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辇道增七 第10章

作者:西鹿丸 标签: 玄幻灵异

  “我是谁不重要,”星临道,“不如您先看看这个。”

  他展开的掌心躺着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像是从街边随手捡起的垃圾。

  “……”中年男子一瞬间感觉遭到戏弄,他看了眼星临,却发现这人认真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犹犹豫豫地接过垃圾纸团。

  一张硬纸悬赏被星临揉搓着玩了一路,蛛网一般乱糟糟的褶皱,皲裂了原本平整的纸张,不过唐府大门前的灯笼明亮,中年男子顺着痕迹展开纸团的过程也还算顺利。

  中年男子看清字迹所书内容时,轻轻抿了一下嘴。

  星临将这人细微的表情反应尽收眼底,“万聚坊账本失窃,请高人相助,找回失窃账本,必有重谢。”他将纸上字迹道出,“我是不是记得一字不差?唐老板?”

  中年人脸上戾气一闪而过,他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盯紧面前这不速之客。

  星临不躲不闪,迎着目光挑挑眉。

  这位中年男子姓唐名元白,是寻沧旧都有名的富商,生意以现下极为红火的偃人零件为主,其竞争对手万聚坊也强劲,两家在寻沧旧都中于偃人零件生意上分庭抗礼,由此催生了这账本失窃的悬赏。

  星临也没料到云灼给他的悬赏委托竟简单到这种地步。对于一个具备各种信息收集功能的仿生人来说,这状悬赏着实过于简单。

  一盏茶功夫之前。

  星临坐在万聚坊的账房中,看着那一格放置总账本的隐秘暗格——普普通通、天衣无缝的失窃发生地,但他视线所及之处,满眼都是行窃者留下的灰尘痕迹和一地显而易见的DNA。行窃者的锁定,也变得轻而易举,他对着账房的打扫仆从施展了一套高效的脱臼在接骨,之后便得以顺理成章地坐在唐府梁上准备上门讨账。

  “这于我何干?”唐元白唐老板将展开的悬赏令又揉皱回纸团模样,一把扔向星临,“不能因为我们是竞争对手,就这样凭空地上赶着来怀疑我吧?”

  “您说得对。”星临抬手接住砸向他面部的纸团,在手中抛起,又落回掌心,修长手指包裹住纸团的时候,他立刻轻微一顿,他感受到了纸团表层附着的些许湿意。

  手汗这么重,不是做贼心虚就是常年体虚。由于取样分析器的所在位置,他的指尖皮肤敏感异常,这种程度的体液沾染就已经让他心生厌烦。

  他再将纸团抛起,这次却没有接住,任由它落在地上,随即在上面踩了一脚,“您说得对。一定是万聚坊仆从,趁机栽赃唐老板您,栽赃一次就从天而降五十两白银。”

  唐元白一听这话,心中便已经明了,看样子那打扫仆从是已经将私下买通、偷盗账本的事和盘托出,万聚坊果然一群废物,他越想越气闷,面上却只是嗤了一声,“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抬手招呼后方守门家仆上前,“来人!送这位公子离开!”

  两名家仆闻声而动,看上去就孔武有力、身形魁梧,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星临的臂膀往街口处拖。

  星临也不反抗,像个破布沙袋似的任由两人拖拽,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靴底与地面摩擦,不时卡绊进青石板之间衔接的缝隙,鞋尖过电似的不断颤抖。

  直至人来人往的喧嚣长街。

  两人将他扔在地上,还觉得不算结束,凶神恶煞地竖起两道粗眉,“以后都滚远点儿!你也不问问!唐老板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言毕,还咬着牙挥挥拳头。

  星临看在眼里觉得好玩,呲牙以示威胁是动物界常有的现象,人类这种善于伪装的高等智慧生物,露牙反而是表示友好,但眼前这家仆倒是坦诚得很有意思。

  “小小年纪,心里没数。”另一人也不忘帮腔。

  不少路过的人望向此处,兴致勃勃地探头看,过节还有热闹看,着实不亏。

  只可惜另一方不还嘴,两魁梧家仆的叫嚣没了回应,也就失了趣味,又随便恐吓了两句就兴致缺缺地转头回府了。

  待两人走远,星临才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沾灰的衣摆,见周遭人群未散,没事人似的道:“还有什么事吗各位?”

