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的礼物 郁金香的礼物 第14章
作者:郁棠
赵以温无奈地翻了姜何一眼,拉着辛久的胳膊往外走,还不忘朝身后明目张胆地嘟囔一句“至于嘛”。
赵以温和辛久找了附近一家店,随便吃了点炒菜。赵以温本来是想借着请新员工吃饭的名义,把辛久拉到一个没有姜何“撑腰”的地方,刺探一下他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辛久完全是铜墙铁壁,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要么一个劲儿地冲人笑,要么干脆转移话题,问赵以温他的恋爱情况。
两人这么虚与委蛇半天,谁都没被套出来什么话,饭倒是先吃完了。
赵以温付过钱之后还问辛久住哪儿,想顺便也送他回去。不过辛久这次可学乖了,像赶鸭子一样把赵以温推上一辆出租车,连说不用送他,然后迅速地帮他关上了车门,冲车里的人挥手告别。
辛久看着赵以温的车开远了,这才把脸上已经僵了的笑容放松下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缓缓朝花店走回去。
赵以温虽然表面上看着很小资,很法式,喜欢穿西装马甲vintage,还留着齐肩长发;但辛久清楚,事实上赵以温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店里工作手机的壁纸是每月一换的财神图,开机密码常年是“6”和“8”的四位随机组合;隔壁这几家店的老板娘每天讨论什么八卦,赵以温总是第一时间听到并且散播给辛久。
被赵以温套话,辛久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辛久回到花店里又待了一会儿,接待了几位下班路上进店的客人,跟姜何一起关店下班。
虽然之前虚弱期,他俩都是一起下班的;但像今天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店里出来,并肩走在路上,还是头一次。
今晚气压有点低,空气里很潮湿,夜风好像也更凉了些,还稍稍改变了方向。辛久身体里能感受到一点异常,应该快要下大雨了。
“你跟赵以温……”姜何打开了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正在左右翻着:“很熟吗?”
“没有。”辛久尽量加快自己的脚步,好让自己能跟上姜何走路的速度:“店长应该只是想欢迎一下新员工。新全职员工。”
“现在怎么叫‘店长’了?今天在店里不是还一口一个‘哥’叫着吗?”姜何朝辛久的方向偏头:“把你手机拿出来。”
“啊,”辛久听话地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边解锁边跟姜何解释:“店长不喜欢我叫他‘店长’,说叫哥就行。”
话音未落,辛久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显示姜何给他发了消息。
辛久点进对话框,姜何赠送了他一张亲属卡。
“亲属卡每月限额是3500,之前商量好的你的月工资就是这么多。每月1号会刷新限额,你每消费一次我也会收到具体信息,但正常的生活必需消费我不会过问。其实就相当于你把没花完的月工资给我了。当然,如果你有急需用钱的情况,直接跟我说,我也充分理解……”
“老板,”辛久小声打断了姜何的长篇大论,犹豫地问:“你之前下午说,让店长不要最后又跟我AA……是担心我没钱吗?”
姜何见辛久迟迟不点屏幕,干脆自己伸手过去,帮他把那张亲属卡领了。末了,姜何云淡风轻地想了个模糊的回答:
“赵以温在这种事情上有‘前科’,所以提醒他一下而已。”
“老板……”辛久低着头,看着手机上领取成功的界面,又转头去看姜何的脸,一双眼睛水润真诚:“谢谢你。”
“嗯。”姜何朝辛久轻轻点了下头,又重新转回去面朝正前方:“你现在是正式员工了,虽然没签合同,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失踪,赵以温发信息不要故意不回。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不能来上班,也得保证我们能联系到你。之后赵以温把workshop的事情整理好,你的工作会变得很重要;要是你忽然消失,店里就全乱套了……”
“我知道了——”辛久弯着眼睛偏头朝姜何看,抬起手拍拍姜何的肩膀:“放心吧老板,我很有责任心的。”
姜何没信辛久这句话,但还是点了头。
到了盛夏,附近公园里的荷花大概是按时开了;忽急忽缓的夜风中,也夹带了点清爽的花香。可姜何的心口仍旧发闷,潮湿的空气和未褪的高温永远让他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两人走到了单元楼门口,姜何低着头找钥匙的时候,没忍住叫了辛久的名字:
“辛久……”
姜何还是低着头,表情隐没在单元门前昏暗顶光的阴影里:
“我也不喜欢你一直叫我老板。”
辛久有点愣住了,不知道他要怎么回答。这几天除了“老板”以外,辛久从来没叫过姜何别的称呼。难道,自己一直都做着让姜何讨厌的事情吗?
