么好,你难道就只一个人喝?”

  余回:“……”

  凤怀月:“是不是应该多找几个人来相陪?”

  余回:“我这就派人去六合山。”

  结果万没想到,这回另一个居然也要拿乔。余氏弟子白跑一趟,连根毛都没有请到,回来之后同自家仙主老实禀道:“瞻明仙主说他有要事在身,走不开,这一回的酒宴就不来了。”

  余回脑瓜子嗡嗡响,连夜直奔六合山:“我数到三。”

  司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大殿,你看,你自己看。

  余回双手一摊,这拆房的本事,不都是你自己惯出来的,我看了能有什么用,怪谁?

  司危冷冷一哼:“所以本座往后不会再惯着他了。”

  余回道:“啧啧啧,也行,反正后头有的是人排队。”

  司危宽袖一挥,气冲冲地回了内殿,还真没再出来。

  有骨气!

  但不多。

  三日后的酒宴,瞻明仙主还是纡尊降贵地来了。凤怀月并不知道余回在六合山的遭遇,他特意换上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整个人亮闪闪地坐在阳光下,腰杆挺直,等着司危来同自己说话。

  结果坐得腿都发麻,也没能等到,于是转过身,纳闷地看着不远处树下站着的人。

  余回道:“你就作吧。”

  司危不屑:“本座是来赴宴的,又不是来找他的。”

  凤怀月闻言,“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提着繁复衣摆气势汹汹走到树下:“你再说一遍?”

  司危皱眉:“你让本座说,本座就要说吗?”

  余回帮忙重复:“他说他是来赴宴的,不是来找你的。”

  凤怀月气道:“我要他自己说!”

  司危倨傲:“本座是来赴宴的。”

  余回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后半句。

  行吧,知道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第67章

  三百年前的事, 和三百年前的酒。凤怀月仰头饮下一杯,个中滋味不可言说,但好在昔年旧人都在,新的故事总也未完。他道:“此番回去之后, 我再酿两坛新的酒送去金蟾城。”

  那座自己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城, 理应熟悉得很,现在却想不来哪怕半个角落。凤怀月稍稍觉得有些遗憾, 余回却道:“忘了也好, 忘了之后, 于你而言,那就是一座全新的城, 岂不是更好玩。”

  “也对。”凤怀月是最不擅长伤春悲秋的,没喝两杯酒,就将失忆的事抛到了脑后,砸吧了一下嘴:“早知晚上有酒, 就该将那筐酸李子留下。”

  “走。”余回拉着他站起来, “现在去寻一处海上夜市,应当还能买些配酒的盐津果子。”

  逛夜市这种事, 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凤怀月拍拍衣襟,准备去船舱里叫上司危, 彭循与宋问却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余回问:“赶得上气不接下气,是遇到贼了, 还是被抢了?”

  宋问道:“这一带贩卖鲜果的黑心商人, 是一群无足鸟。”

  凤怀月与彭循一样满头雾水, 无足鸟是什么?

  “是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司危从船舱中出来, 问, “人数多少?”

  “本来只有零散四五人,后来我们两个又到附近海域搜了一圈,发现数量远不止于此,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宋问道,“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要安心做鲜果生意的。”

  凤怀月再度插话,能不能先说一下,什么叫“本该死在阴海都的人”?

  “阴海都虽说听起来是一片完全自由的法外之地,但也是有死囚的。”余回解释道,“他们或者是在争斗中落败的一方,又或者是招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总之都被关进了秃鹫山的天坑中。”

  “秃鹫山?”

  “那是一座由无数凶禽包围着的矮山。”余回道,“被丢进天坑的人,大多会被禽鸟活活分食,倘若想要保住性命,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沉入海底,去搬运木料。”

  “什么木料?”

  “制造黑木商船的木料。”

  那些巨大的圆木在被砍伐下来之后,必须先捆绑沉入漆黑海底,等到全部变成阴木之后,才能被运往船坞。但巨木沉海容易,想要将之捞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宋问道:“除了木头本身的重量,海底的藤妖与怨灵也会紧紧吸附在那些阴木上,他们会吞噬掉所有试图靠近的工匠。”

  这有去无回的断头活没几个正常人愿意干,所以船坞老板们便想到了从天坑里找劳力。他们会用绳索将死囚们像葡萄一样串起来,随后一起放入海中,驱使他们去捞阴木。海底阴寒刺骨,这些人的双腿长时间陷在冰冷的沙子里,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前提下,十有八九会被冻坏。

  “而他们捞阴木的酬劳,就是所谓‘自由’。”宋问道,“船坞的主人在得到圆木后,就会将这一批废掉的劳力丢向海中,偶尔会想起来替他们解开绳索,但绝大多数时间是想不起来的,他们会被那条绳索串着,互相牵制,一起挣扎,直到最后沉入海底。”

  凤怀月问:“解开绳索,丢进海里,就能活吗?”

  “大概能活一半吧,那附近有一座小岛,假如能游到岛上,就有活路。”余回道,“听说那座岛上的居民,十个有八个都会给人截肢。他们会帮忙截去死囚们冻坏的双腿,替他们装上木肢。”

  “不要报酬?那些死囚犯理应身无分文才是。”

  “报酬就是截下来的双腿,剔去血肉,只取白骨晾干。会有专门的商贩高价沿途收取,贩至南洋,炼制邪器。”

  就是这么一条严密,暴利,又诡异血腥的生意链,而那些被砍去双腿的死囚,既回不了修真界,又去不了阴海都,就只有年复一年地漂在海上,住在船里,像没有脚的,永远也无法落地的鸟儿。

  凤怀月道:“原来是这么个无足鸟。”

  余回道:“这群人原本就不是善茬,遭遇此劫后,大彻大悟的少,越发疯魔的多,十个里至少有八个都成了海盗,对来往商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凤怀月问:“所以白天卖我李子的那个大叔,也是无足鸟?”

  “是。”宋问道,“卖李子应当只是他们的伪装,伪装成货船,一来方便在各个海域之间流窜,打探消息,寻找肥肉,二来也不会过分引来仙督府的注意。”

  “我们这一路过来,风平浪静,并没有听到有海盗出没。”凤怀月道,“李子烂了都没找到肥肉,这一带来往的商船都这么瘦?”

  “不应该。”余回摇头,“这条航路大多是走玉器与丝绸,还有一部分灵石与药草,按理来说都是值钱货,仙督府的巡逻船只也是正常数量,不至于严密到使他们无从下手。”

  “但他们是很缺钱的。”宋问道,“为了三枚玉币和一筐李子,那些人险些将我们推进海里。刚开始我没想明白,他们抢来的钱都去了哪儿,何至于抠门至此,后来在推搡中闻到臭气,才发现几乎所有人的腿都在流脓出血。”

  被海底怨灵咬伤的腿,寻常大夫是治不好的,只能无穷无尽地吃那些昂贵的灵药,没有药,伤口就会一直朝上溃烂。凤怀月叹气道:“倘若在登上阴海都之前,他们能窥得自己往后的命运,应当死都不会再往前迈一步了。”

  “明日先去周围探探正常商船的状况。”余回道,“现在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凤怀月听了这悲惨恐怖鬼故事,也没心情再吃盐津果子配酒,回到船舱之后,他给自己弄了盆热乎乎的泡脚水,问道:“你今晚要睡在哪里?”

  司危单手撑着脑袋,坐在桌边:“欲擒故纵,好问题。”

  “谁要擒你了。”凤怀月从床上捡了个靠枕丢他,“出去。”

  司危自然不肯出去,不仅不出去,还大步过来硬挤坐在他身边:“说说看,方才余回又是怎么挑拨离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