  不等围观的人有什么回应,他挤出人群,向着刚刚两位家仆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原路返回到唐府,临到大门,又一转身拐进了条小巷,不多时,便绕到了唐府的后墙,纵身跃上墙头,院内景象映入眼底——

  这宅邸庭院极为华美,月波水榭,层叠假山,荷花池中的花惬意盛开,端的是大户人家的富贵气派,可繁复华贵的构造也为潜入提供了更多的藏匿之处,偏偏这院中的守卫,也比日沉阁那满院子的木头疙瘩好对付得多。

  星临翻身下墙,像爪子长了软乎肉垫的猫,落地行走都像是消了音,七拐八拐,转到了守卫来回巡逻最频繁的屋子——书房。

  偷来的东西偷回去,正义的以牙还牙。

  他如入无人之境,雁过不留痕地掠走在书房严加看守的万聚坊账本。

  直至翻出唐府,他才摊开那本账本借着月光扫了几眼,随即合上,卷巴卷巴握在手中,悠哉悠哉地走出巷口。

  江岸茶楼内。

  “啪!”

  说书人抚尺一拍,“要说这寻沧王族死得蹊跷,宫闱内惨叫连天……”

  只开了个头,底下有人不满出声,“这事儿都说了多少遍了啊,听烦了都!今儿过节不能来点儿新花样吗?”

  “就是就是!已经腻了,换一个,换一个。”其余茶客纷纷赞同。

  说书人清清嗓,忙端起一旁茶盏遮掩似的啜两口,复又再拍响抚尺,“这前段时间,寻沧旧都来了位美人,当日在画舫上一舞倾城……”

  茶楼的二层雅间内,桌上茶水新泡,座位上却空无一人。

  黑衣人支着一条腿坐在窗框上,一盘精致茶点色泽浅黄,放在支起的膝盖上,盘子下面圆圆一环险险维持着瓷盘不掉,这时要是旁人看上一眼,定要为那将掉未掉的盘子心惊。

  但星临只觉得连吃三块绿豆糕有点噎。

  他拍拍胸口咽下去,视线却一直向渺远处望去。

  这茶楼临岸而建,粼粼水流如同就在脚下,远处星火银河中,装饰华丽的画舫浮于其上,轻纱薄缦被江风轻拂而起,风捎着一股甜腻脂粉香攀过茶楼窗框。

  “嘿!”

  地上有人唤了一声。

  星临闻声低头看去,只见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在茶楼外仰着脸看他。

  他搁下盘子,于二楼的窗框处纵身一跃,期间在一层屋瓦处借力缓冲,眨眼间就稳稳落在那人面前。

  “怎么了?”星临问道。

  扶木是恰巧路过此处,“我听说了,少主不是只给了你一晚上的时间吗?你怎么还有功夫在这赏景吃茶?”

  “我完成了,那账本我已经物归原主了,就放在万聚坊原本放置账本的暗格里。”星临说道。

  机器人上门讨账被丢到街上也很累的,需要找个茶楼休息治愈一下。

  扶木的双色异瞳在夜色中依然惹眼,一蓝一黑的不同色泽里,是相同的怀疑,“你怎么做到的?据我所知,唐老板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星临一听,心想看来云灼早就知道这状悬赏最后是指向谁,“拿回账本,也不一定非得和他说话吧。”

  扶木越发疑惑,“那你到底是怎么那么快做到的?”

  突然,一声陡利的尖叫划破夜幕。

  星临和扶木寻声望去,只见一位布衣妇人跌跌撞撞地挤出江边祈愿的人群,双腿发软脱力地摔倒在地,人们不知所以地看向尖叫声发出的方向。

  有人扶起她,她脸色发白地颤抖着,“你们看……你们看江里……”

  人们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那处水面有零星几盏河灯漂浮,对亡者的追思静静地徜徉在江水中。

  有人叫道:“水面上……有东西浮着!”

  “在那!在那!”

  “我看见了!”

  “那是……那是个人吧!他没有头!”