“像赵以温一样叫‘哥’,或者直接叫我名字也行。”姜何拉开了单元门,抬起头看着辛久,很浅地笑了一下:“‘老板’听上去感觉年纪很大,偶尔叫一下就算了。”
“啊……”辛久确定姜何刚刚是笑了,没有在生气,才稍稍放松;脸上的笑意像新抽的柳叶一样,慢慢地舒展开来。
辛久双唇轻启,一脸纯真灿烂:
“好呀!哥。”
第18章 18.哄睡玩具熊
辛久早就知道姜何是个善良的人,可即便如此,姜何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辛久对他的“善良程度”的认知。
把辛久从出租房接出来,让辛久免费住自己家里也就罢了;竟然还因为担心辛久休息不好,主动请他进自己的房间睡自己的床?
要知道,最开始得知客厅的禾鼠有人的意识的时候,姜何可是睡觉都要关上卧室门的!那天辛久之所以同意姜何的提议,跟他睡一张床,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好奇。
躺在床上的时候,辛久很清楚姜何的不适应,甚至听到姜何紧张得频频咽口水;但辛久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就是想看看姜何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只是没等到姜何开口叫他变回去,辛久自己就先睡着了。
辛久其实早就开始怀疑了。
从姜何主动给他放假、让他之后都先住在他家的时候起;辛久就隐隐觉得,姜何好像也不是非得要他还咖啡豆的钱。
还有姜何主动要求给他涨工资,引到店长聘请他当全职店员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个猜测;一直到姜何今晚给他亲属卡,辛久就完全确认了——
姜何志不在钱。
辛久知道,有些人是真的不在乎钱。
对于强大富有到一定程度的人,钱的存在只是一串数字而已。比起费心思让已经意义有限的数字膨胀,他们往往会更喜欢自己的能力“实体化”的过程。
就像武林高手中,强大到一定程度的人并不会四处找人切磋炫耀;他们总是隐于江湖,等待一个有缘却弱小的习武之人,在关键时刻护他周全,引导他走出困境。
姜何应该就是这种人。没有目的,也不为什么。只是提供帮助,得到感谢,然后从中感知和获取自己生存的价值。
啊……真让人羡慕啊。
原来姜何已经越过了金钱的坎 ,开始追求精神层面的价值了吗?自己却还在为那点怎么都不够花的工资头疼,真是可笑。辛久强烈地感受到了阶层差异。
但即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挺直了腰板指着人家的鼻子:“我不要你的施舍!我住有消防隐患的房子也不用你管!你家有不要钱的空房间我也不住!我自己活得好好的你瞎掺和什么啊!”
要这么说吗?
别傻了!
当然要祈祷这个人一直愿意帮自己,然后一直赖着他直到最后一秒啊!还真当自己是奋斗励志剧的主角,一贫如洗还“铮铮铁骨”吗?
不过,有“铮铮铁骨”好像也不错,至少能睡得惯这张软得像儿童蹦床的弹簧床垫。辛久平躺在床上,把手叠起来垫在后腰下面,聊胜于无地舒服了一点。
为了固定工作、稳定月薪和免费住房,这点小事情还是忍一下吧!辛久这样想着,闭上眼睛勉强睡了。
姜何最近不给空调定时了,直接整夜开着,这样才马马虎虎能睡安稳些。
他真的很不喜欢最近的天气,心情总是无缘无故变得很烦,也经常大半夜没来由地睁眼醒来,又强迫自己睡回去。
夜里,卧室里响起了急雨敲击窗户的声音,还有强风吹过时长且尖的呼啸声,全都灌进了姜何的耳朵里。
台风还是来了。
姜何又见到了它。
狂风暴雨中安静得吓人的夜晚街道,看不到行人,也看不到车。明明打着伞,身上的衣服却还是湿淋淋的,一阵风过,伞也被整个翻了过来,伞骨变形,收不回来了。
冷雨从头顶浇到裤脚,被风吹断的树枝猝不及防地从眼前掉下来。路灯的灯罩碎了,昏黄的光明明暗暗地闪动着。
姜何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一个人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城市的下水系统渐渐瘫痪,马路上的水越积越多,从脚踝到膝盖,还在不停地往上升。姜何紧紧地把自己的背包抱在怀里,两条腿疲惫地对抗着水的阻力,努力向前迈着步子,完全没有想停下的意思。
视野被雨水模糊得不成样子,姜何却腾不出手来擦一把眼睛,两只胳膊越抱越紧,胸口都被压得发疼。
哗啦——姜何一脚踩偏,身体后仰,整个人猛地跌进了脏兮兮的雨水里。
冰凉的水浸透了所有的衣衫,小腿抽筋了,锥心地疼。姜何附身去够自己的脚尖,却在头埋下水面的一瞬间,被一团发绿的黑影拽住了脚腕。
姜何顾不上去管抽筋的痛感,发了狠地用劲尝试挣脱。但那团绿影却因此缠得更紧,还像藤蔓一样生出了新的枝条,从脚踝蔓延到膝盖和髋骨。
姜何被困在水下,无法呼吸,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窒息感从鼻腔扩散到肺部和整个躯体,腥臭的味道无孔不入地侵入感官。新长出的藤蔓继续向上,攀住了姜何怀里抱着的背包。
“别!”
姜何猛地睁开了眼睛,“咕噜”一下在床上坐起来,几滴没干的汗还挂在两侧的脸颊。
即便已经记得下这个噩梦的每个细节,姜何还是一次一次,被梦里无比真实的画面卷入深不见底的恐慌。
姜何下床走到窗边。窗外果然雨势正大,风也不小;小区楼下的绿化树在风雨中东倒西歪,被路灯拖长了影子,看上去岌岌可危。
姜何睡前专门看了天气预报,上面没说今晚会下大雨,姜何就也没做准备。
关于这个梦魇,姜何去做过心理咨询,接受过催眠治疗,也清楚它每年定期出现的原因;但就是没有彻底摆脱它的办法。直到去年,姜何偶然发现了一家芳疗店的特制香薰蜡烛,对姜何的噩梦意外地颇有疗效,这才算勉强找到了解决办法。
只是毕竟这个梦只在台风季出现,平时姜何并不喜欢长明的烛火,蜡烛就被收在储物间……
啊不,现在是,辛久的卧室。
凌晨三点,姜何还是想能再安心睡一觉;轻手轻脚地朝辛久的卧室走去。
姜何大致记得蜡烛放在哪里,摸黑找到应该也问题不大。只不过,没等他走到辛久卧室门口,卧室里的灯却先一步亮了。
姜何纳罕,走进里面一看,辛久已经在床上坐起来了。
薄被堆在腰间,睡衣穿得歪七扭八。被洗得松垮变大的领口斜着,露出了右肩上大半截锁骨和一片透着淡淡粉色的皮肤。
辛久还懵着,头发翘起一撮,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还有些迟钝;歪着头朝门口看的时候,让姜何忽然联想到了小时候的一只毛绒玩具熊。
那只在他床头靠了很久的、戴着一个领结的玩具熊,好像也有一双棕色的、又圆又亮的眼睛。
“老板你还好吗?”
“玩具熊”脱口而出,一时间忘了姜何之前的叮嘱,赶忙又补上一声:“哥……”
托床垫的福,辛久睡得也不算好。半夜迷迷糊糊的时候,隔壁又是捶床又是尖叫的,辛久当然被吵醒了。
一开灯辛久就被吓到了。姜何的脸色差得不成样子,嘴唇发白,脸颊发青;眉头也蹙着,一双眼睛里满是惊疑不定,眼白上爬了许多红色的血丝。
明明是一副每天都去健身、高大又精壮的身体;现在却像只受了怕的猫一样,向内收着肩膀,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
“我没事,找个东西。”姜何从置物架二层拿下来一个挺大的盒子,不太自然地背对着辛久:“打扰你休息了吧,抱歉。”
蜡烛就在盒子里,还剩一个底。姜何顺手把蜡烛举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
等一下,这味道怎么……感觉最近闻到过?
姜何僵着脖子缓缓转身。身后的辛久正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撑着后腰,一手向一边打开,长大了嘴巴闭着眼睛伸懒腰打哈欠。
虽然放久了的蜡烛味道好像淡了一点,但是——薄且清的,带着绿意和湿润感的花香——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和辛久睡同一张床的时候,闻到的味道吗?
姜何看看手里所剩无几的蜡烛,又看看辛久身下陷下去一大截的床垫;蓦地跨了一步走到辛久的床边,不客气地弯腰俯身嗅了一下。
辛久怔住了,偏过头,看着凑在自己右肩前的姜何的脸,一脸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