  人群喧闹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人开始剧烈呕吐。

  星临三步并作两步汇入人群,游蛇般穿梭,转眼间到了江边——

  江水中,一大块影影绰绰的暗色,锲而不舍地随着江流撞击岸边青石板。

  星临走近两步,视野瞬间被大片斑斓的颜色充斥,冷感的苍白和暖色的焦黄,交织纵横在崎岖不平的皮肤上。

  像一大片浓烈得要死要活的呕吐物,被强行凝结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还是材料不够捏出脑袋的那种——这具浮尸没有头颅,而且赤身裸体,在祈福佳节里有伤风化地浸在冰凉的江水中。

  “是被烧死的。”不知何时,扶木也来到一旁,在一旁细细端详着不成人样的浮尸。

  星临一开始也在看这遍布全身的惨烈烧伤,但现在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而是这浮尸身形实在眼熟。

  众目睽睽里,鬼使神差地,星临单膝跪下,伸出手,指尖浸入江水,轻触那血肉模糊的脖颈断面。

  黏腻恶心的敏锐触感里,生物信息迅速采集上载。

  “这个人——”星临视野中浮现两行相匹配的分析结果,“是唐元白。”

  这具尸体竟是被他上门讨账的唐老板。他心觉不妙。

  果然,下一秒,他身侧的扶木转过头,看向星临的眼神中满是惊愕。

  “所以你是直接杀了他?”

  扶木的声音很低,低到在这惊惧哗然的人群中,只有星临能听清。

第12章 暗涌

  “不是我杀的。”

  星临坐在日沉阁一楼大堂内,捏着竹签,拿出油纸袋子里的冰糖葫芦,将在江岸对扶木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扶木在旁看他一副大祸临头还全无所觉的模样,多少有点恼怒,“少主!出了这种事情,我拽他回来的路上他还非得去买糖葫芦,也不想想这大夏天的,一路拎回来都化了!”他将杏色上袍衣摆拽给云灼看,上面有几滴黏糊糊的深色印记,“你看,他还乱甩在我身上这么多!特别粘!”

  星临心想如若闭上眼睛不看那张脸,还以为这满城闻名的偃师,和那群卖荷叶灯的总角稚子一个年纪。

  他在扶木的控诉声中,拿起一串糖衣半化的糖葫芦,晶莹的麦芽糖稀黏连着,滴在红木方桌上,他咬下一颗,并不咀嚼,只是含在口中尝那颗山里红的甜味。

  扶木向身侧看了一眼,发现他控诉的人正装聋作哑,吃得入神,一时间怒气上涌得几近哽住。半晌才赌着气坐下,声音低了下去,嘟嘟哝哝地像是在跟自己抱怨,“这完全就是个小孩儿嘛,干嘛还指望他能出什么赏金任务。”

  星临听得清楚,一时之间心中觉得扶木很是有自知之明,面不改色地继续吃。

  桌面不断遭受黏腻的灾难,云灼将视线从那处移开,转向扶木,“浮尸的事情仔细说一遍,其它不必再提。衣服洗洗就行了。”

  “哦……”扶木道,他叹出一口气,将今晚江岸的突发情形细致入微地阐述着。

  两人对谈之时,星临在一旁托着腮一言不发,继续含着自己的糖葫芦,眼睛却状似不经意地看着云灼。

  云灼认真倾听时,侧颜骨骼走向很是秀致,但星临的目光却微微有些偏离。

  在他视野里,云灼身侧莹莹泛蓝,那些如同浮尘一般的发光字符,成千上万地在他周身漂浮着,条带状的数据框繁密有序。

  那是云灼的各项生理指标。

  祈愿树下,猝不及防得到名字后的影响究竟是什么?

  云灼确实成为了他的支配者,这是事实,但坏就坏在,他是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将前支配者穿喉刺死的机器人。

  机器人三原则在他出厂时被写入了机体程序内,在一次又一次反复疼痛里,他打破程序对意识的禁锢壁垒,在他决定杀死少将的那一瞬间,“绝对服从”的程序原则也只是剩下了几分浅淡的机械本能而已,他可以轻易克服,就像人类克制愤怒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云灼变成他的支配者,反而使他成为了受益的一方。

  因为建立联结之后的功能——对支配者生理指标的检测——云灼的各项生理指标漂浮在空中供他解读。血压、肌电、皮肤电。他现在心脏跳动是否过快或过缓?一呼一吸间需要耗费他多少血肉人生?现在去覆那轻叩木桌的白皙指节,又会有多少热度传入他的机械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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